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有一队马自白府侧门而出,经正门,往城门方向狂奔而去。马蹄声阵阵如雷, 又很快消散于寂静之夜中。
府门前灯笼随风左右晃动了数下, 里间烛火跳跃着,似灭未灭。
梁言念站在白府门前望着已经消失于夜色里的身影,双手紧扣,眉头拧在一块儿,满眼皆是担忧。
邱慧叶缓缓行至她身旁,抬手在她肩上轻碰了碰。
梁言念转头看向她,担忧眸色里有一层浅浅的水光氤氲而起,那晶莹泛起的泪花仿佛在眨眼的下一刻就要自眼眶流出。
梁言念深吸口气,匆匆抬起衣袖将眼角快要掉下的泪珠抹去。然后努力挤出个笑容来。
邱慧叶面色柔和, 又拍了拍她肩:“更深露重的,先回去休息吧。”
梁言念轻轻出声:“婆婆, 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对吗?”
邱慧叶眨了下眼, 眼帘微垂, 似有思索, 却又转身背对而去。梁言念看不见她面色如何,只听见她说:“回去歇着吧, 你在这里站着也无用。”
“……”
邱慧叶率先往府内走去, 她步子沉重, 走得速度比往常时候要慢上一些,肩膀轻耸了下, 右手抬起轻抚了下脸, 又很快放下。
沿路灯盏微光映照, 衬托其身影显出几分落寞。
梁言念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心情有些沉重,不由往已经无人的府门外瞥了眼,又收回目光,深呼吸两次后,缓了缓心中复杂情绪,往内院走去。
回去路上,凉风骤起,扑打在身前,令她不由抖了抖肩,下意识抬手摩挲了下双臂。
她眨眼,不由自主抬头往上看去。夜色暗涌,大片大片的黑云被风吹来,又很快被吹走。
夜渐静下来,一切又恢复之最初那般安静。
暗色沉沉,孤月挂于空,唯有微弱的浅色月光依旧洒向大地。
此一夜,应无眠。
梁言念在房中床上躺了许久,本该睡觉的时辰,可她却没有半点睡意,脑中一直回想着太子殿下前来白府所言之事,还有白路迢带人策马深夜离去的画面。
他未有旨意便带人直奔大庆国境而去,想必危险重重。即使太子殿下给了一道所谓的口谕,可太子殿下与皇帝之间,两国之境,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梁言念在心中祈祷北渝与大庆双方千万不要起冲突,让路迢能够顺利找到白琦姐姐和九公主。
可心里那般想着,没多久便又觉难受。她难控自己烦躁的心情,郁闷感骤生,满心不安,她深呼吸数次,却怎么也消散不去。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多次,胸中那颗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揪扯着,疼,也难受,感觉有种快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不得不侧躺着,将身体蜷缩起,双膝几乎抵着胸口,双手紧紧抱着双臂,心中的惧意与担忧在这静得能清晰听见自己呼吸与心跳声的屋子里达到极点。
她有些想吐。
但却吐不出来,只觉得喉咙也有些疼。
“叩叩叩——”敲门声起。
梁言念抬眼往那边瞥了一眼。
翠翠小心翼翼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入房内:“小姐,您睡下了吗?”
她不是很想动,也没力气出声回答。
又有小心翼翼推开的“吱呀”声响起。
翠翠自己推开门进了房间,而后径直走向床铺。梁言念睁眼看着她,翠翠见她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这个时辰还没睡着,确实有些晚了。
况且方才自府门回来时自家小姐那不出声的恍惚模样着实是吓到她了,她左思右想,睡下了又起身,她不亲眼来看看自家小姐如何,实在是放心不下。
翠翠半蹲在床边,小心伸出手去碰了碰她手背,轻声道:“小姐,您还好吗?”
梁言念看着翠翠,嗓音不由哽咽,亦有些忽如其来的沙哑:“有点……难受……”
“是因为担心二公子他们吗?”
