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云白风惬。放眼望去,湛蓝天空下近处的旷野和远处的密林苍翠欲滴,空气清爽,润泽心肺。
有两名少女在策马疾行,前方的女子一身杏红色骑装,齐腰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三千青丝随着她灵巧的动作荡漾跳跃,在泛金的微光下映射出柔顺的光华。
后方的少女显然力不从心,她被甩出一大截,但毫无懊恼之色。她勒住缰绳,满眼钦佩同围观人群一道鼓掌喝彩:“芸嫣姐姐,你骑得好漂亮!”
草场高处,皇帝同几位皇子俯瞰下方,他眺望着枣红色骏马上骑术精湛的少女,问御前太监李谋:“那是何人?”
李谋眯着眼睛仔细看,发现江笙公主跟在少女身后,瞬间恍然,“陛下,那是您刚刚册封的恪昭公主。”
皇帝“唔”了一声,侧眸对身旁的江以衎道:“老五府上的婢女,的确有些不同。”
微风涌动,江以衎的目光追随着那道杏红色的倩影,她的骑姿标准正确,白皙小脸上绽放着惹眼灿烂的笑容。
被众人的欢呼声簇拥着,她还大胆地站在马背上,挥动手握的绞金小马鞭,翩翩裙裾随风翻飞,生动又烂漫,全然不似在府里时唯唯诺诺的模样。
也不怕跌下来摔死。江以衎蹙眉。
李谋将赵芸嫣和江笙一道请至御前,赵芸嫣光洁纤秀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粉扑扑的脸蛋明媚清丽,略显拘束地随江笙向皇帝行礼。
“恪昭公主的马术很好,有朕的女儿的风范。”皇帝看着一身骑装利落清爽的赵芸嫣,出声赞道。
皇帝亲口认下了赵芸嫣的公主身份,太子忙不迭顺着他的话道:“父皇说得对,在儿臣见过的女子中,皇妹的骑术数一数二。”
被皇帝和太子夸了一番,赵芸嫣受宠若惊地谢恩,她抬眸看了一眼皇帝威严的肃容,视线却不自觉地被旁边的江以衎吸引。
但她生生扼制住了想看江以衎的心思,纤长细密的羽睫轻眨,她真的做到了没有看他一眼。
江以衎没有什么表情,他望着赵芸嫣,发现进宫后她似乎变化了不少。
她本就长得极好,现在又以公主的规制穿着打扮,比宫里真正的公主还显得尊贵出众。
她间或抬眸回话,规规矩矩地看向皇帝、太子和其他人,唯独不曾看他。
当了公主,还长了些脾气,以前真是看不出来。
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赵芸嫣打起十二分精神回答,她掐着掌心,很想快些结束让她离开。
戎骄糜一身火红骑装,踩着鹿靴,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他咧嘴笑着,朝皇帝行了礼,而后拽住赵芸嫣的手,“陛下,我想带公主去打猎!”
皇帝点头同意,戎骄糜兴奋地拉着赵芸嫣离开。江以衎睨着赵芸嫣任由戎骄糜握在掌心的小手,剑眉微挑。
江之让用余光瞥见江以衎的细微神情,含笑道:“乌孙王子和恪昭公主确实很般配。”
般配?江以衎唇角勾起一个极浅极浅、意味不明的笑意。
赵芸嫣被戎骄糜强行搂着细腰共骑一匹骏马,马儿跑动时卷起的风拂动她的碎发,她浑身僵硬,向身后的戎骄糜乞求道:“我会骑马,我想自己骑一匹马。”
“不行!我骑得可比你好多了!”戎骄糜收拢她的腰,有美人相贴,他的心情极为舒畅,“我要让你亲眼见识本王子厉害的骑射本领!”
逐渐深入密林的道路上,有人骑马赶超了他们,还回过头吹口哨打趣道:“嘿乌孙王子!抱着公主可跑不快哦!”
“谁说跑不快!”戎骄糜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子,耳边风声呼呼刮过,他很快带着赵芸嫣来到浓阴匝地、绿叶庇天的深林中。
赵芸嫣眼角耷拉着,她方才自己骑马时的喜悦一扫而光,很不舒服地被戎骄糜按在他怀中。
一只毛发雪白的狐狸闪现在树后,戎骄糜激动地勒住缰绳,从背后取出弓箭,又从箭筒中拿出缀着红羽的箭矢,紧盯着缩在树后的白狐,对赵芸嫣道:
“公主,我要把它抓住给你做狐皮大氅!”
