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扣住了宁安华的手腕, 微微用力。
四目相望,他却看不明白妹妹是随口玩笑,还是表露真意。
他只能说:“妹妹, 我对你,从无二心。”
可这样的表白似乎也略显无力。
宁安华唇角的弧度没有任何变化,指尖抚过他的长眉:“我知道表哥从无二心……”
她这样说,林如海越觉得无措。
——他怕妹妹说出他不敢听的话。
宁安华却没再说什么。
她低下身子, 躺了回去:“张裕成这话把人当傻子。见色起意罢了, 找什么借口。”
林如海:“妹妹说得是。”
宁安华回到修炼状态, 闭上了眼睛:“睡罢。”
林如海把她抱紧了些,等她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稳,心里的不安才稍微平复,放自己沉入梦中。
……
这一个多月的事, 不管是钦差南下,还是商人囤粮被捕,都暂时和林如海与林家无关。
但林如海一日回家, 喝掉大半壶茶,说:“陛下给我看了两份名单。一份人名——大多是世宗皇帝在时点的进士,一份官名——都是河南、安徽、浙江、山西几地四品以下的地方官——命我先心里有数, 等官职空出来, 把名单上的人安排进去。”
吏部尚书可以自行决定四品以下官员升降调任,所以,吏部尚书才是当之无愧的文臣之首。
宁安华:“看来是皇上已知这些位置上的人有罪。等罪臣落马, 空出来的官职,皇上就要用来考察先帝旧臣了。”
皇上不信任世宗朝的进士, 又不能无故夺去他们的功名, 就把人塞到这些位置上。前任才获罪, 继任即便是无能草包,或心黑恶官,也必会收敛,不敢胡作非为。
若真是有才有能者,在任上做出了政绩,按皇上现在的行事,大约也会得到升迁信重。
宁安华心想,罗焰去年离京不过半年,就把这四地的底细都查清楚了,也算厉害。
但若他还要随钦差队伍再把这四省走一遍,等他回来,卢芳年又不知该成什么样了。
她没把这话说出来。
林如海点头:“我也猜是如此。”
宁安华一笑:“这等秘事,皇上提前透露给表哥,可见信任了。”
钦差离京时,目的只有河南一处。可按林如海所说,皇上的目标还有安徽、浙江、山西几地,这仍是世人所不知的。
她抬手,伸出两根纤长洁白的手指,腕间玉镯滑落:“皇上信重表哥,委以吏部尚书之任,告知机密。皇上还有意保护表哥,不让表哥沾手得罪人的事。表哥感动不感动?”
说着,她举着“二”的手指还弯了几下。
林如海抓住她作怪的手,笑道:“我知道妹妹想说什么。”
宁安华故作不解:“我想说什么?”
林如海在她耳边说:“妹妹觉得,这是陛下应该的。”
宁安华食指尖顶·住他的额头,和他稍微拉开距离。
她问:“表哥怎么以为?”
林如海坐直,任她随意打量:“我认为,妹妹是对的。”
宁安华笑:“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与表哥没有一日不见,表哥怎么变了这么多?”
林如海耳根微红,眼中是清亮澄澈的笑意:“若妹妹忙碌之余,能……多看看我……”
妹妹愿意为了别人的事费心,能不能多看看我?
宁安华被他看得心口一乱。
他这是……
她垂下眼眸。
——她能给出他想要的吗?
林如海静静
等着她的回应。
宁安华勾了一下手指,让他回来。
她一只手扶住他的肩头,另一只手轻叩他腰间的玉带,笑问:“好。表哥想让我多看看哪里?”
林如海眼神微黯,咬住了她的唇。
情·迷意乱间,她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手指插·在他乌黑的发间,用极轻的声音说:“表哥,我不想骗你……”
回应她的是更急更密的风雨。
……
午睡起来,已是日暮西沉。
宁安华饕餮一餐,十分满足,躺在枕上指挥林如海看贾家的帖子:“薛蟠被抓,贾家敲不开江公府的门,王尚书也说不动承恩公,贾家就找到咱们家来了。”
林如海只披一件外袍,乌发散落肩头,露出半个线条起伏流畅的胸膛,随意看完帖子:“不必理会。”
宁安华“嗯”了一声,说下一件事:“十一先生给二姐儿起好名字了。”
林如海忙问:“是什么?”
宁安华手心朝上。
林如海忙递过去一只手,看她在他掌中一笔一划写出一个字。
“蓁”。
宁安华笑道:“十一先生早就想好了,因和甄家的‘甄’同音,又怕不好。我倒觉得没什么。表哥看呢?”
林如海看着掌心:“他家占了这个音,天下人还不许用了?姓甄的又何止他家。你我的女儿何须在意这个。”
宁安华问:“那就定了是这个字?”
