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大半天,我有些口干舌燥,撑起来打算倒点水润润嗓子。哪知眼力实在是不怎么地,磕磕碰碰地到了案边,差点儿把水壶碰倒便罢,喝完后,回程路上才是差点儿摔了个大。
褚珩接住了我。
这回我倒是很淡定地没有尖叫,也不知是平地摔习惯了还是怎么着,对于褚珩接住我这件事也是见惯不惯,寻常得我都不想费一点口舌与他道个谢。
淡定地重又瘫回床上,正在已隔了好会儿,我还在安慰自己没道谢也无所谓云云,褚珩倒是先开口了。
他问:“你喜欢英雄?”
我没想到是这个问题,就有些愣。
“哈?”
“不是?”
我整理好思绪,总算反应过来。
“自然是的。儿时话本子看得多,偏爱行侠仗义的侠客,觉着好生英俊潇洒,嫁也是要嫁这等英雄的。”
又隔了会儿,褚珩才出声:“你说的英雄,一定是在武么?武官将军你也注意的,可有俊俏的?”
我被问得哭笑不得。
“我为甚要晓得那些将军俊不俊俏呀?有褚少卿天天在身边,哪儿还看得下别的庸脂俗粉?”
他就笑了:“我又不是会打仗、会行侠仗义的英雄。”
我话没过脑子:“也是。”
说着说着便困得睁不开眼,褚珩半天也没动静,我便安安心心地睡了。
哎,东道主可真累。不仅要提供出自个儿的屋子,还要满足精神的客人的好奇心,还要陪聊,也就是催睡。
我可真成功。
次日清早,阿娘便着人开始叫唤。
我迷迷瞪瞪地看着小猴子,一边想着平日不吃早饭阿娘也没说过有甚,一边克服倦意爬起赶人。
“去去去。你的使命到此为止了啊,不见!”我关上门。
回头一看,哪还有褚珩的影子!
对于好生生的大活人忽地消失这事儿,我年纪尚小,尚未经历,承受不起,故而十分惊恐。
“褚一一!”
“褚……”下一声还未出口,忽地被堵住了嘴。惊恐的情绪消失得很是爽快,愤怒蹭蹭蹭取而代之。我瞪大眼睛瞅着褚珩,努努嘴想示意他放开。
……我就说我蠢。
看着同样石化的褚珩,我有瞬间直想哭。
他,捂着我的嘴,我却想动嘴使他放开。
就像是在亲亲他的手掌似的。
看褚珩总反应不过来,我悲愤地伸手扒下他的爪爪,警告他:“你可甭乱想,也别妄想拿此事要挟我,你也占我便宜了,我真不是故意的。”说到最后多少有些底气不足……也不知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哪知褚珩是个傻的,当真愣了,而后竟憋屈地不发一言,后退了半步,方道:“你睡得跟死猪似的,所以没注意我出门罢了。我不过晨起散心,也值得这般大呼小叫?像……”
他说着抬起手指似乎下意识想戳我脑门,我自然不是傻的,于是熟练一躲,可他不知怎的又住了手,惹得我略有些尴尬。
褚珩转过眼,轻轻道:“嚎丧。”
此时气氛正尴尬,小猴子却又催来了,我见他如见观音,道:“就走。”
于是飞奔出门,回头朝褚珩吐舌头:“待您真真儿驾鹤西去,我再为您嚎一嚎!”
我看见他笑,嘴唇一开一合,似乎说着:“小白眼狼。”
我才不是呢。若真是能嚎一嚎的,那我也必定卖力的,准给他排场,如何是白眼狼呢?于是乎我装作没看懂,不理他,径自去了。
“阿娘……”
我环顾四周,悲剧地发现只有阿娘同桌上小馒头在场,不知出乎什么心理有些庆幸比褚珩早些到。
阿娘翘着二郎腿,低眼摆弄着刺槐。在漫长的沉默中,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缓缓地生出了了心虚的情绪。颇有往年偷摸着将自个儿藏进酒缸,随着弟兄们置办年货被抓包审问的调调。
我留神注意着门口,纳闷褚珩许久都未跟上,自个跟自个儿生起气,现在好了,要独自面对暴风雨了。想着,就不免苦着脸。
不知为何阿娘总有一种本事,叫读脸术——我表情一有不对她便会发现并及时嘲讽一番。
——此时我傻站着约有一刻钟,阿娘终于纡尊降贵睨了我一眼,扯着大红嘴子笑:“甭看了,你的小情郎怎么还会来呢?”
这个“还”字就很灵性。我憋了半晌,可还是没忍住我的疑惑,问:“所以他是找过您了么?”
阿娘朱唇微微一动:“蠢。”我便晓得是这样了。
我忍辱负重:“你们能说什么?”
