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天说变就变。

    烈日悬在脑袋顶上,风都带着恼人的干燥。

    初始,我满怀激情地坚定地拒绝了褚珩提出的驾马言论。

    不多时,我额上挂着细细的汗,落到眉毛处卡住。我没甚在意,双手无力垂在身前,只琢磨着太傅府在神龙街,褚珩这毛孩子到底是怎想的,去了朱雀街。

    须臾,汗珠顽强地越过眉毛这堵墙,欢乐地滴进了我的眼睛。

    眼里火辣辣的感觉,让我丝地一声抽气。胡乱用袖子使劲搓了后,眼前直冒星星,有些模糊,看周围的景都有了幅水墨丹青的仙气儿。

    不得不承认,褚珩的走姿,步伐都是十分规矩、十分大户人家的。

    手里握着集市上买下的竹筒,背脊挺得老直,走路不疾不徐,踏着云般轻逸,脸上永远是不僵的微笑。

    我老稀罕那竹筒,是个好看的玩意儿——竹筒上的青都似罩着天仙衣裳上的淡淡的纱,上还晕染开来点点白,使人的联想不觉飞到九重天境上去。

    而锦上添花的,实则是其上一枝极浅柳枝旁的一诗:“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中一“琼”字,更惹得我欢喜。

    人看到自己的名字总会很敏感的。

    还有,我没有承认“琼”之一名的意思。

    我轻咳了咳,见褚珩侧目看向我,还是鬼使神差地说其实我名琼这件事儿。

    这么丢人的事儿怎地随便就说了呢?

    我扁着嘴,五官挤作一团,手重重拍打自己恍若未开光的脑袋。

    褚珩看着我,起先把嘴使劲抿住,眼睛飞速眨了眨,最后用带着些笑意的声音说:“妙极了。”嘴角扬起些,露出了虎牙。

    挺招人欢喜的——

    个屁!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得出了个结论——由于看到他那因憋笑而微微红的脸而觉得自己简直是土匪界的耻辱以至于产生薅出一把菜刀砍了他的想法……或许是情有可原的。

    这世道是如此的不公平,如那些个大家小娘子,各个淑女淑女不离口,也不晓得个谦虚,这就没问题。但放我这类人身上,准会有噗嗤一声。

    我总觉得吧,淑女这词虽说是个好词,但也与我大名有同样的命运——

    同样的飘逸而不接地气,清新而不脱俗。

    我从来觉得,人就是不要想多,不多想方能心情舒畅,方能活至九十九,所以常告诫自己还是甭那么纠结了。

    可我现在就是想不通!

    我上辈子定是放走了褚珩他家几头猪!

    诚然,我十分纠结。

    从我竟一时也忘了从朱雀街走至神龙街的痛可以见得。

    但我还是略清醒,人活着就是虐,何必自找虐。

    于是褚珩唤了一声“尚柳”,我很是自然地就下了台阶。

    我扭扭脑袋,“咔咔”几声响后,特地仰了个头,自然而然地被闪闪发亮的太傅府牌匾闪着了。

    我觉着,这太傅府招牌实在过于给力,我都不必继续演下去,很是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气派!”

    正想围绕着这气派的牌匾继续发表我的高深见解,忽听见议论的声音——

    “郎君从哪儿带来的小乞丐?”

    “连太傅府牌匾是圣上亲题的都不晓得,可谓无知。”

    “但好看。”

    “倒也是,不知她可是郎君的相好?”

    “这么说可不对了,郎君是何人?是圣人点名赞赏的贵人,怎会像那些个肤浅之人,喜欢这般只有容貌的粗鄙女子?”

    “那倒是哩。依我瞧,王家娘子倒是……”

    “……”

    看着那挨得极近,似乎是在“咬耳朵”的贼眉鼠眼的俩人,我一时间忘了如何吐槽。

    竟真有人小话说得如此大声!

    连太傅府的门子都如此让人大开眼界!

    气氛一时很是尴尬,旁边那个冰清玉洁的郎君被夸着都黑了脸,也别说我这个作为粗鄙之人的感受了。

    阿娘说了,咱女孩子能不动手还是不要动手的好。我就暂且忍了。

    平复心绪后,我贴心且大度地朝褚珩摆摆手,示意他别太过介意。

    我道:“他们挺有眼力见儿,我是挺好看的。”