“嗯。”
“小姐,”翠翠柔声安抚道:“二公子骁勇善战,英勇无比,这次出去带的肯定是府中精锐,他不会有事的,您不用太担心。倒是您自己,身体本就不算很好,要是一直郁闷担忧着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二公子回来瞧见您消瘦了,肯定要心疼的。”
“可我还是担心……”梁言念眨了下眼,又吸了吸气:“大庆……很远的。”
翠翠又道:“那大庆,二公子也是去过好多次的,您不必如此担心。”
“可是这次……不一样。”
翠翠眨了眨眼,脑袋稍偏了下,不解:“哪里不一样?”
“……”梁言念抿了下唇,却未回答。
翠翠知道白路迢是前去大庆,却不知他是为何前去。和亲使团在大庆境内遭遇刺杀一事尚未有定论,在得到确切消息前,不便言说。
如若那南燕公主所说是假的,那最好不过,即使白路迢去到大庆国境内,他有太子殿下的口谕在,也可以找个给白琦姐姐送东西、或是别的什么照应他们的借口勉强敷衍过去,只要不起冲突就行。可要是南燕公主说的是真的……
事情可就麻烦了。
梁言念忽闭上眼,呼吸有些重,双手也不自觉将胳膊上的衣裳攥紧了些。
一旦白琦姐姐在大庆境内出事,那可就不是简单的死个人。她是北渝将军,白府嫡女,又是负责护送和亲使团的使者,如若她真死在大庆境内,这将会成为北渝与大庆之间的战端,而皇帝不会放过这个理直气壮打压大庆的机会。
而开战,边境百姓,不论是北渝或是大庆的,都将被战火牵连,无辜受害。
打仗,怎么都不是好事。
几个月前北渝与南燕边境才平定下来,这和平的日子才没多久,身为北渝皇帝的秦与奕又为何偏要在这种时候搞出些事情来?他是见不得北渝百姓安居乐业,还是看不了从战场上下来的那些好好活着的人?
难道他看见战争死去很多很多人,他就高兴么?!
为什么……不能平平安安的?
梁言念想不明白,觉得荒唐,又觉得他好像……他好像是脑子有问题!身为皇帝,为何不以百姓安稳为重?!为何偏偏要惹出战端来!
梁言念顿觉生气,怒意自心底瞬间涌出,猛然间发泄出。她抱着胳膊的双手忽然松开,带着满腔的怒火拍打着床铺,忍不住从嗓子里发出几声带着压抑感的喊叫。
她情绪有片刻失控,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可就是不发泄出来、就不舒服。
喊叫出后,梁言念又好似一瞬间失去力气。她身体软绵无力躺在床上,愤怒的眼神褪去后,显得无奈又无神。
翠翠被她忽然的动作吓到,眼睛眨了眨,表情有些疑惑。她小心询问:“小姐,您怎么了?”
梁言念没有回答翠翠的话,翻了个身,又将身体蜷缩起来。
翠翠抿了抿唇,眼里与心中都很担心,可这种时候,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小姐心情不好,情绪不稳定,自己若是过多追问,只会适得其反,还是等小姐心情稍微缓和一些后再说吧。
翠翠轻动作站起,又轻声道:“小姐,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您喊我就行。”
梁言念将脑袋埋在双臂间,身体近乎蜷成一团,也因此并未回答翠翠的话。
翠翠看了她一眼,眉头紧锁,眼神无奈又担忧。她收回视线,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房门正对着的院中,有人立身于那。
翠翠看清人,稍一愣,立刻走上前去,而后向她恭敬行礼:“夫人。”
邱慧叶轻点了下头示意,眼睛望了眼此时安静无声的房间,又转而看向翠翠,轻问:“念念她还好吗?”
