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中国人？”陆水被震撼了。
国内有几个大项常年霸榜,像乒乓球已经早早开始实行“养狼计划”，对外输送人才以求日后和国内的队伍进行良性竞争。可是中国教练到英国去当启蒙老师，陆水还是头一次听说。
“你们以前的教练是中国人？”顾风也没想到,而在此之前这两位英国朋友从未提及过他们的启蒙教练。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自己人，点拨出两个这么优秀的运动员来。
霍尔萨和嘉森倒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全球各地的大城市都有唐人街，亚洲面孔本来就很多,中国人更是多,不是有句歌词嘛,全世界都在说中国话。
“真是你们的……教练？”陆水还没从北哥刚才的事情当中抽离，这几天他的大脑cpu有些过载。
“当然了,难道只有你们能找到中国人来教吗？”霍尔萨穿着风衣,到陆水面前摸了摸他的冲锋衣,“这是什么？”
陆水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中文。“这是外套。”
“我知道是外套，但是我没见过这种外套。”霍尔萨对这件两面穿的自动保温冲锋衣很感兴趣，“但是你知道的,我是英国人。”
“所以我不会冷的,你会冷。”陆水真不懂他和嘉森到底在坚持什么,“我好暖和。”
“但是这个不是很绅士啊。”嘉森显然也对这件衣服动心了,走近摸摸看看，“如果，它能够有一个形状好看的领子，我会考虑。”
“先别研究我们的衣服了，你们……怎么会有中国教练呢？”顾风将陆水默默往身边拉,免得他们又忽然拿出什么恶作剧的小玩意来吓唬陆水。
他们说着话，刚刚下车的中国同胞已经走进水果摊。小摊子只有一个摊主在工作，为了手上的大果篮分不开身：“不好意思啊,我这边没法帮您拿塑料袋，看上什么了您自己挑就是，都是新鲜的。”
“没事，您忙您的，我自己挑就行。”男人说着拿起旁边一个大袋子，开始自己挑选。
陆水和顾风同时观察着这位，他的穿着打扮和霍尔萨、伊森差不多，一看就是打死不穿羽绒服那一款。但是听他开口倒是听不出任何口音，像是一直在国内生活。
“我们的教练叫刘钦东，这个名字好难念啊，当初我们念了好久。”霍尔萨的普通话就没有那么好，还是浓浓的外国味，“不过现在他是出版商和……名誉校长。”
“啊？”顾风看了看陆水，这……跨行就业了解一下。
“他还自己写过书，还在我们小时候亲自写过训练教材。”嘉森看上了一些红苹果，拿起来又捏又闻，“现在他是一所私立学校的名誉校长，同时也是……那个中国怎么说的……”
“少年队，少年队。”霍尔萨胡言乱语了一阵，“少年队的教练。”
少年队？陆水认为这位叫刘钦东的人肯定和中国少年队没什么关系，他一定是英国某个跳水中心的教练，主要负责14岁以下的孩子。但是能在英国的私立学校里当上荣誉校长，应该是很厉害的一个人。
“那他这次为什么忽然回来了？”顾风一边说，一边看着他和陆水订的果篮成型，想要赶紧给路助送过去。
说到这个，霍尔萨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像是憋着一个秘密。嘉森看他不说，笑着啃了一口刚刚擦干净的红苹果：“因为那次比赛的时候，咱们不是讨论到茶文化了嘛，回国后我们就和刘教练说，想要请你们来喝正宗的英式下午茶，说你们中国的茶水很难搭配好吃的小三明治和蛋糕，结果……”
“其实比赛的最后一天，我们偷偷喝了一口你的茶。”霍尔萨主动插话还吐了吐舌头，“不够浓郁啊。”
“你们什么时候喝我的茶了？”陆水一惊。
“比赛结束之后，你的水杯里就有茶叶了啊，你说中国茶很好喝，我们这只是文化交流。”嘉森耸了耸肩，“我们是中英友好大使。”
“但是中国的茶真的不好喝，茶叶甚至直接泡在塑料杯的里面，连个小勺都没有。”霍尔萨小声嘀咕。
“可是……这和你们教练有什么关系？”陆水忽然想起来了，比赛结束之后，路助教给他泡了一瓶枸杞茶。因为有茶叶的缘故赛中是不敢喝的，赛后就可以了。
