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深若夜的浮梦里，桑愿容慢慢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轻飘飘的，又置身于那片迷幻幽晦的深海之中。
她悬浮其间，不知上下，手脚被诡异的水流环绕束缚。
蓦然间，一袭银灰长发闯入视线。
那一瞬，似有天光洒落，躯尽四周无尽暗夜。
桑愿容微微睁大了眼。
——怎么回事……
不是慕璃，她救的我么？
为何我看见的……却是一个少年？
……
清早。
从桑愿容前来照顾他，到现下坐下用餐，离艮便察觉对方有些不对劲。
双眼眼底泛着乌青，神情迷离恍惚，吃早餐时时不时就突然停下，整个人坐于对面愣愣地出神。
“……”
待她收拾完碗筷回来，离艮给自己沏了壶新茶，双手捧杯道：
“没睡好？”
桑愿容仍在发呆，听此问才微微回神，揉了揉眼：
“嗯……做了一晚上梦。”
“梦见什么了？”
离艮吹了吹茶上热气，心想，莫非那魇息对她还有所影响？
桑愿容又细想了一遍昨夜之梦。
想到那头银灰、那双紫重、那抹晶雪般的肤色。
片刻，她突然笑了声。
离艮抬眼看她。
桑愿容两手托腮，面色愉悦，声音染了丝少女的娇俏：
“嗯……我梦见一个长得极好看的少年。”
“那天，仿佛是他把我从水下救了上来。”
“……”
离艮抿住茶杯，没有动弹。
并抑制住想要咳嗽的冲动。
“哎，真的好奇怪呀慕璃，先是我莫名其妙地失足落水，然后你把我捞了上来……可偏偏我一点印象都没，昨晚做梦却梦到是个少年救了我……”
桑愿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将目光投向离艮。
只见离艮缓慢地将头抬起，放下茶杯，没有看自己，淡淡道：
“那只是梦。”
“就是我救的你。”
“不要多想。”
“嗯……我想也是，怎么会突然冒出个美少年呢。”桑愿容赞同地点点头，可随即又提出疑问：
“可慕璃，我怎么不记得你会凫水？”
“……我只是没说过。”随口一编。
“唔……”
……也是哦。
桑愿容扬了扬眉。
毕竟原书里，慕璃这位白月光开篇就去世了，根本就没怎么交代她的人设背景。
不过倒是提过慕璃以前是修仙的，那，会游个泳也正常吧……
如此想着，桑愿容便说服了自己。
离艮凝了会茶水倒映的自己，无声地舒了口气。
他托起茶杯，准备接着品饮——
“哎，可是我梦到的那个少年——”桑愿容依旧两手托腮，眼中渐渐发亮。
“他真的好好看呀——”
“…………”
离艮托杯的手再度一顿。
嗓中一闷，把咳嗽声硬生生闷了回去。
“真的，慕璃，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人，虽然是在梦中！”桑愿容仿佛获得了稀世珍宝，迫不及待要与她的“好姐妹”分享，“真的是……哎呀……”
桑愿容半捂着脸，几分娇羞的色彩油然而现。
离艮略有艰难地咽下茶水，放下杯，扭头看向桑愿容。
只见桑愿容的碧眸亮晶晶的，似朝阳下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泊。
他沉默地打量了一会，突然，冷不丁地发问：
“有多好看？”
话一出，他便觉疑惑：
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
而对面，桑愿容见有所回应，立刻眉眼舒展，清了清嗓。
“嗯……怎么说呢……”她斟酌着词句，想了一会，忽察觉自己文化水平不够，竟想不到什么贴切的形容。于是无奈地皱皱眉，比划着道：
“就感觉，是那种画中才能有的神仙，他突然步入了现实，无比真实地站在你面前……”
“真的，我当时见到的时候，就觉得是天神下凡了！”
“当然，也许是我在做梦的缘故，所以看起来不太真切……”
离艮：“……”
……某种角度上，她没说错。
他确实有神籍……
桑愿容说到这，微微低眉，敛眸，复又抬起，认真地看向离艮：
“虽然是做梦吧……我当时的感受……却是非常真切。”
“那个少年，有种见了一眼，便能怦然心动、一见钟情的感觉呢。”
说罢，桑愿容定定地看向离艮，希望能从她的“好姐妹”身上找到认可。
怎料，在良久的无言对视后，她看到对方慢慢转过脸去，泼墨似的长发垂落，彻底将面庞遮掩。
“……？慕璃，怎么了？”
桑愿容有些疑惑。
“……没什么。”
离艮没有看她，低声答道。
一如昨天洞府里，他为之取暖后的表现。
不同的是，此刻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热。
