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件事我早已习惯到麻木,根本没想挣脱。

    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书生模样的人气力会如此之大。

    我形式上挣了挣,整个儿松懈了下来与褚珩套着近乎。

    “褚少卿!不是我说,你这面相好啊!不仅这人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将来还是成大事儿之人呢!搁这儿与我这小女子浪费时间就太……”

    “太什么?”褚珩挑眉看着我。

    “那你得先放我下来才能说呀。”被提拉着的我真诚提议。

    “说罢。”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放得倒是很爽快,不过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烦人劲儿也很冲。

    我伸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道“乏了真乏了”,插科打诨企图混过去。

    看话本时就知官场上混迹的人总是有许多旁人理解不了的癖好,也养成了“假不假,真不真”的本事,可我从未料到,褚珩这官,当得可堪无聊之至。

    “我在这,并非是虚度时间。”

    “嗳?”

    什么意思还没问出口。

    那人十分欠揍地道:“某一直以‘照顾’妹子为闲暇时的一点乐子,浪费时间自然是不存在。”说着,褚珩靠近我耳旁,说,“你可不能剥夺我这点乐趣啊。”

    枝上鸟儿依旧叽叽喳喳地叫,忽地一只接一只地飞走。

    我望天,数数,六只鸟。

    不知为何愈仔细瞧愈像漆黑黑的乌鸦,排成了连串的六黑点。我为自己的“看走眼”,虔诚地在心底道了声冒犯冒犯。

    不等褚珩移开,我就蹬蹬地一退三尺远,瞪着他道:“想不到郎君人生如此无趣,竟以逗弄小女子为乐,小女子佩服,佩服。”说罢有模有样地朝褚珩拱拱手,脸上挂起混江湖的标准狗腿微笑。

    “别一口一个小女子的,我对逗弄小女子可没什么兴趣。”

    嗯?

    对女子没兴趣?

    单纯天真无邪的我略思索了会儿,觉着有些不对,缓过神来,差点惊掉了下巴。

    是了,为何褚珩到了这个分明有人都当爹的年纪了还未曾婚配?

    我原先还想是他眼光高嘴又毒,哪个正经姑娘肯随便地要了?婚后不得气得折福折寿。

    这等人也该是个如他般的郎君才压得着他。

    我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哆哆嗦嗦道:“那、那那什么,虽然我看上去挺爷们儿的,但,但但我是不带把的呀!”

    这时候还要偷偷琢磨着如何让褚珩叫我大哥就太不现实了。

    是个娘们就要能屈能伸!

    我在心里一边壮烈一边忒怂地呐喊:咱哥俩有话好说,你大哥我孙子都得,要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妹子我真不敢奉陪。

    腹诽时没太注意,嘴上一秃噜便直接把心里话说了出去。

    我给了自己一锅贴。

    我发誓,在我往前数的年岁里,就没哪刻我这么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还有呢?”他微笑着侧头看我。

    “没、没有了……”

    “想法挺猎奇,看了甚么话本。”

    “没有!我这些日子攻读诗书哪儿来的时间看这些个杂书!不可能!”

    确实攻读诗书,不过就是《驭龙传》里的叙事诗气势磅礴豪气干云更引人入胜罢了……

    褚珩笑得格外温和,他说:“那些不是杂书,只是人费心写的,都值当他人赏读。”

    “对对对,还比那些所谓正经书的写得……”

    好呢……

    我木了,差点没撅过去。

    我看见褚珩不疾不徐地说:“看了些甚么,我好报与先生知晓。”

    “别别别别……”

    阿耶知晓了,那还得了?

    我犹豫了会儿,我决定拼了:“上元节,我带你去个好地儿。别和阿耶说,成不?”

    等着吧,上元节还早着呢!

    拖着拖着便忘了,我坚信这个道理。

    我还真不信就这么个小约,忙碌如褚少卿,还能惦记着。

    俗话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这不,没多久便遭报应了。

    报应之时,我正爬着老树在枝丫间来去,吹着清风,看着远处,还没有多事婆——自觉人生无比惬意。

    我晃啊晃,时不时甩甩腿。

    没惬意几刻,枝丫便不乐意了,它不乐意的后果便是——

    “啪”

    我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反应,这该死的枝丫断得太他娘干脆了!

    “咻——”

    在我满脑子吾命休矣时,背终于抵到了东西。

    我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不痛?

    然而温热的触感让我反应过来……

    我艰难地扭了扭,转过脑袋看到褚珩的棺材脸,勉强对他笑了笑。

    正想说,可以了可以了放我下来罢。下一刻,我小心肝一紧。

    “哇——”

    我的背硌到了石子。

    我抬头看向褚珩满脸“你看我懂你吧”的俊脸,忍着不发作。

    对视半晌。

    褚珩:“……”

    我:“……”

    我去你奶奶!

