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看着我,说:“柳儿,你娘怨我,我无言,你也要谅解。我若许年方知,纵使轻裘肥马、高官厚禄,诸事依旧不得已。”
“柳儿,你师父一生都在悔,都在追。”
“皆是命数。”
……
故事听完,天也灰灰沉沉的了。
我独自走在回廊,十分落寞。
原来,师父是个正经人,也是个苦命人。
原来,阿娘也会酿酒。
倏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大叫一声,心里大感不妙。
苍了天了,莫非在自个儿家中还是遇袭!那我可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的……普普通通的倒霉蛋。
我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对上绿荧荧的一张脸,差点吓背过去,但我还是稳住了。
“老陈叔!大晚上的甭吓人呀!”
老陈管家有些尴尬,尬笑了笑,把他的小灯笼收了去。然后,他就换上了颇严肃的脸。
“小娘子,不是老奴多嘴……您这一天,怎都不去看看郎君?”
我恍然想起褚珩似乎在门前晕倒了,“哦”了声。
老陈管家持续严肃且痛心疾首脸,“阿郎未去看郎君,那是日理万机,您身为郎君的妹妹,关心兄长确实必要的。况郎君甚是挂念……”
我不准备听老陈管家自知的唠叨,拔腿就跑。
“放心吧老陈叔!我明日必去看阿兄!”
回房后,我累得倒头就睡,压根儿想不起什么看阿兄了。
次日又是被熟悉的大嗓门喊醒。
我保持着微笑面对每日都想掐死的青喜小乖乖,用眼神表达了我的质问。
“小娘子,还未到休沐呢。”
点到为止。
我知道我要上课了。
我重新倒回被褥里,蒙着脸滚来滚去,双腿乱蹬。然后,立马直身,淡定地让青喜为我梳洗。
到了国子监,同窗们都眼含热泪地看着我。张莺莺“唰”地一下飞扑至我身上,扯都扯不下来。
我扒拉着她,道:“哎哎哎,下去下去,大庭广众呢,成何体统?”
张莺莺扒着我的脸,仔细观摩了下:“不圆了,尚柳呀,好看些了。”
我愤怒地拍掉她的手,正想怒斥她狗屁不通的话,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摩挲着我的手,笑得很欠揍。
“尚柳呀,可看见我带给你的课业?怎么,是不是贴心得说不出话来?甭感动,我呢,也就是顺手而已。”
我干脆地拍掉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教室。
坐在位置上,我忽然发觉少了些什么。
看着一旁空荡荡的位置……
哦,少了公主。
唉,公主定是懒得跑了。
也不知我是否还要入宫侍读呢。
心绪不宁地过了一日,自觉脑袋空荡荡的甚干净。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时,一位守在国子监大门外的小太监拦住了我。
“曾小娘子,公主着奴婢邀您入宫。”
正巧,我也甚想念盈盈。
不过……
我道:“我父亲那边……”
小太监哈腰,道:“云太傅处已周全了。”
宫里人办事,哪轮得着我瞎操心。我自笑了,跟着小太监,上轿,颠啊颠,入了宫。
毓秀宫与往常并无区别,只多了样东西——药味儿。
我加快步伐,果真见脸惨白惨白的公主正准备望外走。我抓住她,急道:“公主怎生病了还瞎走。”
盈盈微微一笑,嘴唇也是苍白的。
“尚柳,我许久未见你了。”
我颇感动——果然是感天动地的姐妹情。
我扶着盈盈上了床,给她盖好被子,才道:“我甚想公主。”我把个“也”字去了,总觉着说出来怪自作多情的。
盈盈双眸亮晶晶的,笑着笑着便开始咳嗽,我赶忙给她顺气。
“尚柳,我只是想看看你……天色不早了,你回去罢。”
我“嗐”一声,正想说公主可太贴心了,外头宫娥便传唤娘娘凤辇到。
哦豁,现在是真走不了了。
我回头看盈盈,盈盈甚是无奈地眨眨眼。
不一会儿,皇后娘娘便行至床前。
我按制朝她行礼。
端庄优雅大气的娘娘根本不看我一眼,只温和道:“将要回去了罢?不拘多礼,天色也暗了。”
果然是娘俩,这赶人借口甚是相似。
我笑着后退,到殿门口方转身,挥去了围在周围的宫娥。
走在宫道上都甚清静,身后忽然一声喊却是实打实唬住了我。
“曾小娘子!”
这宫中还有谁识我哇?
