挨着一个小号的修炼加速器, 宁安华这一晚睡得非常不错,醒来简直精神百倍!
等梳洗完毕,听罗十一说罗指挥同知已经走了, 宁安华就更高兴了。
——孩子满月不用请他了!
在外人眼中,林如海还是“病重将死”的状态, 所以满月也不用大办, 自家人高兴一场就是,家里人多, 也够热闹了。
昨晚宁安华特意叮嘱了林黛玉,不要对任何人——包括她带回来的丫鬟婆子, 透露林如海身体的真实情况。
就算是在林家,知道林如海是中毒后体虚而非病重的, 也不过宁安华、林如海亲近服侍的人, 都是经过仪鸾卫三重调查过,确实信得过的。
余下,宁安硕只知道个影子。张家夫妻或许猜到了些,但别说直接问了,连旁敲侧击以求证实都没有过,装傻功夫一流, 只暗中给了林家不少支持。宁安青等小孩子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宁安青上回还说, 若姐夫没了, 她就和哥哥一起帮姐姐养外甥,让宁安华又感动, 又好笑。
若林黛玉是宁安华亲生的, 宁安华连她都不会说。
可既不是亲生的, 为免将来隔阂, 少不得让她知情。
不过黛玉心细谨慎守得住秘密, 宁安华倒不担心。
林黛玉见一位年约二十五六、容貌清秀、神情严肃、行动如风的女将自在进来,在太太耳边说了什么,便知这是随身护卫了太太两个月,还接生了弟弟的罗典卫,忙站起来等着问好。
罗十一将消息传递完毕,才细看屋内多出来的小女孩,笑道:“这位就是林大人的长女了?在下罗十一,见过林姑娘。”
宁安华将黛玉叫到身边,黛玉垂首一礼:“小女见过罗大人,多谢大人护卫我母亲。”
罗十一笑道:“林姑娘不必称谢,我不过谨遵圣命罢了。”
林黛玉忙道:“罗大人尊圣命保护我父母幼弟,我必会铭记圣恩,但罗大人尽职尽责,使我父母幼弟无一丝损伤,这也是罗大人对我的恩情,我自然要谢。”
罗十一又打量了她两眼,笑道:“林姑娘既如此说,我就领了这谢。”
她转向宁安华:“林姑娘小小年纪,行事如此知礼大方,我猜是夫人教出来的。”
宁安华观她神色,心中一动,便拉黛玉坐了,又请她也坐,笑道:“她的生身母亲是名门闺秀、国公嫡女,她又在国公府被国公夫人亲身教导了两年,非我之功。”
果然,罗十一笑了一声,话中有话道:“夫人是林大人的正妻,林大人的孩子就是您的孩子,林姑娘好就该是您教养得好。我看您是真心疼爱林姑娘,又一向心明眼亮,事事决断,怎么不懂这个道理了。若总提别家,林家家里以后如何我不知道,可——”
宁安华一叹:“玉儿还小,又是骨肉亲情……”
罗十一起身笑道:“孰轻孰重,夫人应该懂得才是。”
说完,她便一礼出去了。
卧房内,宁安华看到林黛玉的表情,心知她已经懂了三分了。
罗十一话中的意思她明白,林黛玉从此之后只是宁安华的女儿,比她是荣国公府的外孙女更好。不仅对她自己更好,对林家整体也是如此。
但她不能解释,只能由黛玉自己去领会。
但没等林黛玉彻底想清楚,宁安青和张如瑛一起来了,她便忙出去相见。
张裕成给宁安硕做了一年多先生,也得了林如海不少指点,自觉才学有所长进,已有了得中的信心。明春是大比之年,他便准备再次参加春闱。前几日,他已经辞了馆,一心准备会试。
春闱在二月,扬州离京城路远,年后再走怕赶不及,他也还要会一会亲友同年,便定下九月上路,就在京中过年。