阿娘不紧不慢地捯饬着茶杯,指尖轻点桌面,答非所问:“坐着,何不吃饭?”
我只得先坐下,随手拿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啃,可是食之无味。
“他说他对你无意。”阿娘随意地道。
我想抬头,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只啃着干硬的白馒头,心里吐槽着真不是人吃的。
“没了。”
“什么没了?”
阿娘就笑,摸摸我的脸颊说:“柳儿,别装傻。”
阿娘能很轻易地看穿我的情绪。可是就算我好懂也没甚大不了,我是挺不开心,只是不明白为何人人都会认为我和褚珩是一对的那种疑惑,其实并未觉得有旁的想法,总也担着虚名,又未有实事儿,我憋屈还不行么?
但是我早就不是会跳脚反驳她的孩子了,我如今可聪明了,才不屑理会这种把戏。于是我站起,说:“吃完了,阿娘我先回去温习功课了。”
将走出门时,我听见阿娘的叹息。
“柳儿,你忘了喝粥,自然会噎的。”
……
早饭一完,师父那边又传唤小的过去。我觉着回来这两日过得属实糟心,但也没奈何。
遇见褚珩正风雅地眺望远方,我与他一同看了看,仍然觉得无甚趣味,亦没心情提起方才之事以及他为何撒谎,只往师父那边赶。
褚珩搭住我的肩,问:“去何处?我陪你吧。”
很明显他根本没想让我回答那个问句,因为似乎不管我回答什么,他都是要“陪”我的。
于是我没有搭话。
“小琼儿啊,你可算来啦!”
一进门就鸡皮疙瘩掉一地。
“今儿精神好啊,小琼儿又漂亮许多。”
我欲言又止。
“诶,你的小相好也与你格外地搭。”
我:“……”
褚珩:“……”
我忍不住了,正要开口,师父他老人家叽里咕噜一大通后,总算进入了正题,他正襟危坐,道:“琼儿啊,帮师父办件事,如何?”
我即刻警觉起来,狐疑地看着他:“什么?”
师父抚抚白花花的胡须,笑眯眯地道:“琼儿啊,甭紧张。不过是让你与你相好去帮我沽几壶酒罢了。”
我更疑惑了,直接忽略了他乱喊的称呼,问:“沽酒这事儿,不是一直是您老人家自个儿干的么,觉着旁人沽来的你不欢喜。”
师父果真沉默了半晌,才又笑嘻嘻地挥手示意我低头,他凑到我耳边道:“这话可就不对了。一来,我们琼儿哪能是旁人呢?二来嘛,为师还不是为了创造你与你相好的独处时机?”
我瞪大眼睛,觉着他老人家甚是不要脸,甚是不正经。于是大着嗓子说:“去就去吧,”我拍了拍褚珩的肩,“走着。”
在下山之前,我决定好好装扮下自己,拿出珍藏许久的青衫,再捯饬捯饬……
最后我站在褚珩面前,得意地晃:“怎么,跟你们读书人像么?”
褚珩皱眉:“不扮男子,你照样是读书人。”
是这样没错,但……
哼,他根本不懂我装一装的心。
……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我再次得意得在褚珩面前绕来绕去。忘形完了,用肩抵抵褚珩的,伏在他耳边,虽是悄悄话,声调却是止不住的上扬:“看,人小娘子都看我呢。”
褚珩往边上移了移,侧脸看着我:“嗯。”
得到肯定,我更欢了,决定大人大量不计较他那小动作。继续四处张望眨眼勾搭小娘子。
直到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不,是一根手指,点了点我的背脊。回头,一束花椒在我眼前倏地放大,再往后看便是某个小娘子毛茸茸的头顶。
我好奇地弯了弯腰。这小娘子也是个害羞的,就这么着举着花椒,脑袋也是垂着,肉肉的双颊红通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脚尖。
我忍不住摸摸姑娘的头,怕这样举着累了人家,一把接过花椒,转头甩给褚珩。哪知转眼过来,那小娘子已然抬头,好看是真的好看,眼睛亮晶晶的。
“郎君这是……答应了?”
和她外貌极其相符的,软软糯糯的声音。
还没消化完这个称呼,我“啊”了一声下意识问:“答应甚?”
没等那小娘子眼泪巴巴地回答,周遭娘子们仿佛看见了希望,跟发了疯似的,一涌而上——手里都攥着一束花椒。
“……”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迷迷瞪瞪地接了热情似火的小娘子们一束又一束的花椒。
被挤得是在喘不过气,我明白了,今天我不是被憋死被踩死就是被花椒砸死。
好容易有了个缝隙可以看到褚珩,夹缝里可怜巴巴地朝他使眼色。
可惜再一晃,我又被挤了回去。
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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