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嗵嗵”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忆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二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屋里啊?”
李郁安的思绪突然被打乱,从噩梦般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后背已湿透,水里捞出来似的,耳边也“嗡嗡嗡”响个不停。
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撑着回了句:“我没事。”
或许是声音实在微弱,忆梅没有听到。她在门外又担心地多问了几句,迟迟不肯离开,小小的人影在门外晃来晃去。
李郁安不想让人担心。她尽力平复情绪,轻轻咳嗽了几声,确认自己的声音无恙。既而侧过头朝着门外的人说道:“忆梅,我今日有些累了,想先睡一觉。你帮我去准备些吃的吧,一会儿醒来我可能就饿了。”
这招果然管用。
想让关心你的人放心,不必强颜欢笑,也不必将那些坏情绪藏着掖着,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动请求他们尽自己所能来为你做些什么。
门外,忆梅一听到她的吩咐,立刻爽朗应道:“好嘞,那小姐想吃什么?”
“想吃……小馄饨。”
“好!那我现在就去找小厨房,让他们准备着,小姐你先好好休息!”
她答应了一声。于是,便听到忆梅轻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这才能够彻底放松下来。
许是刚才脑海里那根弦绷了太久,这一放松,只觉得阵阵困意也袭来。她撑着疲乏的身体朝床榻走去。
这里是她的房间,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她刻意提醒自己,已经脱离曾经的噩梦了,至少到现在为止,她好好活着,还顺便……报了个仇。
于是,就这么闭上了眼睛,陷入无边梦境。
李郁安没想到,这么一睡,竟然直接睡到了午夜。
她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吵闹声吵醒的。
醒来时,天已经黑透。外面一颗星子也没有,天阴沉沉的,像是即将迎来一场大雨。
李郁安睁开眼睛,朝窗外看去。
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吵声,吵得人头疼,就这么看着,浓黑之中却显现出几点微弱的橘光。
再仔细看,那竟然是……火光?!
她蹙着眉站了起来,身子还有些发软。
虽说她这及笄之日过于“丰富”,白天举行了那冗繁的笄礼仪式,又不明所以的跟着人去外面溜达了一圈儿,还意外认出了上辈子不共戴天的仇人……想想确实是不一般的一天。
平常人i累就累了,但是李郁安自认常年习武,身体素质可不一般。
怎么说都不该这么沉的一觉醒来仍觉得全身酸痛,毫无力气。
她想了想,并未立刻燃烛。
望着不远处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心里忽地升起不安,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
她撑起身子,慢慢准备挪到门前。空气中飘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油香气,走近了她这才发现——
桌上还放着一碗已经凉透了的小馄饨。
李郁安静静地看着那一碗小馄饨。
忆梅?
她什么时候来过了?怎么没有叫醒我?
想着想着,心里的不安愈发深重。李郁安猛地回过头,习惯性想去取自己的剑。可是走到一半,身形忽然顿住。
剑……
黑夜中,李郁安的眼睛睁大,手开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她想起来了。
她的剑,丢在了那白衣胜雪的梨花树下。
李郁安迈开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妆奁前。铜镜下藏着个暗匣,她摸黑找到了机关,轻扣一下,“咔哒”一声竟弹出个细窄短刀。
刀柄包金,刀尖泛着冰冷银光,这刀极为轻巧,只在刀尖前几寸开了刃,可藏于袖中。
刀刃极其锋利,垂直刺入,一刀毙命。
李郁安平日里其实很少用到这把刀。
上辈子带过来的习惯,始终有防人之心,所以她大小利器备了不少。但这么多年,大多时候她还是习惯用剑,也几乎从未碰上过真正棘手需要用到这把短刀的时候。
这把刀一直放在这里,本是为应对一些来不及做准备的特殊时刻。
比如现在。
她收着刀,多少安心了一些,盯着窗外飘飘忽忽的火光,屏住呼吸。猝不及防,这时门开了一条缝,闪过一道黑影。
有人进来了!
她身子不适,不如往常灵敏。黑灯瞎火的,匆忙一个闪身,来人却伸手便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心里一惊,正欲出声。
那人却先压着嗓子“嘘”了一声。
竟然是……母亲?!
李郁安小声惊道:“娘,你怎么来了?”
她娘从门缝里挤进来后,东看西看,神神秘秘:“安安,你先去外面躲一阵子。”
躲?
躲什么?
她满头疑问,正待继续追问下去。她娘抢先一步,说道:
“他们说,你杀了人。”
李郁安怔在原地。
“我杀了谁?”
