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玖的心又提起来了,她迟疑道:“你是说……我师父也会去救师兄们?”
“没错。”客栈外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顾浔大步走进客栈,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划得破破烂烂了,还有不少干涸的血迹。许是这几天真的过得十分狼狈,他眼下的青黑很是显眼,胡茬也密密麻麻地长了出来,若是配上一顶白色的假发,当真是像极了街边的糟老头子。他进来先寻了个位置坐下,舒口气,“劳驾,前辈,能否给我上些茶水?有吃的吗?吃的也上一点,什么都行。”
他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吊钱放在桌上,一边把手里的剑向穆玖扔去,“喏,你的剑。”
顾浔进门时她就注意到了,这会儿接过剑,好奇道,“你是怎么找回我的素霜的?”当时他们逃出去时她还可惜了半天,毕竟是喻珉砚特意为她打的剑。
玄空刚好给他递过来一壶茶,顾浔寻了个破碗倒满,然后一口饮尽,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仙人自有妙计。”
穆玖想现在就给他一剑。
“好了好了,不闹了。”顾浔又喝了一碗茶这才止住渴,“我前几天不是找护国寺那老秃驴寻仇去了吗?不过那厮溜得太快,我只拖了他一会儿,现在宁阳城多的应该是朝廷派来的兵将。然后我想啊,这什么也没做,不白来一趟?我就又捉了个老头逼问了一下,就找到了你的素霜。”说完他得瑟地冲穆玖挤挤眼,“怎么,还不赶快感谢我一下?”
穆玖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可没力气跟你贫。说正事,欸,玄空前辈,你可别帮他弄吃的了,他自己有手。”
顾浔叼着肉的嘴一顿,嚼了两口就吞了下去,转向那位老者,“您是玄空前辈?失敬失敬,方才实在没认出来。”
玄空摆摆手,“无妨。我看你这小子面熟,不知是在哪里见过。既是有缘人,便应该招待得周到些,可惜寒舍被这些丐帮的地痞们砸的不剩什么了,只好凑活一下。”
“丐帮?”穆玖疑惑道,“我素来与他们无仇,今日这番又是为何?”
顾浔狼吞虎咽地把桌上的吃食一扫而空,抹抹嘴角的残渣,语气很平淡,“拿钱做事罢了。”
“护国寺不好亲自出面做这些砸人场子的事儿,便只好私底下请人想把你捉回去。那边又放出围困宁阳城的消息,我肯定无定门掌门会亲自下山,他们再把你带过去威胁一下。无定剑法绝后,他喻珉砚还担不起此责。肯定是只能偃旗息鼓,有你们几个软肋在,他日若朝廷与那些起义军有了冲突,无定门也不会再出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护国寺的人估计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客栈里头会藏着般若掌的开创人,玄空前辈。”顾浔再次向老者一抱拳,对方却摇摇头拂了他的虚礼,“我现在呢,就是一个布衣百姓,开个客栈勉强糊口而已,况且习武之人,虚礼少行。”
顾浔笑笑,算是应下了他的话。
世间总是颠倒的,身披袈裟的慈悲者图谋名利,手握刀剑的杀伐者置身事外。护国寺供的不是佛法无边,而是功名利禄;少林寺杀的不是非我族类,而是兄弟阋墙。
为了尽快赶到宁阳城,三人收拾了一下,牵了几匹快马下午就出发了。本是只有穆玖执意要去,玄空在旁边摸了摸一寸余长的胡子道:“罢了,我且也随你们几个小辈任性一回,正巧那护国寺的作风老夫早就看不下去了。”
这一老一小都决定去,顾浔摇头晃脑地也跟上了,说是要去把那溜走的老秃驴抓回来看看到底有几只脚能跑得这般快。
三人的脚程很快,约莫刚入夜时就到了宁阳城外。此时城内早已只进不出,城门口两侧都站有值守的官兵,各个凶神恶煞,进去的人都要受到一番检查。好在顾浔几人提前换了模样,乔装进了城,倒也没引起他人怀疑。
宁阳城地处关中,按理说这个时辰城里应该还十分热闹,往日里到处都挂满了灯笼照明,护城河正巧从城中心流过,河两岸的人都会十分多,有卖些零嘴的,摆地摊吆喝的,木制的架子上会挂满了稀奇古怪的面具和小风车供孩童玩耍。姑娘们常和心仪的公子在此幽会,妇人们也会聚在一起聊些家常。
但是现在街上却异常安静。就穆玖所见,街上就寥寥数人往来,许多店铺早早关了门,像是在避着什么事端。
顾浔随手拦下一个路人,那人还十分警惕,眼神里闪烁着不善:“你干什么?”