翠翠摇头。
她那反常的反应,怎么也不像是好。
邱慧叶一副早就料到会如此的神情,没有特别诧异。白府这些年发生的事,她所经历的事,多的是大场面,她已习惯性接受这些事情的发生。
因为改变不了,所以也只能接受。接受不了,又能如何?总不能去寻-死。
可梁言念不一样,她才嫁入白府没多久,之前夏朝节与肃王府的事对她来说已是大的打击,再加上她父亲的事,如今又这般……邱慧叶不知道她是不是能自己缓过来,所以眼底难免还是有些对她的担忧浮现出。
这种事,外人干涉其实起作用不大,最终还是需要自己想清楚。白府是帅府,这样的事,以前很多,以后也未必会少。
不太平的世道,世事无常,多的是乱七八糟、令人手忙脚乱的糟心事。有些牵扯道德,有些事关人命。
如果梁言念无法接受这种忽如其来的事,以及事情可能会带来的结果,她之后待在白府,会很难受。
也许,很难过下去。
思及于此,邱慧叶眉头稍稍皱起,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像今夜这种倏忽发生的、不在任何人意料之中的事,曾经也发生过,只不过那时候陷于危险境地的是白隽和,前去相救的是府中亲卫,而这次受险之人是白琦,赶往之人是白路迢。
当初那回的结果是化险为夷,白隽和虽受伤,但起码保住了性命活着回来。但邱慧叶并不知道这一次陷于险地的白琦是否也能如此。
邱慧叶轻叹了一声:“今夜就辛苦你在这里守着她,一定要注意她的情况,待明日我再来看她。”
翠翠点头:“是。”
邱慧叶往房间看了眼,而后转身离去。
翠翠目送她离开后,小心翼翼回到房门前,身体往前,耳朵贴在房门上,安静听着屋内动静。
待确定里面没有哭声,或是压抑的喊声响起,她才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在房门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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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中,天尚未亮。
京都码头便有两辆马车出现,有下人提灯先来,而后又有人自马车而出,他们身穿披风,脚步略匆忙走向停靠在码头的大船。
还未亮起的天,码头边,风起寒重,隐约可听见水声哗哗。
安雨丹牵着梁皎月的手,脸上虽露着笑容,眼里却是担忧与不舍。她紧了紧握着梁皎月的手,叮嘱道:“皎月,你的身体还不算完全好,回去后也要好好调养,可别落下病根。”
梁皎月点头,眼里闪烁着泪光,亦是不舍:“知道了,娘。我会照顾好自己,您和爹在京都也要照顾好自己,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一定会来接你们去阜都休息一段时间。”
安雨丹笑着点头:“好。”
夏明霁抱着孩子站在梁皎月身后,与站于安雨丹身后的梁婺对上视线,两人未有言语,但有些话,无需仔细言说,他们也都知道。
梁婺朝他点了下头,夏明霁亦恭敬颔首示意。
而后梁婺提醒:“时辰差不多了,你们也该启程了,别耽误时间,在天亮之前走的越远越好。”
梁皎月看向他:“爹……”
“走吧。”梁婺说:“以后肯定还能再见,这会儿可别掉眼泪。”
梁皎月笑了下,泪光闪烁了几下,却没当着他的面流下。
现在是分别的时候,可却不是永远分离。他们一定还可以再见。
梁婺与安雨丹站在码头上目送梁皎月和夏明霁上船,跟随而来的侍卫与侍女将东西一一搬上船。东西放置好后,船绳解开,船锚收起,船工们开始动工,将大船渐渐往水中央驶去,渐渐走远。
安雨丹不由往前走了两步,忍了许久的眼泪在这时候到底还是没能继续憋着,一瞬间悉数掉了下来。
梁婺走到她身边,抬手揽过她的肩,又用衣袖替她擦去眼泪,轻声哄着她。
安雨丹靠在梁婺胸前,望着那渐渐消失于夜色中的大船,然后闭上了眼。
又有两行泪,悄无声息的自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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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言念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了大半个晚上,好不容易睡着,没多久便被自窗投进屋内的光线刺到眼睛。
她皱起眉头,抬手扯过被子将脑袋盖住,借此来隔绝屋外很快明亮起来的光。
她蜷缩着身体,被子紧紧抱在怀里,脑袋埋在被中,呼吸轻轻。
头疼。
脑子里有隐隐的刺痛感,并不强烈,但却一直消退不下去。很难受。
她将身体蜷得更紧了些,双手不自觉抱着脑袋,用力按压着,想要借力按住脑子里的痛感。
翠翠在屋外守了一夜,她甩着脑袋,将倦意甩走。她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眼看天色大亮,她准备去为梁言念准备洗漱的热水。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坐皱的衣裳,往前走出两步后伸展开双臂,活动了下酸乏的双臂,又左右转动腰身,舒缓身体,直到舒坦一些后,她迈入院中,又往院门走去。
院门外,不远处有人走来。
看见来者,翠翠不由愣了下,使劲甩了下脑袋,又用力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眼花。来的人竟然是安雨丹。
翠翠连忙大步走过去,恭恭敬敬行礼:“王妃。”
安雨丹笑了下,又轻点了点头:“翠翠。”
翠翠诧异,却也不由露出惊喜的笑来:“王妃,您怎么来了?现在这个时辰还很早呢。”
“我是来见念念的,有件事与她说。”安雨丹嗓音柔和:“她可醒了?”
