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艮——慕璃——听得见吗——”
迷雾朦胧，森林幽静。
树妖形态的桑愿容举起自己的小枝叶，一声又一声地朝天呼喊着。
可惜，喊到嗓子哑了，也未得到任何回应。
“……完了，真的魂穿到几万年前了。”
桑愿容颓唐地垂下脑袋，“这墟界，怎么还能让我穿越的？这真是……”
奇特啊。
莫非，是因为我本为魂穿之体，在墟界这种时空交错处，更容易触发穿越这种奇事？
兀自猜测一番，未得到明确结论，桑愿容叹了口气。
“唉，也不知离艮和慕璃有没有意识到我穿了……要是意识到了，希望他们有办法救我啊……”
这般想着，桑愿容抖了抖自己的枝干之躯，振奋起精神。
“哎，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说着，她揪了下自己的小树叶。
清晰的痛感立即传来。
……咦，痛觉恢复正常了？
自己没有“痛觉弱化”的金手指了？不能在一起像以前那般“肉盾”了？
“……那接下来，我可得小心点。”
桑愿容如此想，身形不由谨慎仔细了些，踩着湿润的土壤朝外走去。
走了一小会，脚步立住。
她望向前方的树干下，奄奄一息，陷入沉眠的少年。
“……离艮？”
桑愿容立刻认出，这正是方才墟界里看到的重伤少年的画面，现下正分毫不差地在自己眼前展现。
她连忙跑过去，小心翼翼避开那杀伤力极强的血迹，凑到少年脸边。
她现在，也就少年脑袋大小，枝叶颤颤地贴近对方鼻尖，探查其呼吸。
“……唔，好微弱。”
桑愿容很担心，但又有些迷惑。
……话说，她魂穿到了数万年前，离艮重伤的这幕……
那，无论接下来做什么，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了？
唔，感觉好绕、好复杂，有点转不过弯……
“……咳、咳……”
这时，重伤昏迷的离艮咳了几声，眉头蹙得更紧，一行血丝自唇边溢出。
桑愿容：……算了，别纠结了。
先给他治伤吧。
她聚集起树妖本身含有的灵力，簇成一团治愈的光辉，随即覆到离艮各处的伤口之上。
很快，她耗了大半灵力，见离艮鲜血凝固，呼吸渐稳，便长舒了一口气。
躺下，瘫倒，她于离艮身侧的干净之处张开“臂膀”，一副躺平模样地眺望灰蒙天空，喃喃道：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接下来……等你醒了再说。”
这般想，她侧过身。
对方睡颜竟是出乎意料的平和。
此刻，他终于褪了些杀戮血腥的气息，眉目清澈安然，胸腹起伏平缓，仿佛只是个干净普通的孩子。
桑愿容不由自主起身，蹑手蹑脚地靠近他。
……有一说一，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她想。
若是放在她曾处的现代，当是树荫下，桥畔旁，阳光错落间孑孑而立，寡言安静的美少年。
这般瞧着，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一“手”，悄悄探出枝叶，恶作剧般挠了挠他的鼻尖。
“……”
离艮眉毛动了动，并没有醒来。
桑愿容又忍不住划弄了他的唇角。
离艮这次反应稍大了些，但也只是偏过头去，不让桑愿容再触到他。
“……痒。”
甚至，口中还极轻地发出字节。
声音，难得的夹了一丝糯哑的柔软。
桑愿容：“……”
噗。
真好玩。
她收回枝叶，乖巧地坐回原处，双目朝远方眺望。
“……等你醒了，我该怎么自我介绍呢？”
她喃喃自语。
“路过的，好心的小树妖？还是来自几万年后，和你朝夕相处的桑愿容？”
“唔，后者他应该不会相信吧？还是先以树妖的身份与之相处吧。”
“反正，自己对他并无恶意，又救了他，他定然不会对自己出手……”
桑愿容继续碎碎念着，思绪渐渐飘远。
“哎，等回到正确的时间线，还要想想该怎么和离艮相处呢，他的事……挺难办啊……”
“不过，我不会不管的。”桑愿容轻声又坚定地道。
“他现在，需要我。”
与此同时，墟界，影幕之外。
离艮看着记忆里的小树妖，其行为、话语，与他心心念念的少女渐渐重合，别无他异，身躯不由得凝滞和僵硬。
他忽然觉得头很痛。
下意识的，一手撑住额头，一手扶住影幕。
指尖，缓而慢地攥紧。
——所以，当年，真正救他的，其实就是桑愿容？
——正是因为她救了自己，自己后来才有意识地收敛自身气息，才让自己不再走哪杀哪，不再那般生灵涂炭……
——是因为她……
“…………”
另一边，慕璃处。
她观察着桑愿容的行动，托着下巴思忖一番，道：
“这墟界，除了全知……竟还有穿梭时空的能力？”
“为什么，我在这呆了这么久都没遇上，小桑一来就……”
……难道是因为桑愿容本身为穿越者？所以来到这六界缝隙，便会产生特殊的“反应”？
她心中思索良多，无解，只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离艮。
“……”
许久，离艮缓和心绪，慢慢直起身。
