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空荡荡的议事堂,良久,我与褚珩都相对无言。
我是无比地佩服阿娘的待客礼节的,五体投地的那种。
真是搁这把他当自家人的?
我说:“看来,只有我先带你找个地儿睡?”
他也笑:“看来,娘子不让我流落山林已是恩赐。那某实在是先要感谢娘子收留之恩了。”好样的,许久未见的阴阳神功。
我熟练地露出小二微笑:“请您随小的打整出客房来好好歇息?”
“贵客”高傲地颔首,足足一副我不领路他不迈腿的架势。我默默地白了他一大眼,带着他找屋子。
咱寨子孤零零地立在南山,地不愁屋不愁,只是屋一多便添了些问题,那便是灰尘也跟着很是深厚。真真儿覆栋之灰多于南山之农夫,睡觉之床少于南山之土匪。
做好心理准备,我一鼓作气推开门,吱呀一阵声响后,紧跟着就是我与褚珩双重奏——
一阵猛咳。
这灰,这尘,这气味儿。
我可真真的受不住,“哐当”地把门摔回去。难受地退出去呼吸一番新鲜空气,见褚珩也一副不大好的样子,心里平衡了许多。
再次做好心里建设,艰难地重又迈进屋,我苦中作乐,打趣道:“你竟没说话。”
他说:“……我不知说甚。”
我苦笑:“我就说嘛,是得带你‘打整’一下。”
他笑:“着实实诚。感谢柳妹不瞒之恩。”
满屋子的蛛网,摇摇欲坠的窗棂,走到床边轻轻一晃就是“嘎吱嘎吱”的响声……简直不知从何打扫起。
阿耶是写信时未提起褚珩这人么?
阿娘是真不知安排么?
我同情地望了褚珩一眼。
“不若,你去我师父那暂住着?”反正师父常常不在的,委屈褚珩睡榻上一阵也不打紧。
褚珩扯起嘴角笑:“我能有甚意见呢。”
怎么回事,怎么挺愧疚的。
领着他的路上遇着不少兄弟,一照面都是:“嘿尚柳,郎君么?”
我起初还会下意识看褚珩,对他尬笑三声。再往后就木了。说便说吧,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为表感谢,礼尚往来,于是我便和褚珩说起那些个打趣我们的无聊人的八卦。
“你瞧方才那个,是不是很魁梧很凶悍?他可是个惧内的呢。曾经弟兄们约着说要下山喝一回好酒,他也想去,跟夫人求了三天三夜才得了几文。最后被夫人听到是要去喝花酒,那被锤的一个惨呀!丢到寨外硬是没给他开门,阿娘都没说什么呢。”
“那以后甭管谁约他,他都是一副那人是害他命的仇人似的。”
我指着那个最傻的说:“那个叫秦山,我玩到大的兄弟。他打小便喜欢赵叔闺女,奈何那个小娘子忒文静,跟咱都混不到一块儿,于是我便不熟。这人偏要求我作作媒,说事成之后请我喝酒。我就卖着老脸约着人姑娘晚上出去看月亮。带着小娘子上了屋顶,我立马退出请他来,他倒好,爬半天都没能上去,好容易挨着屋檐了,结果太重,‘啪’地就砸了下去,惊醒了赵叔。月亮没看成,倒被满寨子追着揍,可好玩了。”
“那小娘子次日还问我那人可是脑子不大好呢,哈哈哈哈哈,不知他现在在人姑娘心里形象好转了些否。”
“小猴子。”说到小猴子我就牙疼,狠狠地瞪了他背影方说,“话可多,功课可撇,只晓得看话本,幻想自己是大侠,小脑袋瓜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虾还差不多呢……”
褚珩突然敲了下我的脑袋,道:“你可是在说自己?”
我瞪大双眼,指他:“你!”
他温和地说:“嗯。”
我放弃,于是挽起袖子,将一道颜色已淡了的鞭痕给褚珩瞅:“喏,他害的。这还是被波及到的呢,真正可怖的都打在后背了。我才不是他那种顽皮蛋呢。”
说罢,更小声地嘀咕:“和你一样都是找不着媳妇儿的样。”
褚珩忽而又搭上我的手臂,在那疤痕上轻轻摸了摸。有些异样,我抬头看着他,只见他专注地盯着我的手臂,脸哗地又烫了起来,直把袖子往下放,咳嗽一声:“不过好了。”
他的眼睛亮亮的,仿佛有星子在闪,只是最后没有说话。
方才那一下后,气氛更加诡异。
幸亏遇见陈奶奶,才略缓解尴尬。
老人家拄着拐杖健步如飞,精神头十足。她一见我,高兴地把拐杖都挥了起来。于是成功在我面前收获一个踉跄,好在褚珩将她扶住。
陈奶奶笑眯眯地摸着褚珩的手,我鸡皮疙瘩落了满地,只听陈奶奶道:“好孩子,好孩子,可真俊呐!”她又瞅了瞅我,继续笑眯眯地抓过我的手搭在褚珩的上边。我窘得不知如何是好,褚珩倒是气定神闲,陈奶奶则是毫无察觉着说着,“瞧瞧你俩,可真是般配。”
我赶忙打断:“陈奶奶,我俩不是一对儿,他是……”
我苦涩地想,这个年龄的八卦群众还是少几分罢。
陈奶奶也有样学样地打断我:“柳娘,奶奶面前害啥臊,都是过来人呐。你瞅瞅他,不俊么?你不是跟奶奶说就喜欢俊的,不喜欢咱们寨里粗枝大叶的臭小子们么。如何改变主意了?”
