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住的何止是陆水和顾风,屋里那几个也没好到哪去。其中最为惊讶的就是霍尔萨和嘉森,他们两个离刘钦东最近,原本脸上挂着终于可以出去玩的兴奋笑容,现在嘴角还翘着可是形势已经大变。
怎么这一见面,己方教练就被对方助教给打了?
正因为两个人离得近,更清楚刚才那个篮球飞过来的力度,真是半分开玩笑的意味都没有。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他们和风水组合是对手,所以助教直接下手?
不可能吧?两个英国男生短视几秒,连忙挡在刘钦东的面前,中国男人,够狠。
顾风和陆水已经一人一边拉住了路助教,简直是始料未及的发展。原先两个人是担心他被领导欺压才跟着来的,结果没想到路助直接把外宾给欺压了。一时间,他们和两名英国选手惊慌失措,忐忑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惊呆的何止是他们,还有篮球队的总教练和队员。场面如同静止,明明是落针可闻的安静可却让人血气上涌,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酝酿着更大的冲突。
“路乐!”篮球从刘钦东的肩膀反弹到卢永光的办公桌上,一下子激怒了这位总教练,“你发什么疯呢!”
陆水平时不太喜欢卢永光,一个原因是不怎么见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官威太大了,可现在却无比认同他的话。路助教这是怎么了?千万别发疯啊。
被篮球袭击过的办公桌已经狼藉一片,办公工具乱了一地。万幸的是水杯好在撑住了,不然整桌的文件全部遭殃。卢永光赶忙把水杯拿到旁边的书架上:“刘校长这可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学校的内部人员现在有点波动,让您见笑了啊。”
霍尔萨原本挡在刘钦东的前面,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没事。”刘钦东对学生说,“没事,你先让开。”
客人可以说没事,但卢永光却不能真当作没事。“您放心,学校这方面一定针对路乐同志刚才的一系列表现进行批评教育,您大人有大量……路乐你先回去,晚上跟明志鸿找我来!”
这是给路助教台阶下,陆水和顾风哪怕再不擅长职场社交也能听懂了,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把路助教拉走。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路助平时被学校打压导致精神崩溃,忽然间把大气撒在外宾的身上了?
但是此刻的路助教仿佛变成了一根定海神针,定在原地,怎么都拉不走。
“路助,咱们先走吧……”陆水轻轻地拽了拽他的手指,不要了,自己不要他来出头了,只要学校不迁怒,只要助教能复职。
“路乐你还干站着干什么呢?”卢永光快速收拾好桌面,“还不快走!你瞧瞧你捅的这篓子!”
路乐这个人什么样卢永光心里还是有谱的,再闹也闹不出太大,平日里跟学生打成一片但是不会处理职场,为人也比较懦弱。谁料自己已经番五次给暗示了,路乐还站在原地,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屋里。
“你瞪什么呢?”卢永光发现情形有些不对,路乐这火气不像是冲着自己来的,怎么倒像是……
“你还知道回来?姓刘的,你居然还有脸回来?”就在这时,刚刚一言不发的路乐忽然往前半步。
卢永光心头一震,果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屋里屋外几个大学生登时彻底傻眼,刚刚都是全身心警戒,现在每个人都泄了劲儿。话说完了,场面再次恢复安静,但是在场各人心里都有几分疑虑。
卢永光看了看气红了眼的路乐,又看了看刚刚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刘钦东。“这……”
“没事。”刘钦东再次说了一句没事,随后揉了揉被砸的那边肩膀,“我们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陆水马上联想到他在水果摊买的那个大果篮,难不成他回国探望的老朋友就是路助教?肯定是了……但是路助教干嘛一上来就打人呢?