林如海念了两遍:“蓁蓁,蓁儿。”笑道:“我看很好。”
宁安华笑:“我也觉得好。”
二姐儿是木系灵体,“蓁”有草木繁茂之意,她喜欢。
林如海便道:“以后都叫‘蓁蓁’,别叫‘二姐儿’了,先生起的名字得用。”
宁安华道:“蓁儿还能再叫十年小名,玉儿可十二了,表哥快给想个学名。她是长女长姐,别拖到和松儿一起取,倒像她是顺带的。”
林如海忙道:“我记住了。”
宁安华笑道:“孩子们的学名都给表哥取,我就躲懒儿了。”
林如海接下这一桩大任,趁现下还清闲,便每日细翻古书字典,写出许多备用,只决定不了挑哪几个。
林家没理荣国府的帖子,王夫人也不敢再送。
江公府把所有人的礼都退了回来,一日只有采买的人进出,府中几位公子连国子监都不去了,夫人姑娘们也不再应各家的请帖,简直水泼不进。承恩公和江侍郎上下朝进出衙门,都多了禁卫随行护卫,除同部院同僚外,别人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皇上如此决心严惩,贾母严厉叮嘱王夫人,不许拿此事求贤德妃。
王夫人也怕女儿失了圣心,咬死不敢应薛姨妈入宫求情。
薛姨妈日日煎熬,不上半月,便重病在床。
终究是亲戚份上,贾家还欠着薛家八万银子,贾母、王夫人早命贾琏多替薛家打听着。
薛家全靠薛宝钗一人撑着,给薛姨妈侍疾,约束下人,还每日到贾母、王夫人、王熙凤三处请安问候。
她一向不对王熙凤的脾气,表姐妹俩算不上亲和。可看了她这般,王熙凤也免不得感叹:“若薛大妹妹托生的是个男子,薛家也不至于今天这样了。”
白姨娘平儿笑道:“托生成个男子又怎样?奶奶怎知薛姨太太不会把‘宝二爷’也惯成薛大爷一样?”
王熙凤指着她笑:“你个蹄子,我看是我惯得你越发嘴利了,什么都敢说!”
平儿笑道:“奶奶别想人家的事了,还是趁早打算茂哥儿开蒙才是正经。”
王熙凤之子贾茂三月已满了三周岁,经贾
探春、史湘云等姑母们闲时教导,认得了几个字,还没正经开蒙。
王熙凤道:“我怎么没打算?前儿和你二爷说了,你二爷满口答应,这几日忙薛家的事,只怕都给忘了。今晚再提一回,他还忘,我就明儿和老太太说去。”
今日天阴着,王熙凤就许奶娘丫鬟们领孩子们在院子里玩。
一阵尖亮清脆的笑声飘进来,王熙凤向外看,是平儿之子贾茁正笑,忙道:“茁儿不许这么笑,伤嗓子!巧儿快教你弟弟!”
王熙凤长女的名字“巧儿”不是贾家人取的。是前几年有一个刘姥姥上门来打秋风,王熙凤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谁知她前些天又来,却是听得京中米面菜蔬涨价,送了好些地里的新鲜瓜菜给贾家吃。贾母因高兴,留她逛了一日,王熙凤之女当日发热,是她让看祟书本子给解了。王熙凤女儿自小多病,便请她给取个名字,压一压。
刘姥姥听得这孩子是在扬州林家有的,还恰和林家表姑同一日的生日,便取了“巧”字。
巧姐儿六岁,茂哥儿四岁,茁哥儿三岁,两个弟弟都是巧姐儿带着玩,也肯听她的话。
看女儿板着小脸教弟弟去了,王熙凤回身,又和平儿说起薛家:“薛姨妈想撮合薛大妹妹和宝兄弟,二太太原本就不愿意,觉得两人不相配。若薛大傻子真坏了事,这桩婚事可真做不成咯。”
王熙凤一语成谶。
几日后,皇上下旨,凡囤粮商人,仅有囤粮一事的,罚银罚粮即可。若还有别罪,皆从重处罚。
薛家共被罚了五万四千两银子。
薛蟠纵奴殴伤人命,假死逃脱一案也被翻了出来。
贾雨村在河南紧急写了折子申辩,自述他只是受薛家蒙蔽,误以为薛蟠真被追魂索命而死,并非故意放纵。薛家豪族,金陵府衙官兵不敢硬闯辨真,他只得听信薛家之言。
皇上斥责贾雨村软弱无能,不辨真相,且留原职,降为七品,命他在河南戴罪立功,余下回京再议。
经顺天府审理,薛蟠流放三千里,恶奴皆杖一百下。薛家藐视官府律法,本该再加严惩,念及祖上之功,只革去户部世职,不牵连其他人等。
薛姨妈病重不能起身。
短短两月,薛宝钗瘦了一半,瘦得下巴尖巧,一双杏仁眼泠泠的,和薛姨妈说:“是我招婿,还是再求这里老太太和姨妈给我另择婚事,从此妈靠蝌兄弟一家,或者多送钱去,看能不能让哥哥生个儿子抱回来,妈细想想。”
……
秋风初起,商人囤粮一事结束,国库多了几百万银子。粮价降回去,京中民心也安定下来了。
处处都是称颂陛下圣明之声。
江明越和温澄也终于获准出门,当日就给宁安硕递了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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