翠翠笑着摇了下头:“小姐还未起。”
若是寻常时候,小姐自是已经起身洗漱,可今日情况有些特殊,昨夜小姐心情不好,想来很晚才入睡,这会儿应还在睡。
安雨丹看见翠翠眼下的黑眼圈,又看她是从院中走出,大概能想到些什么。
安雨丹笑道:“翠翠,你去给念念准备些热水给她洗漱吧,我自己去见她就好。”
翠翠点头:“是。”
安雨丹走向院子,沿路径直走向房间。
房门前,安雨丹停下脚步,伸手敲了敲门:“叩叩叩——”
房内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应。
“叩叩叩——”安雨丹再次敲门。
但依然没有回应。
安雨丹无奈叹了口气,然后伸手直接推开房门。而后直接进了房间。
进去后,安雨丹在房间左右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床上那用被子卷成一团的梁言念身上。她转身走过去,然后在床边坐下。
“念念。”安雨丹出声喊她,又伸出手在她蜷起的被子上拍了拍:“是大娘。”
闷在被窝里的梁言念听见熟悉的声音,愣了下,皱眉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似又有些不相信。她小心翼翼钻出被窝,扭头看向安雨丹那边。
安雨丹朝她笑了下:“念念。”
见真的是安雨丹,梁言念诧异:“大娘?您怎么会在这里?”
“大娘有事和你说,也顺便来看看你。”安雨丹笑着,眼睛却从梁言念脸上看过去。
她眼里有不少红血丝,眼下亦是一层厚重的黑眼圈,眉头随舒展开,可脸色却不见好,满脸都是疲惫,眼底似还有些隐忍的难受与不适。
安雨丹伸手摸了摸梁言念的脸,柔声询问:“念念,你脸色很差,是不是不舒服?”
梁言念挤出个笑来,摇了下头:“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安雨丹想,大抵是昨晚太子殿下来白府告知白琦将军的事时,她也在旁边。听说,昨夜白路迢连夜出城赶往大庆国境了,她应是担忧白路迢而没睡好。
梁言念问她:“大娘,您要和我说什么?”
安雨丹叹了口气,又轻拍了拍她的头,道:“念念,你长姐今日天尚未亮时便与明霁他们乘船离开京都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走很远了。”
梁言念一愣,眼露些诧异:“长姐走了?”