“谁跟你是老朋友了?我一个小助教可攀不上你这尊大佛!有本事你别回来,一辈子都别回来!”路乐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转过身气冲冲地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尴尬。陆水赶忙跟上去,顾风赶紧跑进屋里把那个篮球拿出来,还朝着刘钦东道了个歉。
“对不起,助教他这几天心情不好,我去劝劝。”
说完也跑出了办公室,一通操作给霍尔萨和嘉森看得一头雾水。卢永光同样一头雾水,这可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真没想到这俩人居然有瓜葛,而且看样子路乐这脾气还挺大的。
办公楼外的小道上,路乐走得比旁边学生小跑还要快,走得呼呼生风。陆水紧跟其后,根本来不及去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跟着出了校门。顾风快走两步追上他们,两个学生此刻心乱如麻,他们也是刚刚发觉自己对路助教的了解少之又少。
天色刚刚开始暗,天边渲染了一抹墨蓝色,两个人跟着路乐绕着学校疾走,亏得他们平时锻炼多、体能好,否则真跟不上他。
但他们也没有阻拦,半个小时的疾走过程也是相当充足的思考时间,陆水和顾风逐渐有谱了,想到助教曾经提过一个人,就是他那位出国的跳水搭档。这下所有信息都对得上,那人应该就是刘钦东。
又陪着走了一会儿,前面的人终于停了,顾风也跟着慢了下来。
“路助,不要这样。”陆水等到他火气消散才去劝,不让他消气恐怕一晚上都不好过。
“我就知道最近自己走背字,昨天左眼睛一直欢蹦乱跳,我还以为要有喜事呢,迷信,都是迷信。”路乐的火气散得差不多了,体力条也差不多到底了,大喘几口气之后问,“你们老跟着我干嘛?”
“我怕您出事,我不想您生气。”陆水很贴心地说。
“对啊,我们都想看您好好的。”顾风也说。
“没事,我就是最近走背字。”路乐摇了摇手,歇过来又问,“你们晚饭吃了没有?”
两个学生在他面前摇了摇头。
“走吧,路助带你们开小灶去。”路乐挨个拍了拍他们,再迈步时已经放慢脚步。
开小灶,这事对陆水而言毫不陌生,路助经常在训练之后给他塞点吃的,有时候是水果味的酸奶有时候是饼干,还有他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特色小吃,生怕自己低血糖。现在他们没有回学校,而是奔着食街去了,走到烤串摊上路乐熟练地找着位置,最后选了店铺里的一张椅子。
“坐坐坐,快坐,在屋里暖暖。”外头还冷着,他怕两个孩子出了汗又吹风。
陆水没来过这里,平时也不怎么吃烤串,顾风带他坐下后两个人开始对着空调吹热风,一下子吹得暖烘烘的。
在这个时间里路乐和老板要了肉串和饮料,随手又给学生递湿纸巾:“擦擦手再吃吧,这店我都来了好多年了,你们放心,卫生绝对过关。”
陆水撕开纸巾的包装,轻轻地擦拭掌心:“路助……您和那个人认识的吧?”
“他是不是您以前的队友啊?”顾风跟着问。
“啧,平时看你们俩在队里最不多话,现在问这么多干嘛?”路乐没承认,但是也没否认,肉串还没上桌,他点的啤酒倒是上来了,“你们俩能不能喝?”
这是要借酒消愁?陆水皱了皱眉:“您喝茶水好不好?借茶消愁也是可以的。”
“谁消愁了?我这是喝酒暖暖身子。”放在平时,路乐肯定不张罗给他们喝酒,今天倒是在俩人面前放了小酒盅。
顾风一看,朝着陆水摇了摇头,助教心里有事,不用再劝了。“好,我陪您喝。”
“那我也陪。”陆水点了点头。
“你俩可真是……”路乐笑着眯起眼睛,“刚才没吓着你们吧?”
玻璃小酒杯举起来,陆水拿着它和路助手里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个。“嗯,吓着了,没见您发那么大火。他是您什么人?”
酒水在嘴里稍稍一抿,好辣,陆水喝了两口便放下了。
路乐倒是一口闷了,顾风也陪着他喝了一杯。“他就是您以前那个……搭档?”
“呵,是啊,就是他,妈的狗玩意刘钦东。”路乐再喝一杯,“他就是我以前的队友,真没想到居然还能再见面,还人模狗样找到咱们学校来了?他来干什么?”
这时,店主端了一盘烤串上来,路乐又喝一杯,将烤串分给孩子们。“我刚才那还是收敛了,再给我一次机会绝对照他那张脸上砸。”
陆水捏着竹签,小声地说:“我们在校外碰上过,他说他来探望老朋友。”
“他还在学校门口买了个果篮。他说的那个老朋友应该就是您吧?”顾风主要负责陪喝,面前的小酒盅又满上了。
“他能有这么好心?我还以为他在国外破产了回国投奔呢。”路乐倒是不怎么吃东西,一个劲儿地喝小酒,“不过他怎么和那两个孩子在一起呢?”