“哥们,帮个忙。”顾浔靠近它往他怀里塞了一把碎银,低声道,“就是问几个问题。”
那人摸了摸怀里的银子,脸色松了几分,把他们拉到一个角落处,“有什么赶紧问。”
顾浔眯起眼,搓搓手道:“我们一家都是商人,本来想来宁阳城走走货,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宁阳城,为何如此冷清?”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们一行,许是看到他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姑娘和个老头,心里的戒备放下不少,说道:“你们外乡人是不知道。就前两天,来了一窝官兵,什么也不说,就把城给围了,还进来抓了不少人。之前不是有座客栈被烧了吗?烧死了好些人,听说逃出来的也都被抓了。”他凑近顾浔,神神秘秘道:“我猜啊,那些逃出来的人,肯定有鬼。不过那些官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天天在审,今早还来了一帮和尚,在护城河旁的一个广场上念经打坐了一整天,不久前才结束,说是为了消除城中灾厄,明日继续。你们几位若是不着急,能留下来看看,还挺壮观的。”
顾浔点点头,“听起来是挺壮观的。”一排锃亮的脑袋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还有什么问题吗?”
“噢,对了,还想问问兄弟,你知道无定门吗?”
“废话,天下谁不认识无定门?”那人突然又开始警惕了,“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儿,我们也是路上听闻。”顾浔随口胡诌道,“我听说宁阳城里有无定门的人被抓了,这些官兵可真厉害啊,无定门的人都敢抓。”
“嗤,这算什么呢,一个宗门而已,怎么能跟朝廷比?”那人嗤笑出声,“你们是不知道,官兵不止是抓了无定门的人,就连无定门开在宁阳城的一处庄子,都被抄了,好像说是什么藏匿朝廷要犯,我也不懂就是了。”那人摆摆手,许是觉得自己说多了,跟顾浔客套了两句,之后任顾浔怎么拐弯抹角地问,也不肯再说了。
顾浔也不好强行地刨根问底,只好将人放了。他于是走到穆玖面前,感叹道:“我刚刚分明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的师兄们真被抓了。”
“不,不止。”穆玖的脸色就些苍白,“他说的那处庄子,应该是我们无定门开在宁阳城的暗桩。这下坏了,难怪师父到现在都没来到宁阳城,消息受阻,他不可能来得那么快。”
“那我们今天晚上住哪?”穆玖头疼地抚额,“我本想着,带你们去无定门的暗桩,一来能更全面地得到有用的消息,二来也安全。这下……”
“随我来。”一直没说话的玄空突然开口,拎着他们穿了大半个城,拐进一条昏暗的小巷里,那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门前亮着两盏灯笼。
玄空走到亮着灯笼的那家,推开院子门口的大门,木门发出悠长的“嘎吱”声,但是吱到一半又戛然而止——那木门许是出了什么问题,推开一半便再也推不动了。
“我当是谁半夜扰人清静,原来是玄空你这个老家伙。”院子后的屋里走出来个妇人,妇人有些上了年纪,借着灯笼的余光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妇人眼角的鱼尾纹。但是端详五官,也不难判断出妇人年轻时也必定是绝色。
那妇人走路的姿势很奇怪,腰身以上并没有随着步子摇摆,脚步也迈得并不大,但不过瞬息之间,就走到了门口。她掐着腰目光落在玄空身后的两人,眼神里带着些不明的笑意,“玄老头子你哪冒出来两个这么大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穆玖:“……前辈真会开玩笑。”
顾浔恭敬道:“前辈认错了,玄老前辈是受我们之托,一路护送我们来宁阳城。”
“哦?”玄色挑挑眉,把他们几个放了进来,“外面不便说话,先进来吧。”
玄色是一个人住,屋内收拾的也很简单,顾浔三言两语把来的目的给她讲明白了,玄色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给三人送来几床褥子铺在地上,“我先声明,我对你们是不是无定门的跟无定门有什么关系不感兴趣,你们要做什么也与我无关。我只是看着我师兄的面子上让你们借宿一晚,明天天一亮,就赶紧给我滚蛋,听到没?”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两个男人说的,而穆玖被她格外照看允许她和自己睡一晚。
玄色领着穆玖往里屋走后,顾浔转头看着玄空,“前辈,能否解释一下?”
玄空又扒拉了两下胡须,叹道:“她叫玄色,是我的师妹。不过她当初与寺内的几个长老意见不合,一气之下就退出少林寺,但是她又喜热闹,便跑到这宁阳城半真半假地隐居起来。不过我年轻气盛时,经常惹她生气,所以她现在每次见我都没什么好脸色。”玄空讲起这个师妹时,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起来,脸上也多了几分无奈,倒是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顾浔笑笑,觉得老一辈的情仇爱恨也十分有趣,他猜想这对师兄妹之间的故事肯定没有玄空口中说的这般简单,不过对方既然不想细讲,他也很识趣地没继续问下去。
里屋里一直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好像是在收拾床铺和衣物,偶尔还传来交谈声。
“这样的可以吗?”
“嗯。我不挑,谢谢玄姨。”
没多久里屋也安静了下来,几人也各自吹灭蜡烛睡下了,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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