赵芸嫣柳叶眉蹙起,她没有吭声。戎骄糜放了一箭,凌空而去的箭矢扎进树干,把白狐吓得逃窜跑走。
没射准,戎骄糜觉得丢脸,正挥鞭想去追时,有武将抄了他的道,高喊:“乌孙王子还是抱着美人玩吧!这只白狐是本将的!”
戎骄糜脸一黑,他向来争强好胜,双手抱住赵芸嫣的腰把她放下马,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嘱咐:“你乖乖在这儿等我,我把白狐猎到就回来接你。”
话音未落,他便疾驰而去。赵芸嫣懵怔地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四周是密密匝匝的树丛,马蹄声渐远,除了鸟鸣,其他再无动静。
她走到一棵树下站着,神情焉焉,戎骄糜把她扔在这儿,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只能在这儿等。
不多时,一阵马儿的踢踏声传来。赵芸嫣踮了踮脚尖远望,她以为是戎骄糜回来了,结果却看见带着两名侍卫的赵姝姝极为高傲地驭马来到她面前。
“真讨厌!怎么在这儿遇到你!”赵姝姝瞪着赵芸嫣,她听说了皇帝夸赵芸嫣骑术精湛的事情,心中嫉妒得很。
赵芸嫣没有作声,反正她怎么回话赵姝姝都会生气,还不如不说话了。
“你是哑巴吗赵芸嫣?你别以为你是什么恪昭公主就了不起,你被送到乌孙去,大魏谁还记得你这个公主!”赵姝姝哼了一声,转着手中的马鞭发出咻咻声。
赵芸嫣咬唇,她抬起下巴,鼓起莫大的勇气道:“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认了我作公主,你不能这样无礼。”
傅大人和刘嬷嬷对她的教导历历在目,她就算是个和亲公主,那也是公主,她不想再承受赵姝姝的冷言冷语。
“你!”赵姝姝气得在空中挥了一鞭,赵芸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树上突然掉下一根长长细细的东西来,正好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扭头去看,一条黑底棕褐色花纹、有她小臂长的蛇趴在她肩上,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看得她毛骨悚然。
她浑身寒毛竖起,捂着嘴浑身定住不敢动,她最害怕蛇鼠蚁虫,头皮都在发麻。
赵姝姝定睛一看,先是“咦”了一声,接着拍手称快:“哈!你就等着被毒蛇咬死吧!”
那条蛇在嘶嘶地吐着信子,赵芸嫣满头冷汗,她求救地望向赵姝姝,声音颤抖道:“你,你帮帮我,好不好……”
“你想得美!我们走!”赵姝姝脸上挂着得逞的笑,招呼侍卫头也不回地骑马而去。
附近又没有人了,那条蛇正在她肩上爬动,赵芸嫣打了个寒颤,害怕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流。
她不敢伸手去抓蛇,又担心树上还会掉下蛇来,一边无声地啜泣,一边保持上身不动,小步远离大树。
“恪昭公主?”身后数十米的距离外蓦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赵芸嫣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缓缓转过身,她眸中雾蒙蒙的,但她一眼就能认出慢慢走近的江以衎和阿念的模样。
刚才那声公主是阿念在唤她,赵芸嫣动了动葱指,没有向江以衎求救,而是无助地对阿念道:“阿念……我身上有蛇,我害怕,你帮我把它抓走好不好……”
阿念瞄着江以衎的神色,虽然赵芸嫣现在成了和亲公主,但她以前是他们殿下的女人,她掠过殿下直接对他说话,没有江以衎的吩咐,他可不敢随便上前帮她。
赵芸嫣一抽一抽地落泪,那条蛇也随她的起伏动了起来,她吓得心魂惊惧,阿念没有理她,她楚楚可怜,硬着头皮转向江以衎:
“殿下,你让阿念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这是赵芸嫣和他见面以来第一次看向他,她开始变得狡猾,没事的时候对他视而不见,有求于他的时候才变乖。
江以衎扬扬眉毛,上前用剑挑开她肩膀上的蛇,极快地将蛇斩成几段,丢在她脚边。
赵芸嫣尖叫着跳开,她撞进江以衎的怀中,身形不稳险些滑到,被江以衎的大手揽住腰扶稳。
阿念赶紧转身低头,赵姑娘这般我见犹怜,指不定他们殿下又要做些什么。
赵芸嫣脸色发白,心口还余留着极大的惧意,瘪着嘴哭了起来。
她哭得眼眶泛红,扇动的湿睫凝着一滴泪珠。江以衎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她玲珑有致的细腰,垂眼看她泪眼濛濛的样子,搞不懂有什么可哭的。
那条蛇不过在她身上待了一会儿,又没咬她,至于哭成这样吗?哭得他听着烦死了。
他握在她腰间的力度加大,赵芸嫣猛地反应过来,挣扎着从他熏染着好闻的沉香味道的怀中离开。
她用力擦了擦眼睛,逼退泪意,低头避开他的视线道:“对不起殿下,我不哭了,谢谢你帮我把蛇赶走。”
她躲他有好几步之远,江以衎摩挲着指腹,她柔软纤腰的触感还停留在他掌中,他玩味地盯着她道:“恪昭公主要怎么谢我?”