    不知是我的错觉否,褚珩嘴角忽地犯起了些毛病,不然为什么会抽呢。

    往后若还常相见,我定然是要提点提点他的——

    莫要讳疾忌医。

    亭台楼榭,廊回路转。

    褚珩带着我绕过几个拐角,终于到了个小花园似的地方。这太傅府看着贵气,里边却很是朴素,显出这是个宠臣府邸的只有这不大的花园。

    经过一处假山,泉水汩汩流淌的声音很是悦耳,流经之处湿漉漉的,沿边生出些青苔,我起了贪耍的心思,伸脚回脚,就往那诡异贴合风景的青苔上踏,直至它真变得十分诡异。

    太傅是个风雅人儿,园内中的花皆素雅得紧。

    太傅就在这之中立着,素白衣袍翩飞。他或许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天高云淡,风轻轻。我看着太傅正是赏心悦目,一个呆了,脚踏碎石,整个人往后一仰。

    我懵了两秒,在将要摔个四脚朝天时被一个人扶住。

    是褚珩。

    在以后的一个人独坐的日子,我常常会回想往事,也仔细琢磨过褚珩这忽冷忽热的人——

    要好时能温柔细心得比躺进安乐窝还舒服,不好时除了刻薄便是不理人,着实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而世上比他好看,比他温柔,脾气还好的男人太多了,我为何偏偏对他心动了。

    我还想,许是年少不谙世事,第一次接触好看温柔又投契的男子。

    许是年少时总有些感情是不知所起,哪怕未有所终,都足以刻骨。

    不过后头是想明白了,原来我从未有过别的想头,只是无比怀念在我无助害怕时,那无时无刻的一双手。

    上面的纹理如此清晰。

    阿耶身子骨本就不怎么好,那日在南山寨被阿娘一顿鞭挞下来,伤势加持,风寒来得猛烈。听闻皇帝在朝堂上瞧见了慰问一番,也没问缘由,便很是痛快地批了假。

    皇帝体恤,让阿耶休假便真是休假,暂且叫旁人替他些时日,总之事务不多。

    阿耶待在宅里也无旁事,养花浇水再品读古籍,活得分外闲适。

    我小时顽皮,寨里安排的教书先生被我唬跑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师父单是挂个名头,不知为何,他从不看我的书本。如今识得的字句还皆是看话本认得的,真真的腹无点墨。

    阿耶估计也觉得他的女儿这么下去也不成事,何况还有阿娘嘱咐。

    只是送我去学堂还要废些功夫,他也正闲着,便让我跟在身边准备亲自扶一扶我这阿斗一番。

    于是,阿耶便开启了给我叽里呱啦地讲杂七杂八的课程之路。

    他讲得有趣,甚至偶尔也会给我讲策论,说说时政。

    虽则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我不知为何对这些兴趣极浓,虽说女郎不能入仕,学着或许没用,只是对比起琴棋书画……

    我毅然决定好好学习,快乐一生。

    待阿耶假期一过,我便没人讲课,开始自个儿挑着书翻阅。阿耶的书房什么神鬼志异、兵法权谋、龛世通鉴皆有,而他竟是全看过——上边有他的旁批。

    因着没人讲解,我自食其力对应地找出了可以解释我不通之处的书。同时翻看几本书常常弄得我晕头转向,连着几日看到褚珩的脸都如满是黑墨的书。

    说到这里我也很是佩服。

    我当初想着什么学堂这般难进,还要阿耶说废些功夫。

    结果还真是——

    阿耶返朝后利用职位之便和强大的人脉,把我塞进了国子监。

    国子监。

    正直且机灵的我略一思索,不难猜到——

    阿耶这是擅用职权了。

    与阿耶说起时,阿耶面皮一红,装作无所谓道:“就此一次。”

    我正直道:“我这般废材,还是莫占用位置了……”

    阿耶拍案:“谁说的!”

    看着他似乎又想提他连中三元的辉煌往事,我默默地缄了口。

    我的住处是个略僻静带了块空地的小院子,推开屋门一眼望见的是郁郁葱葱的古树——那是鸟儿的快乐老巢。

    我是搞不懂它们的爱好,老是东啄啄西啄啄,弄得整院都是“得得得”的响声。甚是没品。

    有时想清净,听着声音便恼火,不耐地寻来较长的木枝,在绿荫中扫得树叶沙沙沙响。大片华盖是鸟儿藏身的妙地,我知晓这点,但暴脾气总控制不住。

    褚珩总是在我气得头顶冒烟,抛却形象直接爬树上准备一场血腥搏斗时,逮住我。

    哦,忘说了,阿耶不放心我,在我搬进院子时还送了个人。没错,这送的人,乃褚珩,褚少卿。

    而逮——字面的意思。

    说来我们渐渐熟络竟与这字儿脱不了干系。

    此刻他就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逮住我的衣领,拎了去,并严肃道:“珩无意冒犯,却是先生忧心说,还是别让小娘子从树上掉下动了筋骨,着某好好看顾。虽小娘子非细皮嫩肉的人儿,但这摔到了本就不是那么聪明的脑子,珩还是过意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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