怎么不和褚珩一对儿就是改变主意了啊!
什么逻辑啊!
我抱着陈奶奶的手臂,晃啊晃啊:“他当然好看啦,奶奶,可是我们真真儿不是一对。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啊?”
哪知陈奶奶大手一甩,直接把我甩开,挥起拐杖一副要打我的模样。我震惊了,只能往后躲。
“奶奶跟你说啦,虽说世上俊小子多,但咱们不能三心二意的,不能像你阿耶!你这样子说,你相好可多伤心呀?他就站在这儿呢!”
我憋屈地看向褚珩,求助。他笑得很开心,仿佛被造谣的是旁人。陈奶奶似乎也注意到了,握住他的手,满脸疼惜:“好孩子,都是我们柳娘不好,她年纪小,不知事,玩心也重。你放心她要是负了你,跟奶奶说,奶奶教训她,啊?”
“……”
我娘。
我窘得要死,暂时不想看褚珩这猪队友了。
只听他轻轻说:“我和柳柳十分要好。我待她更好些,她暂且是不会负我的。”
听听!什么话啊!
不解释便罢了,反而雪上加霜!
褚珩你圣贤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就你卑微,我就是那种好玩的负心人呗!
如若眼神能杀人,我早已将褚珩剜了千万次。
陈奶奶慈爱地看着他,似乎是十分的满意,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说“不识好歹的不肖子孙”。
我有口难言,有口说不清。
微笑着与陈奶奶告了别,我立马翻脸,用力拍褚珩手臂,凶恶道:“你说的什么屁话啊?我以后嫁不出去赖你懂吗!”
“嘘,”他笑着将食指放在唇前,心情颇好的样子,对我说,“奶奶还未走远,你若是对我实施暴力,我便可告你负我。”
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皮之人!
我瞪着他,一肚子的火。
说来我应是不讨厌褚珩的,简单的玩笑罢了,与同窗更多玩笑都开过了,想来我也并非开不起玩笑之人,也不知总在气些什么。
气他无心者不知,随口一句话罢了,我却总把那些戏言当真。
太较真是最不好的,最后的结局都不好。
我看那些话本子,最后封侯拜相的书生身边难免莺莺燕燕,他患难时的千金小姐却总守着男人落魄时不值钱的诺言,过得凄楚难言。
谁知道呢。
我直冲冲地领着褚珩上门自荐枕席……哦不抢占枕席……
好像都不对?总之都是要睡觉,我不再多想,心里又给自己设了个熟读成语的伟大目标。
扣了三下门,没人回应,料想师父应是不在,我高兴地推门而入,这般,是可以先斩后奏了——
正打开门,地上正正躺着醉鬼。
“……”
好歹得睡床上吧。
我蹲下来猛戳师父脸,他本能躲,总躲不开,最后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我对师父露出甜甜微笑。
老头惊叫一声,猛然跳将起来大叫:“丑鬼!”
“……”
我仍然保持微笑,并仰头首先眼神警告褚珩,他果然一副憋笑的模样。
“师父,演过了。”
师父果然安静了,十分较真,真诚地问:“太过了么?我觉着还行呢,我这样的可都能去唱戏呢嘿嘿。”
“帮人贴贴小胡子可能都嫌你。”我毫不留情。
“曾琼!这就是你说的不对了,我瞧你替人打下手提水都会被嫌哩!”师父怒目圆睁。
我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回怼,坦然地忽略了他的言语,满脸真诚加恳求:“师父,我今天来是想问您老人家,可否收留他一阵子,客房都没打整出来……”
师父重回桌前,提起一壶酒就往嘴里倒,大多都撒在他白花花的大胡子上,实在没眼看。他大着舌头说:“你的郎君搁我屋里做甚?同你一块儿睡岂不是更方便?”
说罢,还不忘补充,“装模作样。”
“……”
啊!做甚都有这种误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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