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发愣,过了好半响才言道:“立成,切莫糊涂行事。落儿之死,罪在天朝,要报仇也应先积攒实力。”
劝告与安慰在此刻对他好像都丝毫不起作用,他周身浊气萦绕,愈发渗人,击退了围在他身旁的几人,也吹落了几人的蒙面。
立于他不远处的,是一高一矮两位女子。较矮的一位面容清秀,眉眼之间尽是童稚,而高的一位眉心充斥着凌厉,略带几分讥诮。本是风趣不同的两位佳人,此刻他们眼中,却颜色尽失,没有了世间万千景致。
林亦辰与于文君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了然。
这是曾经的袁氏二公子袁立成,袁落儿的亲哥。那两个女子,就是蒋氏宗主蒋心鸾与其妹蒋心婷。
袁立成已完全被邪气所环绕,他抬手御灵,千丝万缕的黑色煞气立即向他手心窜去,聚于一手渐渐汇成一颗黑色的灵丹。
蒋心婷满脸惊色,欲上前阻止,却被蒋心鸾拉了回去。她正想开口,蒋心鸾抢先道:“这是《长行案》的共生篇,他要救落儿,且,今后和她意识同存,生死与共。”
蒋心婷心神俱乱,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道:“阿姐!可那是邪术啊!怎、怎可让成成修习这种邪术呢阿姐!怎么办啊”
蒋心鸾深吸一口气,握住她的双肩,与她四目相对,道:“你希望落儿活过来吗?”
“我……”蒋心婷诚恳道,“我虽未同她相处过,但我不希望成成如此伤心。”
“那便是了。用凝魂丹聚亡灵与残魂,修行邪道,这是唯一能救落儿的方法。”
“可,可我还是不放心成成。”蒋心婷回眸望去,眼中泪花涌动。
于文君看着竭力聚灵的袁立成,不知怎的鼻子一酸,身后的林亦辰察觉有异,低声问道:“怎么了?”
于文君吸吸鼻子,转身面对着他,苦笑道:“落儿的二哥,真的待她很好。我有些想我二哥了。”
林亦辰神色毫无变化,只道:“你抓错重点了。重点是袁立成在修邪术,这是仙门大忌。况且,就算能救活袁落儿,他兄妹二人日后也只能修邪术来生存,而袁落儿与二哥有恩怨,重生后恐怕又要掀起一场大风波。”
于文君一怔。她道:“难不成,我们要去阻止他们”
林亦辰道:“错。我在警告你,千万不要没事儿去好那个奇。一旦入此道,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千夫所指便是你的人生。”
“其实我不懂,”于文君四指紧紧地攥起,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仰起头凝视着他,认真道,“修邪术被你们说的那般十恶不赦,可往往有人是不得已而为之,这般一概而论,真的合适吗?”
林亦辰的脸庞好像瞬间褪去了血色,他喉结动了动,半晌才道:“你不要沾边就是。”
于文君便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低眸瞧了一眼手背,整个手几乎都成了乌紫色,她心中有些许迷惘。
邪术真的有那般恐怖吗?
于文君想了一阵子,回过神来,却见林亦辰在看她,不由得阵阵心虚,便挪开了目光,在余光中瞧到他回过身去,她才松了口气。
思绪又回到袁氏几人身上的时候,于文君终于开口了:“四少,你可清楚,四年前袁氏族灭的内情?”