我转身,只见一个面容算是熟悉的郎君朝我走来。
他面带笑容,死鱼眼死死盯着我。
待回去同青喜提起这事儿,青喜笑得很是放肆,她解释道:“那叫三白眼。”
但此刻我脑中尚空白,搜寻着对此人的印象。
结果是,无。
我就更疑惑了。
“曾小娘子,你还记得我么?”他的声音也甚是低沉,我听得头皮发麻,但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他一副委屈的模样,“不过数月过去,曾小娘子便不识我了,慎之甚是难过。”
哦。
叫慎之啊
我看着他。不过数息,他的眼眶就湿了,我觉得这人可以,眼泪相当听话。但还是决定安慰他一下,“我知道你叫慎之了。”
他就笑了,突然后退一步,对我躬身。
“来日方长。只愿与娘子同心同德,偕老余生。”
我莫名其妙,觉着这人不怎么聪明。
我还没年轻够,才不想老。
青喜伺候着我梳洗。
我骨子里都透着绵,最近常常走神,对青喜的嘀嘀咕咕也少有回应。青喜分外不介意,兴致仍然高昂。
“小娘子,不是奴说呀……这二皇子可不是甚么好人……我听旁人讲呀,他就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装着圣上格外喜欢他,冷落了太子。”
“小娘子小娘子,你见过太子么!哦,你见过的。太子才是好呀,人生得美不说,还十分良善,奴听说他常常施粥予难民呢……皇后年少时可是京都第一美,难怪太子和公主都这般美呢……”
“小娘子小娘子,我听呀,圣上或有意赐……”她卡住了,神秘地微笑,另起了话题。
而我听她的话都不甚清晰,遑论去细想。
只是……
我似乎……忘了什么事儿。
脑袋又开始疼。
我决定不想了,想不起的指不定是什么糟心事儿。
次日出发去学堂时,难得恰巧碰见下朝归来的褚珩。我这才想起我究竟忘了些甚么了。
老陈叔的话幽幽地回荡在耳边——
“您这一天,怎都不去看看郎君?”
而我怎么回答的?
——“放心吧老陈叔!我明日必去看阿兄!”
“……”
我颇有些心虚,笑着喊住他:“阿兄。”
他估计是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真是个逞强的人,也不养过几日,这就巴巴地去上朝。
他一样看着我笑,说了我听不懂却似乎又懂的一番话:“我常觉得,对着心悦的姑娘要好。她不喜欢甚么,那很简单,收拾了便是,莫叫她眼见心烦。她喜欢甚么,买、夺……同样的简单。只是,我未想到,若她不欢喜的是我,该如何。”
“尚柳,你说那些话原是真心的。”
我只抓住了最后的一点。
哪些话?
不过他说罢也没给我疑问的机会,白着一张脸,快步走了去。
我疑惑地去了学堂,整一天又是心神不定。
话不说完的习惯不好。
你不畅快,我也不畅快。
匆匆地下了学,便见家门口家丁们来来回回搬出的几个大箱子。
我喊住老陈管家,问:“这是……”
老陈管家将笑不笑的模样,似乎想作着高兴的模样,却又高兴不起来。他顺下眉眼,低声说道:“郎君蒙宠,圣上亲赐前太师宅邸,不日便作副将随军出征。这是……要搬出去呢。”
我恍遭雷击。
忽地懂了那句,“莫叫她眼见心烦”。
以及整段话的意思。
勉强笑了笑,我开玩笑似的高声道:“褚少卿一介文弱书生,如何做得这舞刀弄枪的勾当?老陈叔,莫要玩笑的好。”
老陈管家的头更低了些,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珩不才,倒是有几番武艺在身,有些纸上谈兵的本事,本妄请随军便罢,只是圣恩眷顾,擢我为将。不料之于尚柳,我是这般无用。”
那人慢慢地从老陈管家身后走出,始终微笑地看着我,直至说完,才站至距我一步处。
我说不出旁的,只疯狂摇头,低声喃喃:“不是。”
“阿兄!为何要搬出府?”
再次看他,他已经面无表情,本就白皙的脸甚至能用苍白形容——如他大病时一般模样。
“圣恩眷顾。”他轻轻地笑,“柳柳果然还小,说得这般透彻了,还能问出这般天真的问题。”
我不说话。
褚珩忽地伸出手,瞧着走向该到我的脸上。只是似有顾虑,拇指抵住食指,指尖都开始泛白,最后虚握成拳,搭回身侧。
他沉默地离开。
我原以为会再也见不到他。毕竟京官多如耗子,我见过的有脸面的不过了了;见不着的,便多了。
而我们已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府关系了。
我很是烦恼,在府里绕来绕去,最终站到了阿耶书房外。于是我顺理成章地走了进去,预备问耶耶是如何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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