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浓重。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李郁安心里一惊,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

    这敲门声听起来古怪。前三下如蜻蜓点水,后三下却掷地有声。

    极像是某种暗号。

    李郁安的手刚摸到袖里的刀,便听吕晏在一旁轻笑一声。

    “别慌,是熟人。”

    他快步走到门前,拉开了门。烛火被门缝里溜进来的风吹得摇晃两下,屋子里便忽地暗下去。

    门边出现一身穿夜行衣之人,和吕晏个头一般,身形相似。待烛火渐渐亮起,李郁安这才看清他的脸。

    也因为看到这张脸而不自觉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番。

    这人的左眉骨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仿佛用一把尖刃自眉心剌到眉尾,以致皮肉翻开,露出其狰狞可怖的内核。

    他面容白净,本来堪称俊秀的一张脸,却因这道伤疤显得颇有些凶神恶煞。

    突如其来的客人脸上还挂着礼貌温和的笑意,眼睛也微微弯起。

    但李郁安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眼里分明无一丝笑意。

    客人张口毫不客气问道:“这是哪儿来的小女子?”

    李郁安刚想应答……吕晏抢先她一步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位姑娘是太尉府的二小姐。”

    “哦,叫什么名字呢?”

    吕晏刚想继续替她回答……

    “李郁安。”

    这一次,李郁安自己学会抢答了。

    她这人喜欢硬碰硬,明显感觉到对面这人不是善茬儿,她心中便没来由窜起一簇火。

    对上吕晏的眼神,吕晏朝她笑了笑。

    奇怪,竟像是在宽慰她。

    吕晏:“介绍一下,这位是——”

    “娄越。”

    娄越……

    也抢先了一步自报家门。

    吕晏的嘴微微张着,方才准备说的名字就这么撂在嘴边。

    李郁安和娄越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冒出来了些僵持不下的意味。

    李郁安心里疑惑万分,面前这皮笑肉不笑之人对自己的敌意不是假的,但这莫名其妙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呢?

    最后还是吕晏左看右看,一摆手,语气柔和道:“人都齐了,那就开始说正事儿吧。”

    屋子里重新静了下来。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商讨下一步的计划。李郁安也不知自己为何就没头没脑地坐在了这里,仔细想想,还是十分惊奇。她与吕晏素不相识,除了忽然背上那莫名其妙的婚约,还有……她是不是也不应该这么快就相信巫戈?

    总感觉一不小心就会任人摆布。

    还有这个娄越。纵然李郁安觉得自己阅人无数,却是真的看不懂面前这个还在假笑的人。

    吕晏不知是故意无视眼前这尴尬场景,还是真的过于专注,仍然自顾自在分析:“……明鉴台心思缜密,怕你玩一出‘调虎离山’,所以大概率还派人守着太尉府。”

    李郁安:“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就回去?”

    娄越:“车夫马上就醒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听从你母亲的安排,还坐着那辆马车出城,逃得越远越好,将这烂摊子全数丢给你的家人,坐实杀人犯的名头。二是相信吕晏的话,随我回太尉府,自投罗网。”

    李郁安:“……”

    这不就是没得选了吗?

    她不可能丢下全家人,自己逃之夭夭。况且,还是这么一个本不该由她承担的名头。

    李郁安:“我跟你回去。”

    听闻这句话,娄越脸上的笑意依旧。只是他转过头来,稍稍正视了她几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坚定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所以,我跟你走!”

    娄越没想到她这么爽快。

    吕晏再次与她确认道:“你可想清楚了?明鉴台今时不同往日,我可保证不了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李郁安点头:“想清楚了,不管产生什么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她望向窗外,悠然道:“况且,他们不论是针对我还是我父亲,都是我们家人的事。这些和你没有关系,你无辜被牵扯进来,我又凭什么向你要一个保证?”

    大雨过后,天边的云渐渐散去,竟露出些稀疏的星子。

    马车停在不远处,李郁安已经上了车。

    娄越看着那小姑娘头也不回地上车,背影坚定,似乎根本不知前路会发生什么。

    “她知道回去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吗?”

    娄越转过头,问他身旁那背着双手唇角带笑的男子。

    在无人的地方,娄越宛若变了个人。他的嘴角向下耷拉着,额前湿漉漉的几缕发挡不住眼神阴鸷。眉眼间寒气四溢,再辅以那道惊悚伤疤,令人只看一眼便如坠冰窟。

    吕晏闻之也收敛起笑意。只是与娄越相比,他看起来只是比起方才淡漠了几分。

    他回答:“当然知道。”

    娄越:“知道她还回去送死。”

    吕晏:“我不会让她死的。”

    娄越蹙起眉头:“可她想让你死。我照你的提示找到了尸体,明鉴台的人应是找了个与你身形相似的死士欲做假证。那死士的伤口与你如出一辙,要不是你那伤口偏了几分,今天躺在那儿的就是你。”

    “那丫头是真的想杀你。”

    吕晏摇了摇头,竟然轻笑出声。

    “子烨,你不能总把人想的那么坏。”他看着那辆马车,眼神温柔,“她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娄越扯了扯嘴角:“这世间没来由的恨,没来由的怨还少吗?你我的父母是如何死的,你忘了吗?”