“这墟界，之所以能‘全知’，当是此处时间混乱的缘故。”
“？什么意思？”
“……一般来说，时间如同一条轴线，每个人的一生，每件事的发展经过，都会在轴线上依次排列。”
“但这里，因六界空间相互挤压，亦影响了时间之轴，导致所有的‘过去’与‘当下’不是按序发生，而是同时、平铺展列。”
“所以，我们才能轻易看到除未来外各个时间点的人与事。”
“……原来如此。”慕璃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到底是活了十万年的生灵，懂得就是比较多。
“至于桑愿容，为何会穿越到过去……”
离艮想起之前另一张影幕里，衣着“怪异”的桑愿容，隐约意识到她本非这个世界的人。
“……也许，和她自身有关吧。”
他最后这般解释。
慕璃又点了点头，继续发问：
“那——现在小桑变成了你以前遇到的那只树妖，她还能回到现在吗？”她担忧道，“不会一辈子困在过去吧？”
“……”
突然，离艮瞳孔一聚。
他抬手，隔着影幕，轻轻抚摸桑愿容树妖的几片枝叶。
“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怎么？”
“……只要，她再死一次，魂魄应当还会回到墟界。”
说到这，离艮身体一截一截地凉了下去。
如按他记忆中发展……
她，会被他杀死。
在他醒来后，被他无意中释放的幽冥之息，吞噬而亡。
“哎，过去的你，好像醒了？”
恰好此时，慕璃嗓音响起。
离艮猛地抬眸。
——他看到，充斥满幕的幽冥之息。
“离艮，你醒……唔？！”
就在桑愿容睁开惺忪睡眼，准备探查身旁已醒来的少年时，只见铺天盖地的幽深气息占据着视线，已然覆盖周遭。
一瞬，她说不出话来。
幽冥之息，已然钻入她的口腔。
只是几个时辰未进食活物，这些恶灵组成的气息凶猛狰狞异常。它们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口腔、鼻囊、双瞳，仿佛是一群蠕动的蛆，自她体表的所有入口，一路啃噬而去。
“！！！”
刹那间，极为强烈的痛楚与恐惧席卷而来。
她近乎窒息。
发不出声音，无法呼救，连动弹都根本做不到。
几乎停止了思考的能力，唯有漫无天日的绝望与黑暗。
忽的，极致的痛苦猛然退敛。
周遭一片寂静之极。
但，静也只是一小会。很快她听到一阵又一阵的悉悉索索，仿佛无数人在她耳边呓语——
“疼，好疼啊……”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呓语声愈发明显，愈发大声，最终充斥了桑愿容整个大脑。
突然，呓语的内容发生了变化。
“都是他……他的力量……”
“那就是个怪物……他不该活着……就该去死！”
“他活该不容于世！！”
一瞬，疯狂的咒骂几乎要将她整个头颅挤爆、炸裂！
不……不要说了！
桑愿容猛地抱头，身体蜷缩一团，试图缓解撕心裂肺的头痛感——
可惜，无果。
“啊啊啊啊啊——！！”
桑愿容发出声声尖叫，猛地栽倒于地。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自己原本嫩绿的枝叶，竟全部成了枯萎的黄黑。
以及，收敛了气息，半蹲下身的少年。
他微微歪了脑袋，迷茫的目光中，似乎夹了一丝疑惑……和无助？
“……你，救了我？”
她听到他如此发问。
但她已无法开口说话。
巨大的疲倦席卷而来，呼吸渐渐停止。
枝叶彻底耷拉而落。
少时离艮：“……”
片刻，少年缓缓站起，转过身。
他未注意到，倒地的树妖背后，悄然显现一圈漩涡。
墟界内，影幕画面中止。
漩涡浮现，桑愿容魂体从中游贯而出。
离艮立刻上前，稳稳地接住她，揽入怀中。
少顷，桑愿容微睁开双眼。
她勉强抬头，看向揽住自己的少年。
那一瞬，方才被“蛆”吞食、被呓语逼疯的记忆，海潮一般奔涌而来，再一次疯狂地敲打她的头颅。
她浑身一震，臂膀艰难地挣扎，虽没有远离离艮的怀抱，但眼神里是清晰且颤抖的惧色。
她在恐惧他。
或者说，恐惧他的力量。
“……”
离艮仍维持着怀抱的姿态，没有动弹。
瞳孔微微缩聚。
一会儿，他缓缓扭头，看向慕璃。
“你，帮我照看她。”
“我功力已恢复，现在送我们离去。”
慕璃：“……好。”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接过桑愿容。
甫一接过，对方就紧紧抓住慕璃的手臂，连续深呼吸好几次，才逐渐缓了过来。
慕璃：“……”
……真没想到，原来活生生被幽冥之息侵蚀至死，竟是这般痛苦。
而自己当时因为油尽灯枯，死的极快，反而未觉有什么。
她轻轻安抚桑愿容的脊背，抬头，看向离艮。
离艮已然站直。
他抬手，手中紫气凝聚，周遭环境开始出现奇异的扭曲。
“……我们走吧。”
他的声线有着难以察觉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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