“他是他俩的启蒙教练。”顾风先吃了几口,照这个喝酒的速度恐怕一会儿就有人醉了,“他们说……您那位朋友现在还做着和跳水有关的工作,也出过书。”
路乐切了一声。“他还能出书?现在他连中国字都写不明白了吧。”
“他现在还是一所学校的校长。”陆水帮忙补充。
“那他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还回来干什么?中国不需要这种,明天就让他买票飞走。”路乐喝完一杯,还觉得今天这啤酒不够味,起身去小冰箱里拿了一瓶小二回来倒上。陆水和顾风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先劝着助教吃点东西。
“您不要空着肚子喝酒,会难受。”陆水拿着烤玉米粒慢慢进食,猜想着助教和那位校长的曾经。想必他们也是在跳台上日日夜夜练习着,也为了金牌奋斗过。
顾风陪着又喝完半杯,慢慢地问:“当初……您和刘校长是怎么不跳了?”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提他干什么。”路乐被二锅头辣了一下子。
“您和他以前搭档多久啊?”陆水好奇。
“好多年,好多年了。”路乐回答,“但是我俩的运气不行,咱们这一行不光是吃技术分,也吃命运分。”
陆水和顾风同时不说话了,怪不得路助对学校试图拆搭档的事情这么激动,这些事肯定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双人不好跳,以前我也是被学校领导谈过话的人啊,太知道他们什么打算……不过就算再怎么样我都没想到他会放弃跳水,练了很多年,说不跳就不跳了。”路乐摇了摇头,“不提他不提他,烦死了!你们俩多吃点,一会儿回去别告诉队里我带你们吃这个,不然你俩又得加练。”
路助教这是摆明没心情说,陆水也不再问了,和队长一起陪着他吃东西,时不时喝上一小口。
等到这顿饭吃完,两个运动员没有一丁点的醉意,路乐倒是有点喝多了。他俩只好扶着路助回宿舍,尽量挑没人的小道来走,不让学校的领导看到。好不容易乘坐电梯到了6层,路乐忽然不让他俩扶了:“诶呀,我真没醉,不信我给你们走个直线!”
“我还是扶着您吧。”顾风赶忙抓住他的大臂,所有喝醉的人都喜欢给别人表演走直线是不是?
“你们别陪着我了,晚上还得训练呢。”路乐的脸有点喝红了,看他这样,陆水自然不能放心松开他,于是慢腾腾地挪到他房间门口,结果一抬头……
看到刚才被篮球砸过的刘钦东正等在路助的宿舍门外,旁边还放着一个超级巨大的大果篮。
“刘校长?”陆水停住脚步,他怎么会在。
“你们好。”刘钦东慢慢地走过来,这回只有他一个人,“今天在水果摊没来得及介绍,其实我那位老朋友就是你们的助教。”
“您好。”顾风说,“我们也是刚刚知道。”
“你们说什么呢……”路乐原本有两个学生扶着,安心地闭着眼睛走路,听到有人交谈才抬头睁眼,看清之后直接怒不可遏,“你怎么还在!你回国干什么!”
不等刘钦东解释,陆水赶紧说:“对不起,我们助教喝醉了,他很难受,我想让他先进屋休息。”
“好,先让他休息。”刘钦东退了一步,看着陆水从路乐的兜里掏出钥匙来开门。门开了,他们先把路乐放在床上,谁料路助教直接跳起来了:“谁让你进屋了!你给我出去!”
“小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刘钦东站在门里,拎着果篮。
“还小路?老子现在都是老路了,谁稀罕你的果篮!”路乐晃了两下身子,“你俩,帮我把他给轰出去!刘钦东,别逼我在最烦的时候打你啊!”
