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和端王这对双生子,打小就喜好攀比。家业一大,开支也大。府上除了王妃和按制配齐的四位侧妃,还纳了小妾通房无数。府里除了众多幕僚、门客、家将、府卫,连长史司、回事处、车马处等等都人满为患……又好交游,每年赏花宴、诗社、马球赛办得不亦乐乎,哪一样不需要银子?亲王俸禄再多,也经不住这样造啊!
姜还是老的辣。皇帝看似随口罚他们几个的俸禄,实则已经断了案。
太子观棋不语,却是大局在胸。他肯定暗中替惠王支招、坑害纯良。抑或,太子早知道六皇子欲与外界传递消息,这才让惠王叫他去翰林院命题?
六皇子似明白过来,一趸酒杯:“对!我原是受了二哥邀请,才去掺和翰林院命题之事的……可是二哥这么害我,也太不地道了!”
靖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为何不害老五?平日里也不见你念书,倒对翰林院的事上心了。”
六皇子搓了搓脑袋,有点沮丧:“臣弟只是不想让父皇看低,不想让父皇觉着,老六一无是处……”
靖王就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六皇子叹了口气,强自调整了心情,道:“以后再也不逞能了……”转瞬又嘻笑讨好道,“父皇怎么觉着不重要,只要四哥觉着好就行!”
靖王笑道:“你又浑说什么,还不住口。”
六皇子乐呵呵的,靖王却看了他一眼,转而道:“你以后最好少去醉阴楼那种花柳之地,没的亏了身子。”
六皇子耳根乍红,下意识地藏住袖口。
……
话说大同知府吕建堂拽着自己的儿子出了宫,迎头就跪在了太子的车马前面,欲给太子请命谢罪。
太子却并不计较,道:“若大一个大同府,要寻一个女子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孤又怎么会怪你?起来吧!”
言罢竟亲手来搀吕建堂。
吕建堂面带疑惑地站了起来,见太子面目慈蔼,不像是说反话,心下稍安。吕建堂立刻作感激涕零状,道:“卑职愧对殿下重托!卑职知罪,已着府衙上下密切找寻那人行踪,如有消息立即回禀……只要有太子殿下的吩咐,卑职该当鞠躬尽瘁!”
“吕大人言重了。”太子温言道,“孤本是托吕大人顺手帮忙,不想给惹了这么多麻烦。再不敢让吕大人受累,寻人之事,请吕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听太子说不用找人了,吕建堂如释重负。吕建堂几次三番又表了忠心,太子也谦让几回,这才作罢。太子命人将吕建堂和他的大儿送去京城的住处,方才上了马车离开。
于是吕建堂领着吕庭轩坐着太子府的马车,回了朱雀大街的宅子。
对他这个大儿子,吕建堂已经好话歹话说尽,再也不想说他了,都懒怠理他。吕庭轩掀起的轩然大波,在皇帝没有查明真相、发落罪人之前,他们估计也离不了京城,回不了大同府。
还得在京城耗上些时日。
父子俩各自回房歇下。吕庭轩便问上来替他更衣的贴身小厮四清,道:“听说大同府的永晟绣坊,在京城里开了分号?”
四清机警,又是个心里存事儿的,便回道:“确有此事。大少爷,永晟绣坊在京城的分号,开在了锣鼓大街东头。”
四清言罢又担心大少爷不知道锣鼓大街是什么地方,继续道:“那一片儿,可是京城繁华之地,有茶坊酒肆,有米铺布店、喜铺绣坊……”
吕庭轩打断他:“备车,我要去一趟永晟绣坊。”
在大同府的时候,吕庭轩曾不止一次去永晟绣坊找云嫣。可后来云嫣跟着肖月娥来了京城后,也就那回假髻失毁见过一面。她与他不曾说过只字片语。
今日机缘巧合他来了京城,吕庭轩定要去见一见她。
如今永晟绣坊规模今非昔比,除了临街的一间店面,还将店面毗邻的后院也赁下来了。前堂设有摆放绣品的货架,各色绣品琳琅满目。内室支了十多张绣床,一众绣娘在里边忙碌着。
吕庭轩来时,肖月娥不在店里。
闫光还认得他,从柜台里走了出来,朝他打了个千儿,道:“吕大少爷!真是稀客,劳您还记着小店!今日光临,小店不胜荣幸,您可是有什么需要的?”
闫光早前在永盛绣坊的大同府本店当伙计时,吕庭轩来找过青瓷姑娘许多回。闫光知道青瓷原在他府上当过丫鬟,想是有些主仆之情。
果然,吕庭轩并不是来看绣品的,只问:“青瓷姑娘可在?”
