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产自西域。当年出使西域的使臣归来,带回无数奇珍异宝,这□□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使臣称其为□□,有改头换面之效。众人皆不信。大多人认为这东西只是听起来神秘,实际不过是以猪皮熬制而成。于是不少人尝试着复制,将自己的那一套“以猪皮制面具”的理论付诸实现。
但过了许久,那些人却始终无法制出与使臣当年带回来的那副面具一样细腻、真实的面具。
渐渐就有人怀疑……
或许这东西真是以人皮制成。因为只有人皮才最能与人肌肤贴合,达到严丝合缝的效果,以此改头换面。
但以人皮制面具,听起来颇为残忍。当年的太宗皇帝严令禁止,蜀人不可模仿□□,违者重惩。
除了□□,那时使臣归来还带回了不少猎奇玩意儿,什么移山图,蛇蛊,转运珠……甚至还带回一西域术士,声称掌握各种神奇的西域术法,读心术、预知术、隐身术等等不在话下,不禁能操控星移改变人的命格,最重要的是,他称自己还能让人起死回生。
乍一听,都是些邪魔外道,但是□□皇帝偏偏信极了这些。他将这西域术士好好地养在宫内,却不许任何人见他。原是□□皇帝自己心里也有些害怕,这术士邪乎得很,又擅长蛊惑人心。
而人心啊,本就不受控制。岂能允许其再受蛊惑?
于是,□□皇帝到了晚年,依赖这术士,却也防着他。在这样的疑神疑鬼中,他性情大变,变得尤其偏执,听不进去任何建议,甚至与曾经的臣子们决裂,又因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便心生疑云,大开杀戒。
终于,□□皇帝终日里惶恐不安,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午后,睡下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这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西域术士,到头来也没能帮天子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信奉术士的那几年,□□皇帝折腾出了不少事。他留下一堆烂摊子,蜀昭帝高闻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西域术士。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那西域传进来的东西一并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私自制作,传播西域之物,比起当年□□皇帝仅针对“□□”下的那道“违者重惩”,这一次,蜀昭帝直接给判了死刑。
西域在人们心中本就神秘莫测,自此之后,人们对西域的东西更是都生出了一些畏惧之心。
畏惧的,是怕自己哪天沾上了这东西就小命不保。
西域之物已不许在大蜀流通,□□这类东西更是不许私自制作,但这张面具分明又不像粗制滥造的赝品。
李郁安眼神愈发冰冷。眼前这人既有北匈的图腾,又戴着西域的□□……到底是何人?
她尽量放缓声音:“公子不是肃京人啊,那请问公子是哪里人呢?”
对面那人笑容依旧,从容答道:“幽州。”
幽州?
李郁安心中冷笑。
我信你个鬼。
但是面上未显露半分,她徐徐道:“幽州是个好地方。我们府上后花园有面镜花池,里头种着的玉蝶也算是幽州特有的一种荷花,是家父托人寻来的。”
对面的人笑了起来,那面具果然与皮肤贴合极好,做任何表情都十分自然,未露出任何端倪。
李郁安继续说道:“一直坐在这里有些闷。今日天气很好,不知郁安是否有幸能邀请公子,一同前去镜花池赏花?”
“好。”
李郁安抬眼看他。这人惜字如金,不愿多说一句。她倒也未过多在意,只想着带这人离开正堂,离开人群。
于是,她起身,微笑着示意他跟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穿过凉亭,阳光明媚,云淡风轻,李郁安的笑意始终凝在嘴角。耳朵却支楞起来仔细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轻轻的,仿佛敲在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上。
等到了后花园,那里地方空旷,容易动手。
李郁安心里算计着,却不料那脚步声倏地停了下来。
她心头一紧。
转过身。
那人站在不远处,背着手,笑盈盈地望着她。那像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笑容,李郁安看得很不舒服。
“公子?”她犹疑着问道,“怎么停下了?”
对方笑了笑。
“姑娘是觉得闷得慌,但去后花园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去府外转一转?”
李郁安轻轻挑了挑眉。
倒也不是不行。带你去个人迹罕至的山头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必担心你能伤害到任何人。
她粲然一笑。
“也好。”
李郁安去换了便服,想了想,又带上了剑。二人便出了府。
男人变被动为主动,走在前方,带领着李郁安。她也不怕。她自小在肃京长大,对肃京无比熟悉,即使闭着眼都能摸回家。
一路上她默不作声,也是十分好奇,这奇怪的人究竟会带她去什么地方。
路过了桥边早餐铺,老板正忙着收摊,到了正午他这早餐铺就没生意可做了,得给别的摊贩让地方。他也着急回家整理他那三分田地。正巧抬头时看到李郁安跟着那陌生男子,便像往常一样同她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李郁安面不改色,只朝他微微颔首。
她看这人带她走的方向,怎么瞅着像是要去东边那片竹林?