嘉森和霍尔萨对视一下，然后两个人连耸肩的高度和节奏都是一样的。
“我们回去和刘教练说了一下中国的这种茶，刘教练说，他也很久没有喝了，这回干脆回国来看看。”霍尔萨说。
居然是这样，大概是思乡情切，人类对故乡的味道总是记忆深刻，但是顾风着实没想到居然是一杯茶把刘钦东呼唤回来的。“那你们刚才说陪他来看老朋友，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么？”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既然车开到你们学校的门口，那人肯定就在里面吧。”嘉森说话间都快把红苹果啃完了，正要再啃啃时手里的苹果核忽然被人抽走。
“又瞎吃东西。”刘钦东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这两位就是你们说过的中国朋友吧？”
“当然。”霍尔萨做中间人，“这位是顾风，这位是陆水，他们都是我们的对手，同时也是非常看好的选手。”
“你们好。”刘钦东笑了笑，“长得真高啊。”
又是这一句，但风水搭档早就习惯了。陆水先朝他点了下头：“您好。”
“你好啊。”刘钦东也点了点头。
这下陆水放心很多，两个人像是对上暗号了，既然他能回应自己的点头社交就说明不是很难相处。而旁边的顾风直接伸出手：“刘教练您好。”
“顾风……你这个名字我听他俩说过很多次，想必你们年龄还小的时候就经常在一起比赛了吧？”刘钦东打量着他，“真好。”
真好？陆水不解地看向队长，刘钦东说话好跳跃。
刘钦东看懂了他的疑惑，于是主动解释：“我是说，中国的跳水事业发展得真好，不管男女都在身高上有所突破。”
“对吧。”霍尔萨在旁边搭腔，“咱们队里也有这么高的，只不过跳得没有他们好。”
“他们的207c非常好。”嘉森向刘钦东介绍，“咱们应该马上复盘他们的比赛，主啊，我感觉要比不过他们了！help！”
这表情和语气都好浮夸，陆水其实是有点想笑的。但是人家的教练还在，他要忍住。刚好他们的大果篮做完了，陆水方才特意挑了一个格外大的篮子，现在已经被摊主装得满满当当。
“怎么样，这个够吃了吧？你们说多要红色，瞧瞧这火龙果和红香蕉，还有牛奶草莓。”摊主有些炫技的成分在，“你们这些小伙子能吃，这个最起码一宿舍能吃两天吧！”
“很漂亮，但是这不是给一宿舍吃的。”陆水有答必应，“是给一个人吃。”
“一个人吃？那分量有点多啊……”摊主拍了下脑袋，早知道一个人吃就不拼命往篮子里炫了。
“没事，我们就喜欢这么多的，越大越好。”顾风单手拎了一下，差点没拎动，“多少钱？”
摊主看他们还是学生，说出来的价格已经把零头抹去了。嘉森和霍尔萨听完大吃一惊，两个人拼命抓住刘钦东的胳膊：“好便宜啊！咱们多买几个吧！”
一句话给摊主说没辙了，你们是觉得我刚刚要价太便宜了，还是想让我拼了命地宰你们呢？
“中国地大物博，这点水果当然不算什么。”刘钦东解释，“不过这么漂亮的包装在超市里肯定算作礼物，确实会比较贵。”
“那个就很像礼物。”霍尔萨被中国果篮手艺人的技艺吸引了，“风，水，你们两个买这么大，干什么？”
如果是别人问，陆水未必肯说，但是同行之间相互了解，他不知不觉吐露了心声：“给路助教的。学校在考虑分开我们俩，所以他为了我们和领导发了好大的脾气。”
“路助教？等等，为什么要分开你们？你们搭配很棒啊。”霍尔萨对这个人有印象，当时随行比赛的教练一个是这位助教，一个就是北体的技术总教练明志鸿，“啊，我记得他，没有错。”
“路助教？”刘钦东忽然问，“你们是……他的学生？”
顾风和陆水同时点点头。
刘钦东随后打量起他们来，最后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了摊主：“老板，您这手艺真不错，能不能再帮我弄一个果篮？”
咦，好奇怪，他们也要果篮啊？陆水的右手帮队长拎着果篮，可真够沉。
“可以啊，没问题，您看您想要哪个篮。”摊主指了指水果架的最上排，上面规规矩矩码放着各样竹篮，有大有小，“我建议啊，果篮不用太大，如果是送单人很容易吃不完。”
