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嫣断没想到,徐妈妈这时候来抓她现形。
不对,徐妈妈定是找人盯着她罢,要不然怎么把点儿掐得这么好?
“徐妈妈……”云嫣自知理亏,赶紧翻身下床站好,低眉顺目的。
“说吧!你刚才为什么要装病?”徐妈妈方才站在院外叮嘱周全媳妇,就见海棠边哭边跑来告诉,说兰草病了。徐妈妈一听说她病了,心里一阵难受,安排好手头的事便急忙过来看她。
就看见她好端端的坐在床上,唇角带笑。
“我……”云嫣这会儿光着脚站在地上,因刚才演得拼命,身上汗岑岑,头发乱蓬蓬的,模样确有几分可怜。
“你呀!”徐妈妈恨铁不成钢,差点儿伸出指头来点她脑门儿,“真是个背时砍脑壳的!你还想一辈子下这种苦力不成?”
云嫣大气也不敢出。想了想还是跪在地下,道:“奴婢该死,是奴婢不识好歹,瞎了狗眼,瘸了心思,辜负了妈妈的一片苦心。妈妈要打要罚,都是对奴婢的提点和爱护,奴婢绝无半句怨言……”
“你这孩子!”徐妈妈拿云嫣没有办法,只得眼睁睁看她跪在地上,嘴里滔滔不绝,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那小蹄子还在说:“妈妈待我如同自家闺女,可我年纪小,少不更事,总给妈妈添堵添乱,是我涉世未深,火候尚浅,以后万事还请妈妈提点……”
“哼,提点,我看你鬼点子多得很!”徐妈妈气道。
她这哪里是火候尚浅?再给些时日只怕要成精了!哪里还要她提点?这么机灵的小姑娘,为何心思就不肯放在正点儿上?
徐妈妈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就见云嫣小嘴一翕一合,要是不打断她,她能说上一上午去。
“起来吧!”徐妈妈狠瞪了她几眼,“头上的虱子,都是自己找的!海棠眼下跟去了田庄,她的差事没人顶上。你既没病,今明两天便去萧姨娘屋里服侍着吧!”
云嫣恭顺应诺。
她去外头收了自己唯一的一件夏衫,穿着去了萧姨娘屋里。
萧姨娘是吕知府老爷近几年才新纳的妾,进门第二年就给吕老爷添了个儿子,便是小少爷吕庭轾。吕庭轾才五六岁,天资实在聪慧,很得吕老爷喜欢。
这萧姨娘出身花柳巷,自然手段了得,哄得吕老爷身心舒畅,常常在她房里歇息。这位萧姨娘荣宠有嘉,因此恃宠而娇,颇有几分跋扈。
云嫣头一回进萧姨娘屋里侍候,她从不往前凑,就站在边上帮忙递个东西、干点力气活儿,也不说话,也不抬头。
倒是顺顺当当。
第二天下午,年姨娘过来了,来找萧姨娘聊闲天儿。
两位姨娘在东次间临窗的炕桌边坐下来。萧姨娘便吩咐碧桃等丫寰端了点心果子上来。
云嫣捧着铜盆,侍候萧姨娘净手,然后看碧桃拿布巾子替萧姨娘轻轻将手擦了干净。
萧姨娘那纤白的葇荑,就拈起甜白瓷盘里的紫玉葡萄来吃。
萧姨娘和年姨娘隔着炕桌儿面对面坐着。一个是吕知府新宠,一个是岁数不小的侍妾,没有尖锐的利益冲突,倒能坐在一起说说话、解解闷儿。
“年姐姐,您是知道我的,”萧姨娘妩媚一笑,“莫说皇子了,就是皇上驾到,我也是本本份份,哪里会忽喜忽嗔?亏她小肚肌肠,把我盯得那样紧,防贼似的。”
这是在编排吕夫人的不是。年姨娘是个和事佬,自然不想掺和这些事,便转了话题,道:
“只不知,那日在咱们别院落脚的是哪位殿下?”
萧姨娘扑哧一笑。也没急着接话,伸着嘴儿吐了葡萄皮儿,又在云嫣的水盆里涮了涮指尖,由得碧桃擦干手指头儿后,拈起另一颗葡萄来吃了,才道:
“看夫人那紧张样儿,想必是太子殿下无疑了!年姐姐想想,五皇子和六皇子正年少,还没有出宫开府,不可能四处走动。惠王和端王正给仙逝的德妃守孝,怎可能路过此地?那靖王是个不近女色的,至今内院无人,也不知有什么怪癖。我便是脱光了爬到他床上,也不能生出什么事来啊!哈哈,那倒要教夫人失望了!”