闫光担心云嫣安危,只道:“姑娘今日不在。”
吕庭轩却似松了一口气。
想见她,又怕见她,便是吕庭轩眼下的心境。
吕庭轩自知唐突,便向闫光解释道:“闫长柜,我与姑娘约好,等科考及弟便来见她……今年春闱失利,我本无颜来见姑娘。可最近方知春闱另有内情……请她放心,待我考□□名,必来见她。”
一番话说话,闫光便知吕庭轩个重情重意之人。想到云嫣眼下情形,却又不便对他道来,只道:“吕大少爷的心意,小的一定转达!”
吕庭轩谢过闫光,便出了绣坊。
吕庭轩是读书人,自是没发现,绣坊对面的街头巷尾,终日有闲人逛来逛去,眼睛却盯着绣坊进进出出的人。
……
在春闱题目上做手脚的两个翰林被打了个半死,终于招了。
这事儿传到皇太后耳朵里,她老人家惊得面色灰败,一迭声的“阿弥陀佛”。
此刻柳阁老家的独女柳弦音正坐在太后身边的锦杌上,见太后脸色不好,站起身来,一边拿细绢扇子轻轻替太后扑着风,一边劝慰道:“太后娘娘不必挂心,保重身体要紧。”
太后捏了锦帕捂着胸口,颤声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柳弦音便替皇太后开解,道:“太后娘娘,方才流芳姑姑也说了,二人只不过受了些皮肉之苦,并无性命之忧。那二人本是有罪之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上圣明,小惩大诫罢了……”
柳弦音想转移太后注意,只道那二人该打,却只字不提真正的幕后主使惠王和端王之事。太后说到底,不过是心疼两个孙儿,担心皇上会罚这两位亲王。
太后何尝不知,为着春闱一事,皇上大动干戈,至今还没出人命,已是仁慈。
太后叹气道:“哎,哀家只是心疼这些读书人,细皮嫩肉的,经了一番毒打,不残,也得瘸啊……”
柳弦音道:“娘娘放宽心。皇上清明,待水落石出之后,必会重新安排会试,还举子和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这不比放任自流强一万倍么?太后娘娘还要保重身子才是。”
太后点点头,拉过柳弦音的手,轻轻抚着,道:“还是弦音知道理、识大体……哎,也亏得有你陪着哀家,哀家心里这才好受些。”
柳弦音闻言,见时机成熟,缓缓退至太后跟前,跪下了去,道:“只要太后娘娘愿意,弦音愿一辈子陪在太后娘娘身边!”
太后微愕,随即笑道:“哪能让你一辈子陪着哀家啊?”让流芳赶紧扶柳弦音起来。
柳弦音跪地不起,道:“娘娘,音儿在宫中数日,得了娘娘的抬爱和眷顾。现下音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娘娘成全!”
这么一个白玉雕琢的美人儿,太后哪里舍得让她下跪,开口吩咐一边的女官流芳,“快扶起来!有什么话直管说,哀家答应你……”
柳弦音这才起身,恭恭敬敬道:“太后娘娘待音儿如同亲祖母。音儿从今日起,能否随了靖王殿下,也改口称您‘皇祖母’?”
太后呆了呆。
人年纪一大,就容易受蛊惑,太后上下打量了柳弦音一番,神情慢慢松快下来。
论理,皇帝已经赐了婚,靖王与柳弦音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迟早要改口称皇祖母的。而且,二则隔代又不比双亲,非得要拜堂成亲之后才能改口……
太后展颜道:“我与你祖母情同姐妹,你如何称不得?哀家早就是音儿的皇祖母了……”
听太后改了口称她“音儿”,柳弦音面色慈静,又缓缓跪了下去,柔声道:“谢皇祖母抬爱……”
那清音宛若鹃啼,直教老人家身心舒坦。
太后亲手将柳弦音搀了起来。柳弦音那细滑的纤纤玉手,教人爱不忍释。
太后拍着她的手,吩咐流芳:“快取哀家的百宝箱来!今儿哀家要好好挑件首饰赏给音儿!”
说话间,流芳姑姑笑着捧出一只雕红漆镶百宝的小匣子,太后挑了一只红珊瑚垂珠赤金步摇,亲手给柳弦音簪在发间。
流芳在一旁捧着铜镜,笑道:“太后娘娘真是好眼光!弦音姑娘戴上这只步摇,真是好看!特别是这红珊瑚流苏,衬得姑娘面色愈发鲜了!”
太后笑着打量了柳弦音一番,满意地颔首道,道:“一会靖王来了,你便戴着这只步摇罢!”又转头对流芳道,“今日哀家召了简儿进宫,不一会儿就该到了。”
太后近日头风发作,特嘱咐靖王将他府上的神医带进宫来,替她诊治。
靖王今日进宫,还没等走到慈宁宫门口,便听见婉转的琴声。靖王立刻顿住脚步,侧耳聆听,心下已经猜出几分。
想了想,靖王终是撩袍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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