“嗯。”安雨丹点头:“这事其实好久之前就在准备了。”
“你也知道,自从昭心去世后,皎月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时好时坏的,虽说最近这段时间好了些,但我和你爹商量过,还是觉得她回去阜都比较好,明霁也是这样觉得。”
安雨丹看了看梁言念脸色,又道:“而且现在这种时候,他们回阜都其实对他们来说也更好。更安全。”
梁言念抿了下唇,稍稍思索着大娘的话,而后轻点了下头,认为她所言有理。现在京都这种时候,长姐和姐夫他们回去阜都的确更好。
起码,阜都离京都很远。而且阜都是夏家的势力范围,那里不是皇帝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
之前皇帝下达到肃王府给长姐的那道圣旨,旨意上虽并未言明原由,但家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皇帝想要趁机将长姐的孩子留在京都做人质。
但皇帝下圣旨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长姐会早产,而且旨意上只言明让长姐留在京都生产,并未言说其它,皇帝也未再有别的旨意下达。如今长姐已顺利生产,身体也恢复得不错,这时候她回去阜都,不算抗旨。
趁天亮前离去,让皇帝也措手不及。等到皇帝发现,估计他们已经离开很远很远了。而水路上,也不方便追人。
梁言念抬手揉了揉眼睛,点头道:“长姐回去阜都的确更好,他们在那里才更安全。”
安雨丹又道:“他们离开时天还没亮,而且是昨晚深夜临时做出的要今日离去的决定,所以并未提前告知你,你不会生气吧?”
梁言念摇头,笑道:“怎么会呢?您现在不是已经亲自来告诉我了么。”
安雨丹眼神柔和,又摸了摸她的脸。
梁言念望着她,脸上保持着温和笑意:“大娘,您先坐会儿,我先起床。”
安雨丹点头:“嗯,好 ”
梁言念忍着脑中那些隐隐的痛感,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
她去衣柜中取出一身干净衣裳,去屏风后换上。
翠翠带着热水回来时,她已经为自己重新盘发,发髻上别着一只淡粉色的玉簪。
翠翠有一瞬诧异,小姐怎么起了?
然后翠翠又看见了坐在床边温柔注视着梁言念的安雨丹,忽然间明白过来。
翠翠将热水放在桌上,梁言念将衣袖挽起,大步走过去开始洗漱。看起来就与寻常时一样,没什么异常之处。
洗漱后,梁言念坐在桌边,用布巾轻轻擦拭着净面时被水打湿的发丝。
她看着在房间忙前忙后的翠翠,视线跟随了她一会儿,而后将手里的布巾放下。梁言念喊她:“翠翠。”
翠翠转过身来,笑问:“小姐有何吩咐?”
“你昨晚在这里守了一夜,回去好好休息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也别太累着了。”
翠翠笑:“其实我还好的,不怎么累。”
“回去睡一觉吧。”梁言念看向翠翠的眼神不容她拒绝:“要是有事我会喊小翡来做的。你就回房间睡觉休息去吧。”
翠翠看着梁言念的眼神,眨了眨眼,然后笑着点头:“知道了。那我将房间收拾完后就去睡觉。”
“嗯。”
一切都收拾好后,梁言念面带微笑走向安雨丹。
安雨丹笑着站起身来。
梁言念道:“大娘,我带您去见我婆婆,然后再在府里四处走走,如何?”
安雨丹笑着点头:“好。”
两人一道走出房间。屋外天色明亮,阳光一如既往的刺眼,让人不能直视。
梁言念眯了下眼,忽深吸口气,又轻轻呼出。
安雨丹注意到她的动作:“念念,你还好吗?要是不舒服的话,你可以回房间休息,见你婆婆的事,过两日也是一样的,不用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梁言念笑着摇头,然后伸出手去抱住她胳膊:“无事。我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多陪陪您。”
“要是不舒服可要和我说,不用勉强。”
“我真的没事,”梁言念笑着朝半空中甩了甩手:“您看,我好着呢。”
安雨丹轻笑了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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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国境。
经前一次刺杀后,白琦加强了使团的戒备,九公主秦潇所在马车在队伍正中心位置,马车周围是白府精锐,再外一圈是随使团而来的北渝将士。
白琦亲自骑马守在秦潇马车旁边,长剑挂于马上,眼神凝重,一路往前,又时刻警惕两侧四面。
沿路树林众多,是埋伏的好地方,也是他们被伏击可能性最大的区域。
也因此,这段路上,半点不能懈怠。
“咚咚咚——”马车内的秦潇敲了敲马车窗户边栏。
白琦闻声,转头过去看了眼,而后骑着马往马车靠过去。
马车窗帘被稍微掀开一角,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伸出半截,而后秦潇清脆的嗓音自马车内传出:“白琦将军,我们还需多久才能到达大庆国都?”
