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玄色便信守承诺地把他们一竿子人全赶了出去,木门“呜”地一声在玄空面前关上。玄空摸摸差点被砸到的鼻子,无奈道:“我们走吧,去广场看看。”

    此时的广场已经围了不少百姓,敢情外面街上没有人是因为都聚集在了这里。

    突然,人群外开始骚动起来。

    “看!大师来了!”

    穆玖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突然激动地挥舞双手,整个人都快蹦起来了,五官各表现各的喜悦,整合在一起活像在脸上跳不太整齐的踢踏舞。

    随着更多的人一起加入这场荒谬的踢踏舞中,一群闪闪发光的秃驴们走到广场前方。他们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袈裟,手持着快掉色的佛珠,从背影看就是高矮不一的倭瓜群。

    为首的一个倭瓜爬上摆在广场正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盘腿坐下开始兀自念经,跟着他的倭瓜们也散在两边开始嗡嗡,一时间类似蚊子煽动翅膀的声音如潮水般席卷了这个广场。人群们自发地安静起来,有的人跟着一起念,不过只见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具体在念些什么不得而知,穆玖就不信他们听懂了和尚们念的经书;还有的虔诚地跪下来祈祷,一时间广场上像是什么邪教大型集会的现场。

    顾浔首先打了一个哈欠。

    穆玖接着打了第二个。

    玄空那个老头子不自主地用袖子掩住口鼻,偷偷地打了第三个哈欠。

    “好吧,我实在听不下去这群秃驴念经的声音了。”他们藏在树后,顾浔耷拉着眼睛掏掏耳朵,“我这人有个毛病,见着秃驴就犯困。”

    穆玖拄着剑也感觉到了一丝困意,“我现在在怀疑我是不是也被你传染了这种病。”

    “好了好了,再忍忍吧,我想他们总不能这么念经一整天。”玄空安慰道。

    确实没有念经一整天,过了午后那些和尚们许是嗓子哑了,纷纷停下吵人的嗡嗡声,广场上的人早就走了一半,顾浔就快抱着树睡着了,一列官兵才来到广场。

    穆玖精神一振,推推顾浔,“醒醒!有人来了。”

    那列官兵前头有个装束高贵的男子,约莫而立之年,穿的甲胄泛着光泽,一走路就是哗啦啦金属碰撞的响声,看起来身份像个将军。他总过去与大石头上的和尚低声交谈两句,那些和尚就散到一边去了。

    哦,彼方唱完我登场?

    顾浔眯起眼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将军的样貌,喃喃道:“黑甲骑,莫非是陆锦瑞?”

    穆玖:“陆锦瑞是谁?哪个jin?”

    “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那个锦。”玄空显然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头,这会儿跟顾浔一起蹙着眉观察黑甲骑的动作,“陆锦瑞可是被当今圣上封了平安王称号的将军,他这时来宁阳城……意欲何在?”

    顾浔嗤笑:“还能何在,哪里不平安就把哪里打平安。陆锦瑞这人领兵打仗确实是有一手,但是老谋深算还是差了一点,若是说围困宁阳城的主意是他出的,我半分也不信,他背后肯定有出招的人。”

    “况且,黑甲骑隶属于皇上,陆锦瑞还没有能耐随意调配,我猜猜……是太子?”

    玄空笼着手回忆道:“听说太子麾下有个很有能耐的幕僚,闻公子。”

    穆玖被夹在中间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猜测着皇室秘辛,左一个平安王右一个闻公子。直到现在她才深深觉得之前的自己是一朵被养在温室里的小花苞,天底下的那些心照不宣她一个不懂,懵懵懂懂地下山来,心眼还没完完全全地长出来一个呢,就被迫提剑迎接了一波又一波的敌人。

    她那些心计都用在怎么跟喻珉砚相处了。

    只是天下的痛苦与麻烦远不止她那点少女心事,山河未定呢,眼下连师兄们的一个影儿都没看到。穆玖甩甩头,把那些复杂的情绪抛之脑后,认真地询问那些老江湖口中的心照不宣:“劳驾,二位,能不能把你们刚才那段话补充完整,我听不懂。”

    顾浔瞥了一眼这个眼神透露着真诚的小姑娘,她沿途奔波了好些天,也没怎么休息,这会儿脸色都有些苍白,眉心一直藏着抹褶皱,许是担心自家师兄遭遇什么不测,他暗自叹口气故作玩笑道:“瞧瞧,我真给忘了,这里还有朵小花苞听不懂呢。”他的语气温柔了一些,“方才我与玄老前辈都一致认同围困宁阳城是太子出的主意,但我们的太子呢,膘肥体壮的,心眼大概也就米粒大小,装得下的也就是一日三餐和哪里的美人最好看。所以这主意,准确来说,是为太子服务的。他手下有个智囊,闻不生,此人极其聪慧,我们猜测这主意是出自他手。我且问你,无定门扶持起义军对抗朝廷,受损的是谁的利益?”

    穆玖本想说皇帝,但转念一想若是这般简单顾浔也不必问他了,于是小花苞动了动刚长出的心眼,“是太子?”

    顾浔赞同地眨眨眼,眼角弯了弯,“孺子可教。我再问你,你为何有此猜测?”

    这次回答穆玖不假思索了:“因为皇帝快死了。汉灵帝已在位二十余年,年纪渐长,许是活不了几年。不出意外的话,应是太子即位。若起义军打赢了军队,皇家刘氏的统治被推翻,首先便要拿太子开刀,不仅天子之位没了,还要被杀鸡儆猴。所以,太子要竭力阻止起义军,那么先断了无定门这条臂膀,是吗?”