林如海已修下荐书一封,也指点了他投到哪家借住。若他真能得中,往后林家在官场上便又多了一份助力。
林如海取中张裕成的才学人品,宁安华又本与柳月眉交好,更要留她们母子就在林家住下,不必回乡。
张裕成做宁安硕先生时,三家是混着称呼的。现今他不做先生了,张如瑛便正式矮了一辈,算宁安青的侄女辈,正好与林黛玉同辈,可称姐妹。
三个六七八岁的小女孩没分出祖孙三辈来,真叫宁安华松了一口气。
看三人见了礼,宁安华对林黛玉笑道:“如今青儿是跟着瑛儿的娘上学读书呢,你柳姨母才学过人,教你们几个孩子尽够了。等你歇过这几日,也一起上学去罢。”
林黛玉自然答应了。
宁安华又命檀衣:“你亲自拿了帖子过去,和柳太太说,明日请她来吃满月酒,再给孩子们放三日的假。”
檀衣去了,两刻钟后回来,笑道:“柳太太说,太太也太郑重了,便是不请,她也要来的。”
时辰到了,宁安华便命摆饭。
宁安青和林黛玉一起长大,姑侄俩——现在是姨甥俩了——从前比亲姐妹还好,虽说两年没见,却一直通着信,如今各自长大了不少,也不见生疏。有宁安青在中间润滑,三个都是知礼的,不一会就亲热起来。
早饭后,宁安青和张如瑛去上学,宁安华便命人去知春院叫江姨娘,直接领去林黛玉的屋子。
宁安华笑道:“我正好有几件事寻你父亲。你和她说完了话,若有事,只管让人去书房找我。若没事,房中闷了,去青儿院子里寻猫玩也好,去学堂找她们也好。若你怕生,我把菊影留下,你让她带你去。”
黛玉房中,两个大丫头是服侍过贾敏的,两个小的伴读丫鬟虽是她择定的范围,却也是贾敏亲自挑的,嬷嬷婆子们也都是没在她手下办过事的,只有粗使婆子是她选的人,这江姨娘总该放心了。
林黛玉答应着,先送太太出去了,才慢慢折回自己房中。
江姨娘很快就到了。
她穿着一身群青的衣裳,发间戴了一支旧日的金点翠,余下只有两支细小的银簪垂在发髻后。她垂首敛目进来,腰却挺得笔直,在离林黛玉五步远处便停下行礼:“姑娘。”
林黛玉端坐榻上,笑道:“姨娘免礼,请坐。秋霜姐姐,上茶。”
江姨娘在下首第一把椅子上坐了,秋霜亲自捧茶,目光在她发间的金钗上停顿了一下,抱着茶盘将余下服侍的丫头都带了出去,关上门。
林黛玉笑道:“昨日我才回来,要先拜见太太和父亲,只好让姨娘今日过来了。不知姨娘有什么事?”
听大姑娘第一句就是为新太太撇清,江姨娘一怔,有些不知她准备的话该不该说了。
林黛玉低头吃茶,耐心等着。
江姨娘服侍了娘二十年,是娘留下来的人,她应该给姨娘几分体面。
等林黛玉慢慢吃了半盏茶,江姨娘站了起来。
林黛玉放下茶盏,看她躬身一礼,说:“大姑娘,是我看了这两年,太太着实是公正端方的人。可老爷病重,接了姑娘回来,姑娘年幼,若有什么难处,还是……亲外祖家更靠得住。”
林黛玉当即就听懂了,江姨娘是指父亲病重,怕父亲离世后,太太会在财产上委屈她。
她想说父亲已无性命之忧,便想到太太不让她说出此事,只得咽下。
她又想说太太不是这样的人,但又怕这话听在江姨娘耳中更会疑心多想。
看了江姨娘一会儿,她问:“太太已经生了弟弟,姨娘难道不知?”
江姨娘忙道:“这我自然知道……”
林黛玉紧接着就问:“那姨娘知道我娘有多少嫁妆,太太有多少嫁妆吗?”