“回公主,走出这片树林后,再赶路四到五日便可到大庆国都。”
“何时能出这片树林?”
“按目前的速度,大概两日。”
“加速前行吧。”秦潇道:“就算我们慢些赶路,该来的,到底还是会来,倒不如快些走,让那些人也措手不及。”
白琦想了下,答:“就按公主所言。”
离开树林后,便是正常路段,那些人想要在那些没有多少遮挡物的地方进行刺杀便只能直面而来,被反杀的可能性极大。
而且,和亲使团前来,按照规矩,大庆会派遣一队人马前来迎接。到时候刺杀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如若刺杀之人真是冲着要她们的性命来的,这片树林,便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白琦下令,加快行驶速度,尽快离开这片树林。
一路上,白琦不敢休息,时刻警惕四周,直至第二日午时,和亲使团队伍终于全部离开树林。
队伍往正常路段过去时,白琦不由回头往身后树林看了几眼。想来也是奇怪,最容易伏击的地方竟然没有人出现,难道之前的刺杀只是意外?真的只是……山匪来劫财的?
才入大庆国境时,路过一座山,有一群人马举刀冲出,模样是山匪打扮,也声称他们是山匪,是来劫财的。
可他们下手狠戾,刀剑招式并不像是寻常山匪那般。他们武功高强,一招一式皆带狠风,略有剑意,与她过招时也没有立刻落于下风,甚至趁她有瞬间转移注意力看向九公主那边时,挥剑从她左胳膊上划过,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白琦觉得,那种武功,绝不是山里的粗鄙匪徒该有的。
而且和亲使团举着北渝的旗帜,山匪中,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认识这旗帜代表的是什么?看不到他们这队伍有多少人么?
可他们身上并未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们真正身份的东西。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前来冒险劫财的山匪。
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奇怪。
白琦眉头皱紧,眼前忽有一瞬模糊,她紧蹙了蹙眉,然后用力甩了下头,将那模糊与骤生出的不适感甩出去。
可不适感消失的瞬间,又有另外一种奇怪的难受出现。她脑中忽出现些嗡嗡声响,耳边有那么短暂之时的失声。
白琦察觉到自己不对劲时,眼里闪过一抹愕然,而后迅速摇头,试图将那些感觉甩走。往常时,她可不是这么容易觉得身体不适的人。怎么回事?
难道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可以前也经常这样,也未有这种奇怪感觉。
白府亲卫邹嘉察觉到白琦的异常,立即骑马上前至她身边,轻声提醒道:“大小姐,您已经多日没有好好休息了,我们已经离开最容易被伏击的区域,您先去公主后方的那辆马车内歇会儿吧。”
白琦转眸看向他,眯了下眼。她能看见邹嘉的脸,可耳边声音却有些恍惚,似是有两人在重叠出言。
邹嘉又道:“大小姐,前路未知,您抓紧时间休息,若是有事,属下会立刻通知您。您劳累数日,该歇会儿了,不然之后要是累倒了,谁来带领咱们啊。”
白琦皱眉,听的不算真切,但大概还是听见了内容。她稍想了想,又往四周看了看,倒是没瞧见有异常。
于是她点了下头:“嗯。若是有事,立刻告知我。”
“是。”
邹嘉从白琦手中接过马的缰绳,而后白琦往后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后方马车上,然后掀开门帘进去。
马车内,白琦横躺而卧。她双手环抱在身前,紧绷了许久的精神在此刻稍微得到些许缓和,脑中的嗡嗡声稍微小了一些,方才感觉到的那种不适感也有所减少。
她大概也是真的累了,闭上眼后没一会儿便睡着。
而这一睡,便是四个时辰。
所幸,这一路上倒是无事发生。天色已晚,使团队伍寻了个空旷之处停歇休息,待明日天亮后再行出发。
秦潇自马车内走出,先看了看周围生起火堆歇息的使团成员们,眼神柔和,嘴角不自觉勾起些许笑意。
她稍活动了下身体,又回头看了眼身后那辆寂静无声的马车。她低眸思索了番,径直走过去。
邹嘉拿着水和干粮也正过去,两人在马车前碰到。
邹嘉一愣,随即行礼:“九公主。”
秦潇微微点头,又问:“白琦将军还没醒么?她睡了很久了吧?”