    那日摔得虽不重,但也是磕着石子,脚扭得彻底。

    我个人认为分外严重,足以不用上学。然而阿耶关切地说,课程落下就不好了,莫如让珮之送送。于是我只得挤出微笑,说不能总麻烦人,我可以的。

    当我顶着寡人有疾、兴致缺缺的脸,进入国子监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围着我转。我将羞涩又不矜持进行彻底,硬是把每个跟我搭话的娘子郎君都夸了个遍。误打误撞,国子监的小伙伴们,都,很是喜欢我。

    尤其是小娘子们。

    褚珩瞧着年轻,却是大理寺少卿。虽养在阿耶名下,但作为忠烈之后,明晃晃的光环套在头上,总归是限制不多。可谓是大周版的石季伦,有权有钱,父母双亡。

    关于他被称作“京都万千待字闺中少女的梦”,我不止一次提出我的疑惑——就你?不过褚少卿了不得,不搭理我,我也没了兴趣。

    他算是我的半个阿兄,加之我“因他负伤”,日日不论风雨,饭点之时,准时送饭菜来。

    他生得好看,年轻有才又是圣人眼前的红人,自大周开朝来最年轻的权臣,自是每次前来都会引得小娘子们吱哇乱叫,不管看了多少次了都一样,音量竟也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更恐怖的是,我这个少卿妹子,沾了他的光,身边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一应俱全,尽是课业结束来找我讲少卿的。

    时间一长,我欲渐麻木,也不用妹子们费心催,很是上道自行打开话匣子。

    偶尔故意逗笑几句,说少卿不好,下一秒便可以在小娘子们杀人的眼神下噤声。

    我那个痛苦。

    怎么,听这比正课还听得要认真,论辩起来好似先前先生喊人论辩时呆立如花岗岩的不是她们,比维护耶娘还起劲儿呢!

    我被迫堕落说书,向躺平又迈出一步。

    我心里忏悔,阿娘啊女儿是想好好学的,可这些人我也不能得罪的是吧,添个讨活计的本领,不算躺平吧?

    今儿又是平常的一天,我实在是把能说的都说了,偏这群妹子们不信,便只得边编边噼里啪啦地说。

    妹子们早早儿便把我周围的位置给霸占了,甚至有个晚了点儿,硬是和玩得好的密友挤成一堆。

    感受到姐妹们日益热烈的视线,我十分从容地开口:“好嘞,今儿我们讲褚少卿喜爱之物。”

    小娘子们刷刷笔记。

    “首先呢,你们也看得出来,褚少卿最稀罕的当然是他妹子我了……”

    小娘子们目光坚定地点头,盯着我的目光慈爱得就似盯着未来准妹子似的。

    我看着我的同桌张莺莺奋笔疾书。

    笔记:珍视妹子。

    “……褚少卿呢,虽然看起来衣冠楚楚一丝不苟,其实呢,他怕冷极了,穿两条亵裤呢。”

    笔记:喜亵裤。

    “不仅如此,大男子汉,他还臭美,喜欢照镜子……”

    笔记:爱美。

    “而且啊,他去如厕必先净手,大概半个时辰才出得来……”

    笔记:喜如厕。注:如厕时辰略长。

    而我另一边的同桌杨乔蕊不愧为“别人家的孩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一眼都不曾赏过来。

    离咱近些的郎君们,估计是同我一样回想起某少卿的棺材脸,纷纷嘴角抽搐。

    毕竟谁也不愿相信褚珩“爱花爱草爱动物,善解人意还温柔”。

    我只得憋着笑,心想着他那端端正正的日常怎么都不能说出花儿来,便合理地进行了一部分改编,说出来简直毫无破绽,逼真至极。

    当然,背后编排这事儿我是从来都不敢让他发现,大家心照不宣总是在放学之前成功结束,不作过多不合理要求,但今天出了些意外——

    “……你们不知道哇,那鸟窝都掉地上了,小鸟没窝多可怜啊,我都忍不住哭了,赶紧叫了阿兄,他看到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小娘子们看起来也颇感动,情绪激动地咬手帕,互相揩眼泪。

    我在一旁尴尬地配合眼红。

    据目击者回忆,褚珩来的时候,我还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站着没一会儿就被气笑了。

    我估计他仔细想了想我气得炸毛,面容扭曲,发誓一定要把那群叽叽喳喳的东西打下来的样子,再想想我说的“都忍不住哭了”,才会有些无语。

    嘶,略有些尴尬。

    “曾尚柳。”

    我惊悚地看向门口,苦恼地想这个当口鸟儿都还在叨叨叨不肯回窝,怎的便到饭点了?我又快速回忆了下,方才好似没有说什么他的不对,那我慌什么!

    做人就要有底气,要敢于面对冰冷的脸,死亡的眼神和热乎的一巴掌!我调整好表情,故作轻松对着褚珩笑,笑得底气十足无比勇敢。

    “褚一一,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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