从前她年纪还小,完全不知晓一大仙门覆灭意味着什么,也没刻意去探知这其中有何恩怨。近来获得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时缓不过神来,甚至有时在心中还会谴责一下父亲的无情,觉得袁氏过于惨淡,又觉得仙门之间的杀戮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林亦辰道:“略有耳闻,但不知详情。父亲那时身体不佳闭关养伤,宗门薄弱,袁氏多次前来挑衅,宇光尊也是不得已才出战,结果一战成名。你也知晓吕氏宗主此人诡计多端,想要议和却又反过来暗算天朝,宇光尊便杀进了浦山,袁家二公子袁立成那时正好不在宗门,便躲过了一劫,而袁落儿,我不知晓为何宇光尊会留她一命。”
于文君也是被说糊涂了,接话道:“兴许是父亲觉得她看的对眼吧。才女双落不都是他收养回来的吗……”
她话还没说完,林亦辰忽的扬手示意止住,于文君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去,一瞧惊了一下。
静水湖畔,邪气乱窜,袁立成周身尽是一股冷冽的阴郁之气,他眸中墨色深邃,面容苍白阴冷,眼眶之下有两道浓重的阴影,整个人看起来危险又可怖。他怀中抱着袁落儿,抬步从容离开。蒋心鸾与蒋心婷亦带着几人一同离去。
几人前脚刚走,一白色影子忽然现身于湖畔。
那是一位极美的女子。素白的锦缎长裙衬着水蓝的轻纱,勾勒出一朵一朵莲花的模样,长发与蓝白发带齐齐飘飞,衣袂微微起伏,在这般阴沉的环境中散发着淡淡的莲香。她眉心三瓣莲尤为抢眼,如玉似雪般清明,缀于她美如冠玉的面容上,大有画龙点睛之效。
林亦辰按住了于文君。于文君扭头,愣愣地道:“你作甚?”
林亦辰道:“怕你乱来。”
于文君嗅了嗅,忽然转过脸来,道:“四少,你的腿有救了。”
林亦辰看了一眼远处的人,又立即将目光收回来,道:“苏寒清。”
苏寒清是明义苏氏的少主,亦是江南第一美人,自几年前苏氏族灭后,便销声匿迹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于文君道,“苏氏的女子都会佩戴鱼子雪莲的香包,以静心清尘。她既是少主,独独苟活于世,身上必然少不了此物。”语毕,她挣脱林亦辰的束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向苏寒清。
苏寒清微微回眸,惊了一下,侧身一避,躲开她一擒,反击一掌,于文君错开这一击,顺势一掌劈了过去。苏寒清不知从哪变戏法一般抽出一柄长剑,飞速刺向于文君。于文君暗叫一声不好,危难之间,一排银针飞速窜来,将剑打偏了半分,于文君钻了空子,顺手牵羊握住剑柄,架上了苏寒清的脖子。
林亦辰执伏羲扇翩翩而来,两三步就到了她身旁,于文君冲他挑挑眉,道:“多谢。”
“下次不可如此莽撞。”林亦辰折扇在手心轻轻地敲了两下,“亡族苏氏,胆敢在此游荡?”
对立的苏寒清昂首别过脸,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冷冷道:“天朝贼人,与你何干?”
林亦辰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她腰间的香包,道:“看来传言是真的了。”
于文君好奇问道:“什么传言”
林亦辰轻飘飘地扫过苏寒清的衣衫下摆,道:“苏氏小女苏寒清,四年前亡族后一直跟随袁氏二公子袁立成,暗中助其重建秦浦。”
闻言,苏寒清原本凌厉的双眸突然混沌起来。
于文君奇道:“诶你怎会如此清楚?”
林亦辰看向于文君,道:“我猜的。但瞧
她的眼神,我猜的便是没错。”
苏寒清眸中寒光凛冽:“无耻!”
“姑娘切勿心急,我们擒住你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想向你讨一点鱼子雪莲罢了。”
听此一言,苏寒清脸色更差了,语气不善道:“鱼子雪莲乃我苏氏圣物,本就已绝了种,怎可再给你们!”
于文君冲她眨了眨眼,笑道:“我只要一瓣,一瓣换你与未成长起来的袁氏,如何”
气氛抖然凝重起来。袁立成、蒋心鸾与苏寒清,的确在重建秦浦。若是今日他们的行踪暴露,这还未成长起来的袁氏,恐怕又要被天朝扼杀在摇篮里。
僵持了半晌,于文君手也酸了,睨了一眼林亦辰,打个哈欠赖洋洋道:“她不给就算了,我们做什么文明人,这女郎如此漂亮……不如跟了我吧?”
“你!你这登徒子!岂有此理!”苏寒清面色发黑,死死地盯着她。
这话听着好生熟悉,于文君觉得莫名亲切,道:“好好好,我是登徒子,可你落在我手上,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啊。”
苏寒清喝道:“逞口舌之快!”