说完萧姨娘捏了锦帕,挡了嘴笑起来,声音跟银铃似的,自有一番风情。
虽都是道听途说,萧姨娘编排起皇家的事儿来,还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
云嫣侍立一旁,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儿。然而听着听着,眉头一皱,胃开始疼了起来。
“现如今啊,什么猫儿狗儿,都想跟皇家攀亲。”萧姨娘啐了一口葡萄皮道,“前些天听说,京城里锦乡侯府的二小姐,进了宫一头就裁进靖王怀里。那小蹄子也是个不要脸的,她倒是想男人了,可惜前头有个大姐还没出阁,哪儿就轮到她呢?”
年姨娘问:“锦乡侯不是娶了继室?那大小姐不是前房的?”
“对!”萧姨娘一拍手,突又想起一茬,“不对,不对……前几好像听说,锦乡侯前房那个柴禾丫头,前阵子得了急病,死了……”
云嫣在一旁站着,面色渐渐惨白,手脚僵直,端水盆儿的手都不听使唤了。
萧姨娘口中“锦乡侯前房那个柴禾丫头”,不巧就正是她么?
云嫣虽一直明白自己命如草芥,可得知自己的死讯,她的胸口还是被猛地一锤。
原来父亲竟也……竟也只当没有她这个女儿了。云嫣眼前一黑,只感到锥心之痛袭来,霎时间五觉尽丧。
“不过,那丫头死了,倒是他们侯夫人的造化!”萧姨娘兴灾乐祸,“那是个丧门败家的。锦衣玉食吊着,还是只剩个皮包骨头。年姐姐您是没听说过吧?”萧姨娘似笑非笑道,“那位千金有个雅号叫“赛貂婵”,实则呀,又刁钻又嘴馋,名副其实!她的亲事不好说,还压着两个妹妹不好谈婚论嫁。这一下,周燕珠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还没等萧姨娘话音落下,只听得“哐当”一声,云嫣手里的水盆砸到地上,水花四溅,洒得一地,溅湿了两位姨娘的衣裳。
萧姨娘一惊,花容失色,一声叫唤尖厉刺耳,吓得屋子里外的丫鬟哗啦啦伏了一片。
“小娼妇的!”萧姨娘形容狼狈,恼羞成怒,抬起一脚猛蹬在云嫣肩上,“下贱没脸的东西,拖出去给我打!”
云嫣萎顿在地,却是心如槁木,面如死灰。
徐妈妈见情况不妙,领着几个丫鬟跪在下面,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住磕头求饶:
“姨娘饶命!姨娘饶命!今儿服侍的丫头跟着小少爷出门了,才叫这个粗使丫头顶替!是小的没有管教好这些奴才!姨娘大人有大量,求姨娘开恩……”
萧姨娘是听见徐妈妈提起了自己的儿子,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妹妹,”年姨娘拂了拂身上的水渍道,“罢了!一个粗使丫头,拖出去打几板子行了。”
……
这时晌,皇宫里头,凤仪宫的朱红鎏金三交六椀菱花窗前,花影彤彤。
许皇后拄着香腮,正左看右看,打量着刚刚染好的指甲。
太监李元白立在一旁托着许皇后的手,道:“娘娘这凝脂般的肌肤,衬着这娇俏的殷红,真是让奴家眼前一亮!”
许皇后嫣然一笑,道:“也就是你,瞧什么都顺眼。这后宫里头,那娇俏的花儿多的是……”
“娘娘母仪天下,谁能跟您比呢?”
许皇后叹道:“说起来,明日便是七夕节。本宫这七夕女儿宴,但愿不白张罗……哎,也不知哪家女儿能入了他的眼。”
李元白不知道许皇后口中这个“他”指的是谁。是皇上还是太子呢?
又听许皇后叹道:“只可惜,简儿还没回京城。”
李元白笑道:“娘娘,奴才今儿听说,靖王殿下已至通州……”
许皇后闻言,侧身斜了他一眼,而后脸上又现了笑容。只是她脸上的笑,就浮在面皮上,一丝一毫都没渗进眼底。她道:“不过呢,从来只有人等天,哪有天等人?七夕这日子恐怕耽误不得。罢了,倒也无妨,过完七夕便是中元节,想来后头那一个,简儿也是赶得上的……”
听得李元白直想打自己的嘴巴子。
七夕这天,皇后娘娘将安国公、宁国公、定南侯、柳阁老、黄阁老等几家的女儿邀进宫,怕就是想借这机会替太子选侧妃吧?若是靖王爷回来了,事情倒真不好办了。
瞧他这眼力架儿!皇后娘娘不过是装装样子唏嘘两声,他竟信以为真,还搭腔禀了靖王的行踪。
李元白脸上青红一阵,只得笑道:“娘娘说的是!奴才这就去看看名册,千万不要漏了谁家小姐才是。”
说罢李元白正要退下,却听皇后突然叫住他:“对了,你可还记得,上回送了十斤血燕给本宫的,是哪家公卿?”
“是锦乡侯姜家。”李元白回答。
“对。锦乡侯姜家的女儿,也请来吧!”
“是。奴才就这着人下帖子。”李元白应着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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