阳光透过树叶打在二人身上,树林上方有飞鸟盘旋,不时发出啁啾鸣叫。
赵芸嫣迷惘地抬起头,她的脸上泪痕隐现,不解道:“殿下有什么需要的吗?”
她希望江以衎能问她要些回报,把他的救命之恩报了,他们之间也就两不相欠了。
江以衎轻笑,她居然当真了,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给他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看向她眼底,她那泛着水光的干净瞳眸认真而纯粹,没有以前在府中与他对视时的羞怯,也没有离府前夜的绝望。
说不出来哪里变了,明明她还是那副爱哭又娇气的模样,但他心中总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江以衎一直没说话,赵芸嫣垂下眼睫。每看一眼他清隽贵气的容貌,她就想起跪在他脚边磕头乞求,却得不到他一丝怜悯的痛彻心扉的回忆。
她不应该在被他抛弃后还喜欢他。
远处有马蹄声渐近,阿念转过身来查看情况,忽地发现江以衎和赵芸嫣之间……僵硬的氛围。
他们殿下同往常相比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若即若离的气质。
变化大的是赵芸嫣,他以为赵芸嫣会趁这个机会求他们殿下想法子不要送她去和亲,结果却看见她离江以衎远远的,好像避他们殿下如蛇蝎一般。
真是奇怪。
热情的呼喊声伴着马蹄声靠近:“公主!我把白狐给你猎回来了!”
赵芸嫣回头,戎骄糜脸上带着胜利的表情疾驰而来,他拎着中箭的白狐朝她挥手,“吁”了一声后翻身下马。
看见江以衎在,戎骄糜瞬间警惕起来,他把赵芸嫣拉向他,摸了摸她娇嫩的小脸,担忧道:“你怎么哭了?”
他又飞快地瞄了一眼江以衎,问:“是不是五殿下欺负你了?”
“不是。”赵芸嫣摇头,低声呢喃:“刚才有蛇从树上掉到我肩膀上,我害怕。”
她吸了吸鼻子,盈盈楚楚的可怜模样让戎骄糜怜惜极了,他连忙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别哭别哭,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丢下。”
有人能够依靠,赵芸嫣把头埋在他颈侧,紧绷的心神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赵芸嫣没有抗拒与他拥抱,戎骄糜心中一喜,瞥见江以衎手中带血的剑和一旁地上被切成几段的蛇身,了然地抱拳道:
“谢谢五殿下照顾我的公主,以后我会自己照顾的!”
他把赵芸嫣抱上马,紧紧地搂住她,二人绝尘而去。
江以衎觑着他们的身影,赵芸嫣被戎骄糜挡得结结实实。她倒很会左右逢源,刚才对他投怀送抱,戎骄糜一出现,又对戎骄糜投怀送抱。
心里烦得很。他绸黑的眼眸睨向断成几节的死蛇,少女在怀中怕得颤抖的印象还在,他吩咐道:“去叫侍卫来,把这一片的蛇全都杀了。”
阿念恭谨领命:“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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