——不能让她发现。
这是离艮的第一想法。
可很快，又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油然而生——
若是哪天，自己暴露了真容给她，她会作何反应？
离艮微微眯眼。
似乎……有些期待啊。
窗外，忽的传来悦耳的鸟鸣声。
“哎……慕璃你说，等我们去京城后，会见到那样好看的人吗？”
突然，伴着熹微晨光与鸟儿欢叫，桑愿容发问道。
离艮：“……”
……这他哪知道。
十万年来，他去人界的次数屈指可数。
更别说记住什么好看的人了。
“哎，也许是我见识短了，没见过太多长得好看的。”桑愿容歪了歪脑袋，觉得自己为一梦中人心动不已，还忍不住对慕璃倾诉许多，不免有些好笑。
她神情悠然，把玩着自己的发丝，开始浮想联翩：
“没准啊，京城里有更多更好看的美男子呢～”
离艮：“…………”
他回头，看向桑愿容，见其一脸沉浸幻想中的模样，半晌，道：
“你……”
“诶慕璃你说，等我们去了那，是不是该考虑我们的终身大事了？”桑愿容接着问。
“……”
“唔……要是真能遇上个如意郎君，倒也不错呢……”
“……你想嫁人了？”
离艮静默片刻，发问道。
“诶？倒也不是……不过，若遇上合适的，那也未尝不可。”
桑愿容一边随意说着，一边继续勾弄一缕缕细碎发丝。
离艮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指尖的的小动作。
他在消化她话里的信息。
……她会嫁人。
嫁人的话，就不能留在自己身边了。
离艮盯着桑愿容的纤细脊背。
素来平静的神色中，渐渐染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行。
他淡淡地想。
他不会放她走。
干脆，若真有男子垂青于她，就让那人永远消失好了。
离艮思忖了一番，觉得此法不错。
但……
若是桑愿容是真心喜欢那人，他还能这么做吗？
一时间，他又有些犹豫。
……算了，到时再说吧。
晚饭后。
桑愿容将碗筷送往厨房，抬头看向窗外，夜色初临。
因着白天和慕璃聊了不少美少年的事，她心情大好，忽然想起自己之前鼓捣的双皮奶，咕哝着，要不再试试？
唔，这次再小心些火候，一定能成功！
于是她很快取来鲜奶、砂糖和鸡蛋，熟练地操作起盆盆碗碗，又细细拾掇着柴火，数出大致的数量后放入灶台。
这时，一阵凉风飘过，不偏不倚，刮灭了厨房里唯一的煤油灯。
周围顿时一片昏暗。
“诶，正准备找打火石呢。”桑愿容挠挠头，只好凭记忆摸索灶台。等她找到打火石点燃引子时，却见前方一双眼正盯着她。
那是一双黝黑的、毫无光亮的眼。
“！什……”
桑愿容吓一大跳，正欲喊出声，一只纯黑的手忽然探出，捂住她的口鼻！
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
桑愿容来不及屏住呼吸，一下吸入了不少。
霎时，四肢百骸顿如抽了筋骨一般，酸软酥麻不已，力气也渐渐消退。她眼前开始昏昏沉沉、天旋地转，极大的困意笼罩全身，腿脚甚至难以站稳。
捂住口鼻的手缓缓退却。
桑愿容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倒在地上。
她的前方，一个黑衣人缓缓上前。
这黑衣人周身上下，除了一双眼外，均被乌黑的紧身衣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蹲下身，探了探桑愿容的口鼻。
呼吸均匀，且渐渐生热。
扭头，望向厨房门外，距离不远的慕璃寝居。
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似乎是等候的人即将来临，黑衣人转回头，继续看向桑愿容，缓缓伸手。
一勾，一扯，松了她腰间的衣带。
蓦地，他动作一滞。
下一刻，他那只扯衣带的手，腕部忽然多了一圈紫金色的线痕。
旋即，整只手自那圈线起，连皮带骨，极为完整脱落而下！
黑衣人眸中一震，连忙起身，后退数步，扶着喷射鲜血的手臂颤抖不已。
他看向桑愿容的方向，只见“慕璃”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俯下身，将桑愿容揽于怀中。
金粉散落，慕璃的面孔支离破碎。
他再次恢复为离艮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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