“巫戈。”
脑海中重又浮现白日那些场景。那张带着虚伪笑意的面具,利刃毫不犹豫穿过胸膛,喷涌而出的鲜血,一点点染红了她的指尖……那一瞬间,她感觉血液倒流似的,难以呼吸,脸色煞白。
她……杀了巫戈?
他真的……死了吗?
她母亲本来信誓旦旦这定是一场误会。她家女儿怎么可能和那个传说中凶神恶煞的鬼侍领军扯上关系……而且还杀了他?
这明明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两个人!
但看到李郁安像被施了法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诡异……她忽然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安安,你不会真的……”
李郁安缓缓抬头,对上母亲担忧的眼神。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一切。想说的话堵在嘴边,说不出,也咽不下。
犹如一根正好就卡在喉咙眼的鱼刺。
“我不知道。”
她已经没办法冷静下来去思考,去细想,那一剑是否真的如她所想穿透了他的心脏。
她不敢相信……她真的为自己报了仇,取了他的性命。
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此时,理智已荡然无存。她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只感觉到母亲一把拉过她的手。
将一块儿硬硬的东西囫囵塞进了她手里。
“安安,拿着这块儿玉,西门口有辆马车会带你出城。城门口若有人拦你,便亮出此玉。”
李郁安低头看去。手心里躺着块儿晶莹剔透的白玉。
金魄玉,形如天上满月,以金边镶之,全天下只有那么几块儿,珍贵稀有,意为圆满、富贵、荣华,是对曾经那些开国功臣的嘉奖。
□□皇帝开国之初,赠出此玉。历朝历代功臣的下场总没有那么圆满,原是站在高处的人总惶恐底下的人功高震主,一面依赖,一面又防备。以致有朝一日听信谗言,寒了将臣们的心。
□□皇帝喜玉,天下人皆知。玉代表君子,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皇帝以此玉作为一种保证。今后,这些持玉之人无论犯了何错,皆可以此玉作为最后的免死金牌。
李潜的父亲曾有幸得了这么一块儿,后来将这玉送给了自己的儿子,再后来李潜将玉送给了张皓仪。
最初□□皇帝将金魄玉赠予了谁,已不甚重要。不论是谁,只要是持玉者,便能以金魄玉,保一条命。
李郁安眼眶有些酸涩。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李郁安想要道歉。但她也知道,道歉已经没有任何用了。
母亲需要的不是道歉。
她抬头看母亲,母亲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极为冷静。但这份冷静中,又像是压抑着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
她知道,母亲需要一个解释。可是时间有限,事情紧急,母亲也只是轻轻推了推她,催促她。
“快走吧,别磨蹭了。”
她握着那块儿金魄玉,一步三回头地跨出了门槛,眼里氤氲出些许水汽。
对不起。
重来一世,她却又一次惹出了麻烦。
院子里黑漆漆一片,府上的人也不见踪影。李郁安平日里讨厌黑暗,所以院里,亭子里,走廊上……总挂着些小小的灯笼。聚成一片,明晃晃的,她已经习惯了。可如今所有灯都熄了,周围是散不开的黑。她知道这或许是家里人的授意,为了帮她拖延时间。
她只觉得这黑夜沉得人喘不过气。
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向前走,等到了西门口,看到那里果然停着辆马车。
李郁安一溜烟儿地跑过去。
车夫坐在前面,看见她过来手脚麻利地掀开帘子。
就这么上了车。
“走吧。”
马蹄声“啪嗒啪嗒”响了起来,车夫轻喝一声,马车摇摇晃晃地出发了。
雨迟迟未来,车窗帘子被风掀起一角,热风热乎乎扑在脸上。
李郁安坐在马车上,听着马车飞速奔走的声音,心跳声渐渐与马蹄声合二为一。她望着手心里的金魄玉出神。
此玉对圣上,是免死金牌,对外人,是身份的象征。
母亲让她带着这玉,或许是不愿今后路途坎坷,有人为难她。
李郁安轻咬嘴唇。
母亲喜欢这玉的模样,正如她喜欢圆满。
可是……她真的就要这样彻底离开她的家人吗?
以前她心中有恨。毕竟是枉死之人,哪能轻易放下那些仇恨。
她以为这是正常的,多活一世,就该有些长进。要时刻鞭策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曾经的教训,不要忘记那些将自己逼上绝路之人。
可当她又一次落入这般不由自己的境地,她忽然产生了另一种想法。
为何……她要将自己死死困在上一世的牢笼里?
这本是她新的一生,她为何不能真的重新来过呢?
李郁安看着手心里的金魄玉,眼前渐渐模糊。如果她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是不是如今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不过刚及笄,这大好的人生明明才正要开始……
李郁安思绪混乱,上一世与这一世的种种记忆穿插着在脑海中涌现。
她必须承认——
她好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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