于文君轻飘飘地将剑峰对准她的脖颈,细细地摩挲着,最后掠过下颚。
很轻很轻的一下。
她这般无礼,苏寒清恼羞成怒,她没心思去管礼仪是什么东西,怒道:“狂妄之徒!”
“苏姑娘,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只不过,今日你若交出来,我们定会为你保守秘密,如若不交,我们要硬取,你也毫无反抗之力。”
苏寒清噎了半晌,憋屈得不行,好半天才从口中蹦出几个字来:“给你便是!”
于文君收了剑,颇为无赖地伸出手。苏寒清几近是咬牙切齿,极其不情愿地从香包中取出一瓣雪莲来,交到她手中。
二人攀上崖岸,并肩行于梧桐林中。于文君满心都是寻到草药后的愉快,将所有劳累与疲倦都抛之脑后,还同身旁的人搭起话来:“四少,你说这苏家姑娘,为何不学学柳家女儿呢她们热情似火,深得仙家喜欢,你再看今日那苏寒清,冷冰冰的性情,令人生畏啊。不过我说,如若苏氏不是这般自命清高,不与他家结派,应就不会族灭了吧?”
林亦辰脸色不好,似乎有点不想理她,又或者是觉得她说的话不妥,道:“苏氏不辱节气,正道风骨,你有什么好说的。”
“好好好,我说的不对,那四少,我还想问,你是如何知晓苏寒清与袁立成之事的”
林亦辰沉默了一下,道:“她衣摆同袁氏那一拨人一样,都沾了露水,恰恰清冷而又有露的地方,只有浦山后山的入口处,便足以说明他们都是从那处出来的。而苏氏女子多是不会武功的,袁立成定不会让她跟随一起。最重要的是,她的香包上绣着袁氏的族徽。”
于文君恍然大悟,心中想着好像是那么回事,正想再问他两句,却见他脸色更加不好了。于文君快步而行绕至他身前,林亦辰随着她的动作亦止步而立。
“四少。你怎么了?”
林亦辰垂下眼帘,转向而行。
于文君一头雾水,追了上去,边追随他的脚步边问道:“四少,你又怎么了?”
林亦辰道:“你方才,为何要说那些话。”
语气平淡,与平常一般无,听不出有何情绪。于文君寻思了一下他所指是哪些话,道:“你也不想想,我不耍点流氓她能知道我的厉害吗”
林亦辰怔然。他两汪清水似的眼眸,虽然总是淡淡地看人,却有说不出的明澈。
“你十七了。”
于文君爽快答道:“是啊。”
林亦辰认真道:“你日后终会嫁人的。”
于文君果断道:“我不会的。”
林亦辰轻叹一声,在他浓黑的剑眉下,眼神如柔美的月光一般,又略见清烟一般的惆怅。他定定地瞧着眼前之人,道:“你可知,你中毒了。”
于文君止步,只是不看他,平静道:“我知晓了。”
林亦辰道:“苏氏的香料之毒。”
“怎么了?”于文君见他近来什么事都大惊小怪的,不由得心中暗道奇怪,继续向前走。
林亦辰跟了上来:“你与她闲谈之际,就已中计了。”
于文君不言。
林亦辰又道:“即便今日口舌之争是你胜了,被她下了毒你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此毒侵心,有损心性,你本就在梦灵谷受了伤……”
于文君冷冷打断道:“我心中有数。”
林亦辰眼中隐隐现出些红血丝,他快步横行至她面前,重重道:“你心中,当真有数吗。”
他的眼眸炯炯发光,正像荆棘丛中的一堆火,于文君不敢直视他,却也听出了其中的关切之意,不知怎的话到口中又变了味:“你近来是怎么了?如此啰嗦。”
“我也想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了。”林亦辰冷冷撂下一句话,毫不留情地踩过地上柔软的落花,踏向主殿。
于文君莫名其妙,不理解他的喜怒无常,同时心中也溢起许多不可名状的烦躁。那一抹白影渐行渐远,于文君强行收回目光,朝相反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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