“还是要个大的吧。”刘钦东看中了那个最大的，“认错态度得好一些。”
认错？陆水顾风同时不明白了，但也不能多问。告别之后两个人一起把果篮拎进学校，歇了几秒后朝着教练的宿舍楼慢慢走。
体育学院的教练很多，除了总教练，各个项目都有主教练、副教练、特定方向教练和助教，再加上营养师和康复老师，全部都住在这栋楼里。两个人坐电梯到6层，寻找605单间，房门紧闭，显然里面的人心情不怎么样。
顾风停在门外，敲了敲门：“路助。”
里头没人回应。
“路助，我知道您在，您开开门啊。”顾风又敲了敲，“我们都……我们都很担心您。队员们让我和四水来看您，他们不敢一窝蜂地过来。”
“路助。”陆水也敲了敲门，“您不要这样。”
“你们来干什么啊？”这时房门打开，路乐站在门里像是刚睡醒，“诶呀，还买东西。”
顾风淡淡地笑了一下，果然，一听到四水的声音就开门。“这是我们大家的心意。”“乱花钱，你们赚钱了吗？”路乐虽然心里觉得温暖，可是也不愿意他们掏腰包。
“赚了，有奖金的。”陆水跟着进了屋，这是他头一回来路助的房间，不禁仔细打量着。
房间布置简洁，哪哪都非常干净，可以见得助教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住。单人床上铺着最简单的蓝白三件套，窗口上还养着几盆绿植，书桌上摆满了教案和训练手册。书架足足三层放满，每一本都和跳水事业有关系，热水壶显然刚刚烧开一壶水，桌面的右上角有几个正方形的茶罐。
“屋里也没有多余的椅子……”路乐也没想到学生们会来，“坐床边吧。”
可是顾风和陆水都没动，两个人的衣服都是训练穿过的，在体能馆滚了一整天，不是很卫生。
“坐吧，睡前我换个床单就行了。”路乐让他们坐下，“买这么多水果我吃不完啊。”
“您放冰箱里，慢慢吃。”顾风只好带着陆水坐下，“今天……”
“你们可别提了，我今天发火不仅因为这一件事。”路乐怕他们内疚和自责，“有时候啊，我这心里话也憋得太久了，不说不痛快。卢永光下午找你们谈话没有？”
“还没呢。”陆水想给助教洗草莓，“您下午吃饭了吗？饿不饿？我给您洗水果吧，这个草莓特别甜，我买的时候尝过一个。”
“吃了吃了，我还能让自己饿着？还有你以后买水果不要在摊子上尝，不干净，吃完你拉肚子多难受。”路乐往椅子上一坐，“我没事，今天饭量还比平时多呢。这工作我早就不想忍了，他们有本事就直接把我开除，我换个学校照样当助教。就算他们要留我我也不干了，除非给我涨涨工资。”
这话听得陆水一阵心惊胆战，自己可舍不得他走。
“明志鸿和金武那跟我都是好多年的交情，他俩没什么坏心眼，以后你俩跟着他们练，没错。”路乐语气洒脱，仿佛下一秒就要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卢永光我是真的不想忍了，他亲自来道歉我都不答应。”
正说着，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谁啊？”路乐坐在屋里问。
“老卢让你去一趟呢。”门口的教练声音洪亮。
“诶诶诶，马上去。”路乐立刻披上了衣服，准备出门。
顾风和陆水面面相觑，想不到路助教还有两幅面孔呢。
卢永光的办公室房门紧闭，里面却时不时传来谈话的声音，显然是有贵客。
“刘校长您看您，来一趟都不提前说。”卢永光给他沏上茶水，“您要是早说，我就安排学生去机场接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再说我回来就是回家，又不是外客。”刘钦东已经和他握过手了，“这两位都是我以前的学生。”
“老师好。”霍尔萨和嘉森这两个大号熊孩子现在老老实实，对着卢永光鞠了个躬。
“大家快坐，快坐。”卢永光无奈地笑了笑，“您这两个学生啊真是没少让我们费心思，年龄又小又能跳，没少从中国选手的面前夺牌子。”
“过奖过奖，中国的孩子们现在突飞猛进，这一项的金牌还是稳稳地落在梦之队的兜里啊。”刘钦东坐进沙发后霍尔萨和嘉森才坐下，但看着面前的茶水还是面露难色。没错，就是这种茶，上回喝完之后嗓子里面好苦。但是看着卢永光一口一口地喝着，难道是中国人都不怕苦茶味道吗？而且他们喝茶都干喝，不吃点甜的？