江姨娘顿了一下:“姑娘,我都知道。”
林黛玉便问:“姨娘都知道,怎么会认为我会有难处?太太得了弟弟,姨娘该为我高兴才是。”
太太有子,便是父亲真的舍了她去了,“林家”也还在,她就还有家。若太太无子,贾家内囊渐空,林家这份家业就算她能分得大半,到最后也不知还会剩下几分给她。
何况宁家并不缺钱,太太更不会贪图娘的嫁妆。
而外祖母虽然疼她,贾家却还有外祖母更疼的儿孙。
江姨娘怔了半日,竟无话可以回答,便笑道:“是我想错了,姑娘只当我说了些胡话。”
她心乱如麻,想告辞回去,林黛玉却又道:“还有一句话,姨娘方才说,‘看了这两年’,若我记得不错,姨娘这两年都该在知春院……”
一股羞恼涌上江绮霜心头。
她两颊发烫,连耳根下面都泛起了红。
林黛玉一惊,也有些着慌,忙道:“我是想说,娘走了,我和姨娘就是娘的脸面,还望姨娘今后行事能再三考虑,不要再轻率了。”
江绮霜看着大姑娘,看着太太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
离家两年,大姑娘长大了好些,越发生得像太太了,只是比太太当日要瘦弱许多。
被买进贾家那年她才六岁,还什么都不知道,被人牙子领着进了荣国府,更是连气儿都不敢大喘,生怕得罪了什么贵人,死无葬身之地。
在一所处处都闪着金光的房子里,太太和老太太坐在一起,老太太让太太自己选四个丫头出来。
太太就穿着织金的红裙子,把她们一个一个看过,点了她和另外三个丫头。
她大着胆子看了太太一眼,以为那是天上的哪位小仙女下了凡间。
太太却说她生得清秀,眉毛鼻子尤其好看,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后来,她跟着嬷嬷学了一整年规矩,才到了太太身边做小丫头。
那时她也不过七岁,别说扫洒跑腿这样的小事,连陪太太玩都做不了,一应吃穿用度却和太太差不多,太太还让大姐姐们教她们写字念书。
她这么混着长大了几岁,简单活计能做几样了,才知道老太太选她们出来这么养着,是在给太太挑陪嫁的贴心人。
模样、性情、行事、本事,样样都要挑出最好的,还要记得贾家的恩德,一心向着太太,才配当太太的陪嫁。
当初和她一起买进来的四个,最后还能留在太太身边的,也就只她一个。
太太是国公爷的嫡女,都说是能做王妃贵妃的。太太的陪嫁,当然也要预备着伺候王爷和皇上。
但老太太没送太太去做娘娘,而是在满京的青年才俊中选出了一家最合心的,送了太太出阁。
林家与贾家不同,没有蓄妾的风气,太太和老爷夫妻恩爱,也不提纳妾的事。太太带了四个陪房丫头来,头三个到了年纪,都配人做了管家娘子,只有她最小,留的时间最长。
那年她二十岁,老爷得中探花,点了翰林,太太也终于有了身孕,正是喜上加喜。谁知太太有孕六个月,国公爷没了,太太数度奔波,伤心过度,竟然就小产了。
太太养足了半年才恢复些元气。
太太躺在床上,红着眼圈,拉着她的手,让她服侍老爷,她不能不答应。
她没奢望能放出去,可她本来都以为她也能和姐姐们一样,到了年纪配个差不多的人,和他成家过日子,生儿育女,有几个孩子能亲亲热热喊她“娘”,到老了告老出去,有小孙子小孙女伴着,还能偶尔进来陪太太说说话。
太太说,她生了孩子,太太会当自己的养,太太的孩子,叫她一声“姨娘”,就和她的孩子一样。
可主仆有别,太太的孩子怎么会是她的孩子?
江绮霜屈膝,再次躬身:“姑娘教训得是。”
幸好她没生下一儿半女,不然对着自己的孩子,她还真的不知道她能不能弯下腰。
她竟然还笑了一笑:“我再不这样了。”
太太临终前,嘱托她一定要照顾好大姑娘,所以就算被关在知春院里,她也想方设法知道外头的消息,想着一有机会,一定要把新太太好不好,这个家里什么样,全都告诉回来的大姑娘。
但大姑娘不需要她多事。
江绮霜笑道:“我没有别的歪话说了。若姑娘没有吩咐,我就回去了。”
林黛玉不禁站了起来,上前两步:“姨娘……”
江绮霜硬着心没答,她低头后退几步到门边,转身出去了。
秋霜在外面等着,见江姨娘出来了,只当没看见她的羞窘,替大姑娘全了礼数:“我送姨娘出去。”
江绮霜:“有劳姑娘。”
从后院到知春院很有一段路要走,江姨娘不发一言,秋霜却不好这么冷着场面,再说她也确实有话,便问:“姨娘今日戴的钗,似乎是先太太的。”
江绮霜停下脚,摸了摸鬓角,笑道:“是太太留给我的念想。姑娘也该有几件罢?”