    无人再回话。

    空气凝滞了一般,连一丝风都未起。

    过了好久,吕晏还是轻声解释道:“你没来之前,她也说了……说只是认错了人。”

    认错人?

    娄越不解。

    吕晏眼神却突然暗了下来。

    “她看到了我脖子后面的印记,又见我救了阿南,估计觉得我是北匈的细作。”

    这话说出来,娄越眼里的狐疑终于是淡了几分。

    大蜀的人没有不恨北匈人的。连年征战,民不聊生,生活在如此动荡的年代,人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

    因为那随时可能降临的灾祸,人们敏感,躁动,那么这根弦若是在某天突然断掉,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总之,他看这样子吕晏并不准备继续追究。可能吕晏觉得,是他自己引发了误会,才导致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刺杀风波。

    不过,失误归失误,他们都确实没想到这么个误会竟然牵扯出了明鉴台那帮人。

    娄越:“侯爷是觉得明鉴台突然跳出来这件事,另有隐情?”

    吕晏点头。

    当日,他被李郁安刺伤,才回府鬼侍的人便传来消息,说是廷尉府的人正匆匆忙忙往太尉府赶去。

    原因是,太尉的二女儿李郁安闯了大祸——杀了人。

    杀了谁?

    吕晏一头雾水。

    来报的人也一时半会说不清,只说是在鹿苍林,有人亲眼看到的。

    动作之快,甚至连人证都准备好了。

    吕晏立刻意识到了这事情的诡异之处。他前脚受伤,李郁安后脚就出事,出事的地点还偏偏就是在二人方才起了冲突的树林里。

    而那树林里除了他们,还有谁出现过,自是不必多说。

    明鉴台连人证都准备好了,那物证定是也已经有了。

    当下,他只自责竟如此大意,让明鉴台窥见可乘之机。

    不过紧接着,一个计划便浮上心头。

    只是这个计划,须得娄越配合他一起完成。

    如今娄越已经回来,事事也都准备妥当了。网撒下去,铒也扔出去了——

    那就只等着鱼儿咬钩。

    吕晏那一双桃花眼里漫起肆意的笑,同他那副儒雅皮相十分不搭,真如一刹疯魔。

    “明鉴台的人巴不得我早点死,若放在平常,他们根本不会管这种事。但是这一次,却如此积极地跳出来,在圣上面前发誓定要将‘杀’了我的凶手捉拿归案。”

    “这一招赶鸭子上架,他们慌不慌暂且不论,只怕背后的主人是再也坐不住了。”

    娄越嗤笑一声:“明鉴台的那个胡澈虽说心思足够缜密,但他手下的人皆是五大三粗,除了一身蛮力半点儿脑子都没有的家伙。怨不得圣上不喜他们,他们或许才起了歪心思,投靠了别人。”

    吕晏没有说话。

    娄越接着说道:“不过,若不是圣上重启明鉴台,他们这群徒有蛮力的家伙又怎能有这番出人头地的机会?仅这一条,都应当祖祖辈辈向圣上磕头感恩戴德了。”

    一边的马车上,李郁安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她掀开车帘,朝那屋子门口望去。

    吕晏与她遥遥相望,对她颔首微笑。

    时间紧迫,容不得再多说。娄越领命佯装车夫,送李郁安回太尉府。

    临走时,吕晏还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明鉴台此次手段并不高明,输就输在了他们的自以为是和心浮气躁。”

    这话一出,直接判定了对手的结局。

    吕晏有十足的把握,这趟回去,对方便已然是输家。

    只是他这话并没有告诉李郁安。

    他想,那个二小姐和他不同,她演不好戏,若是知道此趟回去也不会有什么风险,只怕是面上要露了馅,让明鉴台的人起了疑心。

    所以,暂且就都不说了吧。

    二人启程,马蹄翻腾起一阵尘土。

    客栈的伙计正巧送几个醉酒的客人到了门口,瞧见他伫立门外,眼神迷茫,认出他是自家客人。伙计想起了一件事,赶忙上前问道:“公子,上午您说有要事,不必打扫房间,我刚看您的朋友走了,那您的房间还需要打扫吗?”

    吕晏习惯性眯了眯眼睛,眼前忽然有些模糊不清。

    他点点头,先礼貌答谢。

    “房间是该好好打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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