邹嘉答:“也许是这段时间大小姐精神一直紧绷着,这会儿舒缓下来,才睡这么久。”
“是吗?”秦潇往马车门帘看了眼,虽然有邹嘉说的那种可能,但她还是不太放心。
“我去看看她。”秦潇稍抬手,旁边跟过来的侍女立刻将手伸出,她将手搭上,借着力上了马车。
她掀开马车门帘,往内一看,看白琦仍然睡着。她皱了下眉,直接过去,还故意加重了脚步声,抬手在马车上敲了那么两下。
白琦躺着,双手已从身上滑下,模样是睡着的样子,可她对秦潇故意弄出的声响却无动于衷。
秦潇顿觉不对劲,连忙伸出手去摇白琦的肩膀:“白琦将军?白琦将军!醒醒!”
邹嘉听到里面的动静,也顾不上规矩,直接上车。
秦潇大力摇晃着,白琦才迷迷糊糊挣扎着睁开了眼。她蹙起眉,眼神有些迷茫:“谁……”
秦潇着急询问:“白琦将军,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这么大动静你竟然都没有反应!”
白琦疑惑了下,想要抬手,却忽觉自己的左手使不上力气。她睡意顿时清醒,她睁大眼,试图动左手。
可不论她如何使力,左手就是耷拉在一旁,一动不动。
白琦瞬时错愕:“我的手……”
“你的手?”秦潇不解:“你的手怎么了?”
邹嘉出声:“之前山匪袭击时,大小姐的左手被伤到了。”
秦潇急道:“没有换药吗?”
“今晨才换过。”白琦用右手紧按着左肩,眉头紧拧着,又紧咬牙:“那时候还没有异常。”
或者说,在她睡觉之前,她的左手都无异常。她还特意查看过,明明没有中毒的迹象,为何会忽然间……
白琦抬眸:“邹嘉,出去,我要看一下伤口。”
邹嘉将手里拿着的水和干粮放在一旁,很干脆的走出马车,又拉了拉门帘,将门帘合紧。
白琦现在只可用右手,脱衣不便,秦潇一看,立刻伸以援手,小心着将她衣裳解开,将左胳膊上的衣袖扯下来。
之前受伤的地方已经黑紫,从最初的一道剑痕蔓延至上胳膊的大半区域。有黑色的血从伤口渗出,带着些微微难闻的气味。
白琦错愕,秦潇更是震惊。
白琦不敢相信,今晨她换药时伤口明明就是正常的剑伤,怎么会……
这分明是中-毒极深的情况。
秦潇蹙眉,想了想又抬头看向白琦:“会不会是……慢性-毒?”
起初没有任何异常,等到某个时候,积攒起来的毒便一起发作。令人措手不及,不给人解毒的机会。
白琦忽然明白她睡前为何会有那些古怪的不适感了。那不是因为劳累,而是毒-性发作的前兆。
她已经感觉不到左手的存在,哪怕那毒-性发作后的伤口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怖。可她感觉不到疼,一动也动不了。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点点。
秦潇抬头看着白琦,眼神闪烁着:“将军……”
白琦深吸口气,胸口郁闷,骤有怒气生。
刹那间,马车外忽有骚动,有人高呼出声:
“有刺客!!”
“救命啊!!”
“大家小心,有刺客!!”
“有人射箭,大家注意躲避!!”
队伍里的侍卫瞬间反应,骚乱骤起,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眨眼间,有冷箭自黑夜中咻咻而出,冰冷的刺中侍卫身体,侍卫应声倒下,扬起一阵尘埃。
乱糟糟的声响瞬间传来。
邹嘉在马车外大喊:“将军,有人放箭!”