    顾浔的表情更欣慰了:“此子天资聪慧,一点就通。”

    他们这边窃窃私语时,陆锦瑞已经对在对留下来的信徒们进行了一个动员大会。

    他站在那块大石头上,一挥披风,表情里带着些慷慨就义的激动,也不知道是就的哪门子义气声势如此浩大,一连就了好多天:“诸位乡亲们,我陆某不才,直至今日也没能把城里的贼人抓出来,仅仅找到了其党羽,而让真正伤害乡亲们的罪魁祸首跑了!陆某实在是对不住大家!”说到这里他还哽咽了一下,声音十分情真意切。

    “我收回那句话。”顾浔佩服道,“陆将军不仅会打仗,学舌的本事也一流,三言两语就催人泪下,我家那只鹦鹉都没他聪明。”

    穆玖:“你是说这些话也是那个闻不生教给他的?”

    “可不嘛,要么就是陆将军成名前还当过戏子,但是他长得太磕碜了。”

    陆锦瑞仍旧慷慨激昂:“为了给诸位乡亲一个交代,我将这些党羽全部抓了过来给诸位泄愤,以安我大汉无数冤魂,平我百姓惶惶之心。”

    他一挥手,底下的官兵们就从人群外面推了几个铁笼子进来。

    穆玖瞳孔一缩——那铁笼子里关着的,俨然就是无定门下众弟子!她的两位师兄被推到最前面,笼子里的他们蜷缩成一团,白色的衣袍上血痕累累,显然陆锦瑞动了私刑。

    萧佑宏尤为惨烈,可能是他脾气烂嘴巴硬,受了不少陆锦瑞的“特殊招待”,此时气息都有些不稳,远远地都能看见他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颤抖,身上的伤绝对不轻。

    穆玖握紧了素霜,眼神里像是淬了冰一样死死地盯着陆锦瑞,一字一字地说道:“陆锦瑞,这个人,我要亲手杀了他。”

    顾浔赶紧把她拉到一旁,越是武功高的人越是对杀意格外敏感,那陆锦瑞果真向这边瞟了一眼,但大概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儿,他继续进行他的演说:“这几位,私藏迫害百姓的贼人,当日宁阳城那场大火,不知害了多少家庭!这些人,不仅不肯供出那大火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甚至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

    “你放屁!”笼子里有个弟子声嘶力竭道,但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官兵就抽出佩剑狠狠地刺向他的大腿,“胆敢侮辱将军!”

    一时间惨叫在广场上回荡。陆锦瑞等了等,环视了四周,确认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这才制止住手下的举动,“好了,我也不多说。今日,便是想让诸位乡亲做个见证,我陆某,定会帮诸位血刃仇人——开笼!”

    许承枫和萧佑宏被带头扯到了广场中央跪着,他们手脚都被上了镣铐,身上又有伤,根本扛不过黑甲骑的压制,一个个脸含悲愤,浑身的伤痛也比不上心中的怨愤。

    穆玖死死抓住素霜,一手几乎要插进树干里,指甲被磨破一片,不断渗着血。她红着眼眶看着那些被迫跪下的弟子,瘦弱的肩膀几乎要塌下去了,巨大的恨意如洪流般排山倒海地轰向她的肺腑,胸口传来针扎的痛。

    她的心口仿佛燃起了一簇火,烧进了四肢百骸,心脏的跳动声一声响过一声,陆锦瑞再说了些什么她已听不见了,只有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叫嚣:杀了他!现在上去杀了他!把他千刀万剐!

    无论用什么办法,定要他陆锦瑞受到比师兄们还要痛上百倍的耻辱!

    穆玖几乎已经要冲出去了,顾浔甚至拉不住她。

    仅仅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清冷而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将她定在了原地。

    “陆大人,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我门下弟子?”喻珉砚负着手从人群里走出,他身后跟着无定门的大半精锐,旁边站着冯桓,怒视着大喜所望的陆锦瑞。

    顾浔松了口气,又缓缓地把怔住的穆玖拉回原地。

    “喻宗主!”陆锦瑞大笑起来,“陆某可在这恭候你多时了!”

    “哦?”喻珉砚看起来神情还很平淡,“那我还要感谢陆大人的挂念了。就是不知为何……陆大人偏要欺负我门下这几个后辈?”

    陆锦瑞志得意满地说道:“喻掌门有所不知,这几个后辈,心思歹毒得很,不仅放火烧了客栈,甚至企图占领宁阳城向朝廷发难!我也是不得已啊。”说罢他还故作遗憾地摇摇头。

    喻珉砚仍是不咸不淡地说道:“任是我无定门下弟子犯了天大的错误,那也归我无定门管教。还不劳陆大人费心。”他示意身后的弟子,“去把许承枫他们扶下来。”

    身后的弟子们各个眼睛亮了,从喻珉砚身旁冲出去,周围阻拦的官兵一律视作敌人,更多的弟子已经冲到了许承枫他们面前。

    陆锦瑞怒道:“你敢!”

    喻珉砚:“我怎么不敢?”

    两方的人马已经扭打成一团,无定门的带出来的精锐各个实力强悍,但在数量上却显劣势,这会儿两边都陷入了胶着中。

    陆锦瑞被喻珉砚盯着,也不敢有什么动作,真打起来,他还不是喻珉砚的对手。

    顾浔看到时机差不多了,拉着穆玖就向广场中心掠去,“走,我们浑水摸鱼救你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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