李郁安紧绷的嘴角放下,眉眼也舒展起来。竹林偏僻,不常有人经过。到那里去,正合她意。
那人在她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自顾自说道:“肃京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
李郁安疑问:“公子以前来过肃京?”
他背对着她,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轻轻点了点头。
“小时候来过。”
再无话可说。
如李郁安所想,他们正往那片竹林走去。那人一边走,一边念叨着“这个季节,梨花开得正好。”
这好像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因为李郁安听到了他语气中难得的,掩饰不住的欣喜。
可是……梨花?
李郁安疑惑不解。即便是她自认为对肃京再熟悉不过,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她竟也不曾知道,这竹林深处,还种着一排梨树。
纯白梨花朵朵开在枝头,在这一片郁郁葱葱之中尤其显眼,白清如雪,仿佛掉进碧潭里的一团团棉絮。李郁安看着这般场景,微怔了一下。
这时,一直在前方走着的那人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来,李郁安离他有些距离了。这个距离,看那张脸不会再感到奇怪。反而觉得剑眉星目,墨瞳里仿若汇聚了天地间的神气,分外耀眼,夺目。
竟叫人有些……移不开眼。
李郁安不由心想,□□的人看来也是个沉迷美色之人。不然怎会制作出如此完美无瑕的一张脸。
那人朝自己缓缓走近。
李郁安忽地回过神来,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她看着他,像是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他走得越近,她的刺便竖的越高。
“咻”的一声,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正正抵在那人喉头,止住了他还欲上前的那一步。
被剑抵着的人不明所以:“李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李郁安扯起一边嘴角,冷哼道:“客气归客气,这位公子,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呢?”
那人也学着她那般笑笑:“这就是李二小姐问别人姓名的方式?”
“没错。”
“可是你方才在太尉府并未问我的姓名。”
“那我便现在问。”
“可我若是不说呢?”
李郁安头顶冒火。这般胡搅蛮缠令人火大的对话,倒让她想起了与一个人的初见。
但她很快将这样的想法从脑袋里踢了出去——
因为,这时候想起她的小师父,未免太不合时宜。
李郁安未收起剑,淡淡道:“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我就直说了,你不是我父母邀请的客人,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及笄礼上?”
她脸冷着,继续质问道:“既然出现在我眼前,碰巧我又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北匈的岩鹰图腾,西域的□□,都不像是假的。所以,你到底是谁?”
那人无奈笑笑,手指轻轻拨开她的剑。
“我没有敌意,李二小姐不用防着我。”
他温柔地看着她。
“我一开始来就只是想问问李二小姐……”
“是否愿意嫁我?”
话音刚落,天边响起一声鸟叫,哀鸣似的,丧里丧气,划破长空。
李郁安的剑,歪了那么一下。
“……”
她僵硬地站直了身子,两道细柳眉大惑不解地皱成一团,直愣愣看着面前衣冠楚楚却口出狂言的某人。
“你这儿没病吧……你……”李郁安收起剑,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话正说一半——
林子深处又传出一阵极其怪异的鸟叫声。扯长了嗓子的嘶鸣,又像是断气似的一颤一颤,李郁安正觉得奇怪,回头朝那声音看去。
还未看清那林里影影绰绰,手腕忽地被人抓住,只觉得受一股极其强悍的力压制,那一刻双脚近乎离地,就这么硬生生被拽走,然后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怀抱。
二人隐入丛林一片阴影之中。
那人身上的药香味从她的头顶倾注而下,逐渐环绕周身。
她不禁睁大了眼睛,心跳也滞了一拍。
“别出声。”
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他的手也还扶在她的腰间,手心的温度隔着衣衫仿若透入每一寸肌肤,温热的,逐渐变为滚烫的,刹那间令她惶恐不安。
她立刻挣脱开来,呼吸尚未平稳,狠狠瞪着他。
他知道自己方才逾矩,怕她发火,赶忙压低声音道:“那些人可不是你这一招半式就能招惹得了的。”
他神情极其凝重,稍稍偏过头,紧盯着那声音传出的方向,一动不动。
李郁安本想发火,看他如此正经,心里也莫名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于是便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不一会儿,竹林中若隐若现几道身影。接着,十几个高大魁梧的男性从林中走了出来。远远看去,他们体形庞大,像是挪动着的巨石。离得远,长相看不清,只见一群人皆着黑衣,阳光下外衣似有丝丝缕缕的金纹细线。领头的人一步一摇,手里还提着个鸟笼。
那鸟笼是开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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