两人继续向前走,秋霜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既然是旧物念想,姨娘就该好好放在匣子里。”
江绮霜笑道:“姑娘出去了两年,说话不像以前直接了。”
秋霜一笑:“姨娘倒没怎么变。”
不远处就是知春院的院门,江绮霜笑道:“姑娘就送到这里罢。”
秋霜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出一句:“姨娘也该保重。我看太太不是刻薄的人,姨娘……”
虽然知道秋霜是好意,江绮霜也不太想听这些。
不过她也有好意,便趁势打断秋霜:“是杨家势利,不关菊影姑娘的事。”
秋霜和洗砚的婚事都要定下了,太太一病重,洗砚就改去奉承菊影,那时候太太已经和表姑娘提过了做续弦的事,不由得她不疑心。
老爷罚了杨兴一家,她却一直不信这事和表姑娘没有一点干系。
直到去年除夕,钱婆子听见了洗砚和秋霜说的话,她才真的信了,原来表姑娘——新太太——真的没有当面不应太太的话,却早早在背地里搞起手段。
秋霜停了好一会:“……真的?”
江绮霜笑道:“是真的。不是我为了让你好生和服侍太太的人相处,故意骗你的。”
秋霜却说:“姨娘以后别再打听这些事了。”
江绮霜笑一笑,继续向前走,进了知春院。
西屋里的李入月,自从昨日见了太太回来,就似乎有天大的好事一样,又是开箱给丫头们分钱,又是叫了酒菜大乐一场,直到三更天还笑声没歇。
没人告诉她,她也知道,这是太太放了李入月出去了。
李入月还不到二十五,出去还能找到相配的年轻男子,只要夫妻能齐心过日子,盼头多着呢。
她已经三十过半,再几年就四十岁了,半截入土的人,且不说还能不能生出孩子,就算出去,也只能给人做续弦继室——
江绮霜翻金子的手一顿。
续弦继室。
她紧紧捏住手里的一小块金子,忍着想把它吞下去的欲·望,脑子里千百条思绪搅得她心神不宁。
“姨娘?”她的丫头在门外轻轻敲门。
“进来。”江绮霜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干又哑。
丫头迈进来,脸上有兴奋与害怕交杂在一起:“姨娘,老爷叫您过去呢。”
宁安华确实有几件事要和林如海商量。
第一件,宁父少年时父母双亡,当年受到嫡支某一家排挤,因年轻气盛,进学后索性舍了本家,投至了林家门下。宁父之祖曾在林如海之祖手下为官,但林家与宁家嫡支是没有过什么往来的。
为求“林如海病重将死”这件事逼真,宁安华让人去接林黛玉回来,顺便也派人去通知了宁家嫡支。
若嫡支果有人来,心存恶意的也就罢了,若来者是善意的,林家是否要与宁家开展一段和谐的关系?