而后便有箭刺上马车的声音。
白琦一愣,眼眸颤动,更显震惊。方才的怒气忽然间消散,匆忙抬起右手将左胳膊的衣裳拽上去。
秦潇想要伸手去掀开马车窗帘,被白琦右手用力拽了回来。
她看着秦潇,眼神凝重:“公主,在马车里待着,不许出去。”
“可是你……”
“在这里待着!”
“……”
白琦走出马车,一跃而下,从邹嘉手里接过她的长剑。
不过短暂片刻,周围死伤人数逾三分之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使臣被无情-射-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夜色遮掩,真真是偷袭暗杀的好时候。
该死的,竟然选在这个时候伏击!是特意选她毒发的时候么?!
可恶!!
邹嘉急问:“大小姐,怎么办?”
白琦右手握紧长剑,眼中寒意浮现,怒目圆睁:“还能怎么办!”
大庆境内,他们没有援兵。
除了死守,便是死。
什么山匪……果然是假的。
邹嘉站在白琦身侧,手握剑,眼神坚定:“属下誓死追随大小姐!”
秦潇坐在马车内,听着外边传来的刀剑冰冷触碰的声响,心中慌乱无措,惧意瞬生。
“咻——”又有一支箭忽射中马车窗栏。
“咻咻——”
秦潇大惊失色,双腿忽然间失力,跌坐在地。
喊杀声充斥在耳边,刀剑铛铛相碰,厮杀而起,很快便有血腥气从空气里蔓延开。
她抬手捂着耳朵,身体不自觉颤抖。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捂住两耳,都有各种死亡的声音传到她耳中。
她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的动静忽然停下了。
她小心翼翼放下手,心颤无措,茫然慌乱。她定了定神,小心往外呼唤了声:“将军?”
“白琦将军……”
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秦潇深呼吸多次,定了定神,犹豫了会儿,颤抖着伸出手去掀开身前马车门帘。
她走出马车。
眼见所见,满目尽是尸-体,火燃烧,烟雾缭绕而起。之前停歇时还算热闹的使团队伍,此刻已瞧不见其余活口。
到处都是尸-体,空气里是浓烈得让人闻着想吐的血腥味。
她眼眸剧烈颤动,身形有些不稳,心脏似是有那么瞬间的停滞,气息也稳不住,乱得很。一时间都忘记自己要如何去呼吸。
马车旁,遍地是倒下不起的白府亲卫,是已无生息的白琦与邹嘉。
白琦长剑刺入地中,她手仍紧握剑柄,身体半跪未倒,上身近乎直立。她英气傲人的面庞上满是血污,身上中箭二十来支,箭箭刺穿身体,鲜血直流,淋漓至全身,满目惊心。
她身前,是试图护着她的邹嘉。他身上亦中箭数支,要去其性命的,是直刺入他胸口戳穿心脏的那一箭,鲜血顺着箭端缓缓流出,滴落在地。
秦潇身体忽不稳,双腿发软,差点跌坐下去。
她匆忙伸手扶住马车,大口喘息着,心跳如雷,痛如刀绞。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为什么倏忽间会变成这样。
她不是来大庆和亲的么?他们这只是和亲使团队伍啊……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黑夜之中,又有一支冷箭极速而来,直向秦潇,准确无误刺入秦潇心脏。
冷箭刺入她身时,她因冲击往后退了半步。
她睁大眼,似有那么刹那,她感觉到了自己胸膛中被箭刺穿后破碎的心脏,还有自体内溢出而流的温热鲜血。
鲜血从胸口大片涌出,迅速染红她身上所穿浅粉长袖罗衣裙。
她不可置信,满眼皆是困惑不解。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秦潇身体失去支撑的重心,自马车上无力倒下,像是一只失去羽翼的蝴蝶,自空而下,却重重跌落在地。
尘埃扬起,两眼失去最后一抹光亮前,她看到的不远处中箭死后仍半立的白琦。
她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
可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
暗夜翻涌,风席卷,声呼啸,大火燃烧,血色浓烈。
月光照下,满目尽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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