顾风和陆水犹豫了一下,只好转向外侧。“刘校长,要不您先走吧,不然路助休息不了。”
“是的,您先走吧。”陆水说不上怎么回事,对刘校长有点敌意,路助对自己这么好,他不喜欢的人自己也不喜欢。
“你们都走,我自己一个人歇歇。都走都走!”路乐刚坐下又弹起来,这回不止是轰走一个,而是全部都往外推。3个人只好一起到了门外,陆水看刘钦东的眼神都不怎么好了,都怪他,不然自己不会被推出来。
房门刚在他们的眼前撞上,没过两秒又快速打开,一个大果篮被扔了出来。
这……陆水和顾风面面相觑。
刘钦东摇了摇头:“我知道他肯定生气……你们先走吧,我在这等等他。”
“您等我们助教干什么?”陆水不肯挪步,“路助教说不想见到你。”
“我等他消消气,慢慢和他说。”刘钦东把果篮扶正。
事已至此,顾风和陆水也没有理由一直留在教练楼里不走,只好先离开了。两个人正商量着明天怎么哄哄助教,忽然陆水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北哥:[我在你学校北门。]
“队长,要不你先回队里吧,北哥找我有事。”陆水收好手机,“他已经到学校门口了,我和他说几句话就归队。”
“我送你去吧,到时候我在校门里等你。”顾风刚才不放心助教,现在不放心他,总觉得屈向北有事瞒着自己。
校园北门一直都是最热闹的地方,屈向北已经等了一会儿了,不远处就是顾云和水泊雨。发过信息之后,陆水很快就跑出来了,顾风没跟着一起过来,而是停在传达室的附近。
“你喝酒了?”人刚刚走近,屈向北就闻了出来。
“只喝了一点,酒味是助教身上的。助教为了帮我和队长惹了学校的领导。”陆水喜忧参半,“你找我什么事?是不是……你把手机拿到手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他,屈向北点了点头。下午训练结束后他就回了一趟603,从四水高中时期的双肩背里找到了这部旧手机。手机早就电量耗尽,现在已经冲满。
“是这个吗?”屈向北从兜里拿出手机来。
好久不见它了,陆水有些恍惚。“是的,就是这部。北哥……”
“你把密码告诉我,我不会泄露出去。从此之后,你什么事都不用管了。”屈向北将手机递给他。
再一次拿到这部手机,陆水的心情比想象中平静很多,甚至能把它当作一件陪伴自己许久的旧物对待。他暂时不知道北哥打算怎么做,但满怀着信任在北哥面前输入了密码。
随着解锁的成功,这一部手机彻底打开了。
“都在相册的视频里。”陆水将手机还了回去。
屈向北伸手来接。
可是手机却没能顺利地落入屈向北的掌心里,而是被陆水紧紧地攥着。
这一瞬间,陆水的脸色还是不可控制地慢慢发白。
“给我吧。”屈向北先开口说,碰了碰陆水的手背。
陆水的手指还箍得死死的,仿佛这部手机已经长在了他的手上,拿走固然可以,但是一定会弄伤他。
“放手吧。”屈向北又说,“其实放手很简单的,四水,你把手放开,不要再抓着它了。”
陆水点了点头,但是手上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校园里的顾风正在紧张地观察他们,看不清两个人在传递什么东西。
“四水,你听我的,现在放手。你不要再抓着它了,放开之后你的手才能去抓别的东西,否则你手里永远捏着这些东西,你也不会真正的自由。”屈向北知道这件事很难,但是再难他也要说服四水。陈双当年一直被困在记忆里,其实被困住的何止一个,四水照样没有走出来。
“你记住,你现在把它松开,这些东西就能永远地离开你了,和你没有半分关系。你不用再想着找谁报仇,也不用总觉得自己没做好。”屈向北这一次握住了陆水的手腕,他的手逐渐发力,慢慢才感觉到四水的手在放松。
“放开它,然后转身跑,跑进你学校里,跑回你队里。”屈向北朝着他点了点头,“再也不要回头了。”
陆水不断地深呼吸着,像是承受着割肉的疼痛,像是从回忆里割走粘连的那部分。
“跑向你队长那边,去吧。”屈向北已经看到了顾风,“转过去,那边有人在等你。你去好好比赛,去交朋友,去谈一场恋爱,去当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他们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话音落下,陆水的手终于开始彻底放松,手指好似不堪重负,黑色的手机掉进了屈向北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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