这些年,宁家每年都会派人回去祭拜祖宗,对嫡支的事也知道几分。
当年排挤宁父的那一支因子孙不出息,早已不复二三十年前的风光了。
因宁安硕早该去考县试了,因宁家原籍在保定,去程路远不便,今年又接连有事,所以未能成行。林如海养病无事,每日专择两个时辰,亲自教导他,也兼教导张裕成之子。宁安华到时,宁安硕的文章都写了半篇了。
两家人也说一家话,宁安华:“安硕这么大了,也该回去亲自祭拜祖宗了。”
宁安硕:“祭拜祖宗是一回事,与不与他们相交是另一回事。再说,他们也不一定会来。”
宁安华笑道:“好,那这件事我和你姐夫都听你的。”
宁安硕一惊:“姐姐说真的?”又忙转向林如海,想看是不是姐姐开玩笑或生气了,他会错了意。
林如海含笑不语。
宁安华拉他站起来,比了比:“你都比我高了,再过两年进学定了亲,就算长大成人,该当家做主了,我还能管你一辈子?上个月你管事管得很不错,就再从这件事上练练手罢。”
听见“定亲”两个字,窜了一个夏天个子的半大小伙子宁安硕满面通红。
等宁安华话音一落,他行了礼就匆匆跑了,连书本文章都忘了拿。
宁安华在林如海床边坐下,笑道:“这就不好意思了。去年过年,就有好几家太太向我打听他的亲事,今年还不知会有几家呢。”
林如海捞住她的手握着。
宁安华又感叹:“娘走的时候,他才那么点大。”她在空中比了一下。
她上一世活了将近三十年,穿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上,总感觉时间是倒退了的。
是宁安硕和宁安青一年比一年长大,一年比一年更高,她才知道时间还是流动着的、是向前走的。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满七年了。
再过一个七年,会是什么样?
两个呢?
三个呢?
她的异能缓缓流入林如海体内,一点一滴修复着他残破不堪的身体。
真希望再过十年,他还能和新婚那日一样风流俊逸。
她把罗十一今早说的话告诉了林如海。
林如海神情复杂,半晌叹道:“如此也好。”
宁安华只道:“可惜她是仪鸾卫,不好相谢,不然怕耽误了她的前程。只能等有机会了。”
皇上能一边对老牌贵族开刀,一边再施恩以延续君臣间的亲热和睦,林家却绝对不能再与勋贵集团来往过密。
林家和贾家做“亲密的世交”也有些过了,最好是“普通世交”的程度,不过分亲热,也没冷淡到忘却前岳家恩义的程度。
所以宁安华和林如海没有商量过,却默契地对贾家隐瞒一切事实,既能试探贾家对林家究竟是善心还是恶意,也是借此拥有与贾家疏远的借口。
再等甄家的事大白于天下,就算贾家还想亲近,林家也有了足够多拒绝的理由。
但仅有的问题在于,作为娶了续弦的生父,林如海不太好对女儿解释,与贾家有旧怨,还生了儿子的继母宁安华就更不好说了。
林黛玉比一般的孩子聪慧许多,同时也很重情。她在贾家两年,与贾母和三春这些姊妹们的感情也是一日日相处出来的。她再懂事明理,到底也只是八岁的孩子。
而罗十一是皇上的人,她帮宁安华对林黛玉表明,林家与贾家将来的疏远,与宁安华无关。
就像黛玉说的,罗十一这么做,也能说是替皇上协调重臣家眷之间的关系,“圣命”而已,但宁安华不能忽视她的好意。
宁安华接着说了第三件事,她把李姨娘放出去了,等找好了人家就出嫁。
林如海笑道:“早该如此。”
宁安华笑道:“还有一件事,得你亲自办了。”
她抽·出手,在他手心写了个“江”,起身笑道:“她正和玉儿说话呢,等说完了,你叫她来,她是走是留,我就不管了。”
林如海却又抓住她:“你要回去了?”
宁安华笑问:“我得预备满月酒了。还有什么事?”
给圣上写辞官表他洋洋洒洒、一气呵成,想留一个月没单独相处过的妻子多说几句话,他搜肠刮肚,才不得不搬出一个话题:“我给你取好了字。”
宁安华果然有兴趣,重新坐下了,问:“是什么?”
林如海也展开她的手。
他的手指在她手心游走,让她微微发痒。
原来被人在手中写字是这样的?
她跟着他的移动念:“渊……渺?”
林如海合拢她的手指,看看床柱,看看袖口,就是不看她:“只是觉得这两个字配你,不用也没什么。”
文法不通,寓意不美,只是除这异想天开的两字之外,他再也想不出别的更适合她的字了。
渊渺。
幽深的水和浩大的水。
宁安华笑道:“我喜欢。”虽然确实不好常用,“我自己用这个,表哥再替我取一个对别人说的。”
“好。”林如海忙道。
“只是别再让我等一整年了。”宁安华再次起身,笑道,“还有咱们孩子的名字,大名取不出,小名总要有一个罢?”
