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公主的诏书很快下来了,尚衣局的绣娘们日夜忙碌,为赵芸嫣赶制嫁衣等各类公主服制。
礼部派来的傅大人和刘嬷嬷一同为赵芸嫣讲授规矩礼仪,傅大人仙风道骨,捋着花白胡须道:
“恪昭公主此番出降乌孙,代表大魏给藩属国乌孙带去福音。公主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女儿,乃金枝玉叶,须时刻恭谨大气,做婢女时的下人习惯全部都要改掉。”
顿了顿,傅大人看着低头垂眸的赵芸嫣道:“把头抬起来,不要露怯。”
赵芸嫣穿着绣工齐整的华丽绸裙,珠围翠绕,浑身每一处都被精心打扮,粉妆玉琢,艳光照人。
她按傅大人的吩咐抬头,一双澄澈清湛的杏眸闪动,她低声下气太多年了,听懂了傅大人的教导,一时间却不知应该如何做。
傅大人把目光放在赵芸嫣鲜嫩丰润的脸上,虽然这位恪昭公主的容貌极好,但她是婢女出身,想让她短时间内习得公主做派,怕是不容易。
幸得赵芸嫣较为聪慧,学东西也上心,骨子里的怯懦难以改掉,但好歹表面功夫达到了。
学了几日,傅大人还请来江笙公主为赵芸嫣做示范。
江笙年岁较小,方及笄半月,她端着公主架子在傅大人和孙嬷嬷面前为赵芸嫣演示了一番。
待二人走后,江笙立刻转了性子活泼起来,凑近赵芸嫣仔细打量道:
“姐姐你真美!你长得比我还像公主。”
赵芸嫣心中惶恐,她垂眼低声道:“公主您别这样说,折煞我了。”
江笙抿唇,她的母妃温才人早年间精神失常,拿着金簪在皇帝面前挥舞,被打入冷宫等死。
看着锦衣华服却怯弱不已的赵芸嫣,她就想起偷偷跑去冷宫看望日益衰弱的母妃的日子。她也曾是赵芸嫣这样,虽然贵为公主,但什么都由不得她。
有些伤感的情绪在,江笙碰了碰赵芸嫣的手,扬起笑意,转移话题道:“过几天父皇要在城郊围场办一场秋狩!我们可以一块儿骑马,可好玩儿了!”
赵芸嫣抬起眼睫,她有些心动,她自离开老家凉州后再没有机会骑马。在马背上畅意恣然、迎风飞驰的感觉已有经年之久,她都快想不起来了。
很怀念小时候无忧无虑的乐趣,赵芸嫣点头,唇畔漾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来,娉婷美貌霎时间浸润着万千芳华。
御书房,钦天监禀奏暑热将退,往后十日都秋高气爽,正适合狩猎娱乐。
皇帝虽有了一定年纪,但在万寿节这样的宏大日子里难免雄魂激荡。来朝拜贺寿的各个小国大都推崇武力,兵强马壮的大魏自然要显露实力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
皇帝下令,次日,皇室子弟、亲贵大臣及各国使臣们的车鸾队伍浩浩荡荡向城郊而去。
安营扎寨后,蒙古族人为皇帝办起了盛大的篝火晚会,欢庆的歌舞声感染众人,一时间热闹无极。
赵芸嫣跟在皇后身边,一露面就得了好些恭维。皇后慈爱地攥住她的手,笑意吟吟地向上前捧场的臣子道:“本宫的女儿,自然是玉貌花容又温谦得体的。”
赵芸嫣陪皇后赏歌舞,皇后很快便疲乏,被沐竹搀着回营帐歇息。刘嬷嬷年岁已高,她受不了吵嚷声,叮嘱赵芸嫣一番后就退下了。
草场青翠,烤羊肉的香味灌入鼻腔。赵芸嫣环顾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江以衎的身影。
她正失落着,身边突然窜出个人来。
戎骄糜拿着两串外焦里嫩的烤羊肉冲到赵芸嫣面前,笑得张狂恣意:“我的漂亮公主!来尝尝我亲手烤的羊肉!”
他把烤羊肉往赵芸嫣嘴边凑,赵芸嫣一个劲儿往后躲,连连摆手道:“我,我不想吃。”
她身心抗拒,她一点都不想和戎骄糜接触。
戎骄糜皱眉,用力拉住赵芸嫣的手不让她跑,不顾周围人惊奇的注视,命令她:“不行,我专门给你烤的,你必须吃!”