刘钦东当然也尝了一口，思念故乡情，茶水还是那么浓郁。
卢永光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虽然说目前梦之队是冲上去了，但是各国的后生可畏啊，您长期在英国肯定更清楚目前的赛事和形势，竞技是一天一个样，风起云涌一刹那，隔两年就有新人。”
“是，但这也是竞技体育的魅力，充满不确定性的刺激。”刘钦东说着对应的话，两个人开始进入谈话初期的客套流程。
这个流程就是霍尔萨和嘉森最难以忍受的了，先不说时不时冒出几个听不懂的中文单词，单单是办公室的氛围就让他们好无聊。窗外就是北体的小操场，操场上有篮球赛，赛场外还有跑步队，每个人的声音都吸引着他们的注意。
屋里的谈话根本留不住他们的心，两个人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和中国学生玩一玩，或者去跳水馆里挑战。但现在只能不情不愿地坐好，艰难地度过每一秒。
但是能听懂的部分也不少，比如，卢永光和刘钦东在谈青少年队伍的发展，包括选拔性的比赛和交换生，以及训练夏令营之类的，仿佛还是官方合作。茶水喝到了一半，刘钦东无意地说起来：“说来也巧，刚刚我在校门口看到咱们学校跳水队的孩子了，两个男孩儿都非常高。”
非常高？卢永光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全队就那两个高。“他俩是学校大一的新人，和您学生算是老朋友了吧？”
“确实是老朋友，其中那个顾风更是熟悉。”刘钦东又喝一口，“我们简单地聊了聊，听他们说……他们的教练和学校在教育方面有点理念分歧？”
“不是教练，是他们助教，我这一整天为了这件事都上头，正准备叫他来谈话呢。”卢永光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那位助教是不是姓路？”刘钦东问。
“对啊。”卢永光又揉了揉太阳穴，“这回这个路乐啊，可是把大领导给惹了。”
“他敢惹学校大领导？不太敢相信啊……”刘钦东将茶水杯放下，“他年轻的时候……可是队里最怕事的那个。”
“报告！”刘钦东话音刚落，顾风在门外说了一声。他和陆水都怕路助再和学校起冲突，也怕学校欺负人，所以陪着一起来了。
陆水就站在路乐的左侧，给他壮胆。
“你说姓卢的找我什么事啊？”路乐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你们帮我分析分析。”
“分析……分析不出来。”陆水对此表示无能为力，人际交往和职场都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卢永光在屋里清了清嗓子，怎么顾风也来了？但还是说：“都进来吧。”顾风？一听到老朋友的声音，蔫蔫的霍尔萨和嘉森来了精神，可算不用再听教练交流了。
刘钦东也看向了门的方向，表情非常地微妙。
得到卢永光的许可，顾风慢慢地推开这扇门。路助思考一路，他也思考了一路，想必这场谈话不会很轻松，办公室里恐怕会有大领导在。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里面没有上午的领导，坐在沙发里的反而是霍尔萨和嘉森，还有他们的启蒙教练。
“咦，怎么是他们啊？”陆水也看到了，喃喃自语着。刚好隔壁办公室就是篮联部的大本营，篮球总教练带着两个身高将近2米的队员走过，只见路助教拿过那个学生手里正在旋转的篮球就朝着办公室砸了过去。
咣当一下，砸在了刘钦东的肩膀上。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顾风和陆水顿时惊呆了，完了，路助教这回算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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