她在门口回身,又对他一笑:“我走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外,林如海才命人叫江姨娘过来。
这时,小厮进来回说:“老爷,琏二爷来了,说有要事想立刻和老爷说,您看?”
林如海:“让他等着。”
让他多等两刻,把脑子清醒清醒,别弄得太难看。
和以前一样,江氏在他十步外就停下了:“给老爷请安。”
林如海也照旧长话短说:“你是想出去,还是想去姑苏给你太太守灵?”
他以为江氏一定会选择后者,不过例行问一句她的意思。
但她端端正正跪下,磕了个头,平静地落泪说:“请老爷饶恕,我竟要对不起先太太的嘱托了。”她说,“多谢老爷大恩,愿意放我出去。”
她服侍太太一辈子,一辈子为了太太活,无儿无女,无亲无友,无依无靠。太太走了,大姑娘不需要她,她不换个指望,活着还不如死了。
但她这样服侍了几十年,知道主家太多私密的奴才,是很少会被放出去的。
她本以为就算她愿意出去,也只有老死林家一条路可以走。
但老爷问她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一定要答应下来。说出口的话,老爷总不会再反悔。
林如海似乎重新认识了江绮霜一样,看了她几眼,笑道:“你不必谢我,去谢太太和你大姑娘。你算你大姑娘的人,她点头了,再去衙门消契。”
他命林平进来,让林平家的亲自送江绮霜去宁安华处,说:“辛苦太太,把江姨娘与李姨娘同例放出去。”
江绮霜又磕了三个头,毫无留恋地出去了。
恰是御医诊脉的时辰,林如海便又被两位御医诊脉数次,又接受了一次针灸治疗,才有空能见贾琏。
贾琏已经在前厅等了足有半个时辰零两刻钟。
任他听见小厮说林姑父有了儿子,冲出房门的时候脑子里是一团浆糊,现在也大概理顺了。
姑父未满四十,宁姑姑双十年华,有了孩子算什么稀罕事?敏姑母在日,不也有两个孩子?
是他一心以为林姑父要不久于人世了,身后无子,才要靠贾家收养女儿……是贾家所有人都会错了意!
前厅里服侍的都是林家的人,他模模糊糊问了两句,小厮们就毫无隐瞒地全告诉他了:
“哥儿是七月初一生的,生出来的时候太阳就在头顶,天上一丝云都没有!”
“哥儿一生下来就是六斤七两,两位御医四五个大夫都诊过了,说哥儿结壮得很!”
“阿弥陀佛,老爷总算有个不体弱的孩子了。”
但在林如海面前,贾琏还是艰难发问:“姑父,表、表……”
林如海:“明日办你表弟的满月宴,你也进来吃一盅,沾沾喜气。我让家里给你送封请帖,也郑重些。”
贾琏:“是、是……我明日一定到。”
林如海让人取来一个匣子,里面仍是一千两银票:“昨日忘了,辛苦你送玉儿回来,拿着不拘买些什么回去,也算过来一趟。”
这一日,贾琏回房,枯坐一个时辰,没有写信回京问贾母的意思,便命人收拾行李。
第二日,他吃了满月酒,便对林如海辞别,直接乘船回京去了。
在他心怀忐忑,一路北上的第七天,大明宫含元殿,皇上当着群臣的面,亲自读了一段林如海的辞官表。
情之所至,他不由涕泪满襟,哭跪在上皇面前。
消息传到凤藻宫,贾元春浑身发抖,跪伏在地,与其他同样害怕的内监、女官、宫女们一起,拼着性命央求太后娘娘放下手中的白绫。
甄太后银发满头,双目通红,浑浊的眼泪沿着她脸上的沟壑淌下来,大声哭道:“甄家既是满门奸佞,我还有何面目立于人世?不如一死,去见父皇、母后!”
她是太·祖皇帝亲自选中的太子妃!谁敢说甄家无德,就是说太·祖皇帝识人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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