他强行把烤羊肉往赵芸嫣口中送,银质的签子戳痛了她的唇舌也未停下,直到他看见赵芸嫣微红的眼眶里流下一串清莹的泪来。
戎骄糜一声不吭地把烤羊肉丢在地上,用力踩了一脚,闷声道:“你不吃就算了。”
他有点生气,他喜欢赵芸嫣柔媚的容颜和轻软的声音,他也喜欢拉着赵芸嫣糯米糕似的细腻无骨的手,但他感觉到……眼前的少女很排斥他。
不远处的篝火把异域装扮、高鼻大眼的戎骄糜衬得糜糜生艳,但他俊美的模样映在赵芸嫣眼底,却让她忍不住心颤发怵。
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乌孙王子。
赵芸嫣仍在无声地落泪,戎骄糜盯着她的脸,抬手为她楷了楷眼泪,又替她擦掉唇瓣上烤羊肉留下的痕迹。
“你别哭了好不好。”戎骄糜收起脾气,软声向她说道。
赵芸嫣哽咽两声,偏过头去,她没有办法抗拒和亲之事,她希望戎骄糜转了心思不再喜欢她。
戎骄糜仍禁锢着她的手,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哄她。二人正僵持时,太子江铄和三皇子江之让走了过来。
“乌孙王子还是放开公主吧,大魏有大魏的规矩,男女成亲前应保持距离。”江之让悠然发话。
戎骄糜“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松手。赵芸嫣得了机会,连忙退后一步,转身擦掉眼泪。
“双附翎侯在找你,王子还是先过去吧。”江之让指了个方向。
戎骄糜不乐意地扁嘴,他拉了拉赵芸嫣的袖子,“明天我带你去打猎。”
说罢,他才慢吞吞地离开。
赵芸嫣这才转过身来,她眼尾仍有红通通的悲韵,福身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拜见三皇子殿下。”
太子微眯眼睛注视着她,似是在回忆什么,问道:“你是那天晚上跟在老五身边,打扮成侍卫的婢女?”
虽然赵芸嫣被皇后认作了女儿,但他才不会认一个婢女做妹妹。
赵芸嫣点头,抬手把粘在唇角的发丝挽至耳后。那日出宫的事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晚上是江以衎第一次亲她。
看着少女渐渐染上粉霞的耳垂,太子露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来。他不再言语,转身走了。
只剩赵芸嫣和江之让在一块,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唇瓣微微翕张。
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江之让朝另一个方向轻抬下颌:
“这次秋狩由以衎负责护卫,他现在在那边,赵姑娘若想见他,便去那边找他吧。”
赵芸嫣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眸中藏着期盼和希冀,但很快她便收回视线,摇头道:“我不能去找殿下。”
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找江以衎,她离府进宫时江以衎都没有来送她,他应该不想看见她,她一厢情愿地去找有什么用呢?
江之让温和淡笑,眼前的柔弱女子倒比他想象中识大体得多。
马头琴和蒙古鼓奏出的欢快乐器声从远处飘来,天际间的火烧云比地面上的篝火还要璀璨旺盛。
云霞绚丽,赵芸嫣嗫嚅着,终究把这些天埋藏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三殿下,五殿下他……真的会娶赵姝姝吗?”
她不希望江以衎娶赵姝姝,江以衎那样好,他应该和蕙质兰心的名门闺秀在一起。而不是因为荣贵妃受皇帝宠爱,被迫娶骄纵跋扈的赵姝姝为妻子。
江之让一眼望穿她的小心思,失笑道:“你听谁说的?”
他复又补充:“放心,以衎不会娶赵姝姝的。依以衎的性子,除非他真心喜欢一名女子,没有人能逼他成亲。”
荣贵妃的确和皇帝提过几次想把赵姝姝嫁给江以衎,但皇帝全都拒绝了。除了江以衎态度坚决,皇后的母族尉氏也不会允许赵家的两个女儿都嫁入皇室。
赵芸嫣的心一下子踏实许多,她眉眼笑开来,朝江之让福了福身。
天色渐暗,赵芸嫣回到她的营帐。沐浴后绞干头发躺在软和的床褥上,外面的篝火大会结束了,一切归为阒静。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层层帘幔,她这辈子不会有幸福了,但江以衎幸福就好。
他以后会娶一名他心爱的女子,他们会携手并肩看绚丽云霞。
一滴清泪从眼角流下,赵芸嫣心中酸涩,她想着应该放下对江以衎的爱慕了。
单相思太苦,就算日日夜夜一直想着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巴巴地贴上去,只会显得她下贱。
她捏着丝被拭泪,她始终固执地以为,江以衎当初救下她,又让她留在身边,和她做了那么多次亲密的事,她对他或许是有一丁点不同的。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否则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把她送出去。
她一直想报答他的恩情,那碗心头血好像不足以回报,而江以衎从来没提过,他应该不指望地位卑下的她能为他带来什么。
索性就这样吧,都已经离开他了,还有什么念想呢?
赵芸嫣侧过身,冰凉的眼泪濡湿了一小片枕巾,她收拢思绪,强迫自己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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