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江也是知名的大江,河宽数十丈,菏泽的上游处于平缓地区,流势倒也不算迅疾。穆玖和顾浔看到江边,果然看到江边泥泞的土地上还有着许多杂乱的马蹄印和人的脚印。打斗的痕迹倒是没有多少,那地上的脚印明显有两层——有些地方的泥土陷得格外深。
顾浔:“看来你的师兄们也算安全逃走了。”
穆玖没说话,但松下来的眉角也表明了她的心情。
顾浔细细打量了一下泥土上的脚印,确认冯桓的确带着人往下游去了,“脚印并没有怎么干,应该是半个时辰以内的事,那汉军经过这里,就更没过多久了。”
“你是说……若我们现在跟上去,很大可能性是瓮中捉鳖?”
顾浔打了个响指:“正解。”
“所以我们得绕路。”
菏泽在三川江的下游,是个非常水灵的城。夏日里这盛产菱角,莲藕,水莲常开了满池,一溜的花红柳绿。
这里的姑娘也很水灵,身材纤细,样貌秀气,穿着嫩色的裙子,披着小袄,三五成群地在街上巧笑倩兮。
至少把顾浔这个北方的汉子迷得小眼神乱瞟。
“看什么呢,能不能把你那色迷迷的眼神收收。”穆玖把剑柄往人肚子上一戳,直把那东张西望的北方汉子戳得半天直不起腰来。
“大侠……大侠饶命。”顾浔捂着肚子开始哎哟哎哟地叫,嘴上还不肯消停,“穆大侠下手怎如此狠毒?若是因为在下看些水灵姑娘而吃了味,在下可以考虑看得再隐晦一点。”
穆玖:“……”怎么刚才就没把你戳死呢。
一天前顾浔和穆玖研究了下路线,决定翻过山头直接来到菏泽,他们没带着一堆累赘,脚程也快,次日早晨便到了菏泽。那些汉军还没来得及把菏泽围成个铁桶,于是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
两人商量着得先找到驻扎在菏泽的起义军首领,徐州城内有叛军,他们也不相信菏泽能上下一心,军民一体,如何不动声色地让起义军的首领知道他们的存在,倒的确是个难题,不过实在没能难倒顾浔。
顾浔这个人,平常没个正行,一张嘴什么话都能往外倒,时常气的穆玖七窍生烟,但是相处这么久,她也摸到了点这个人的性格。
至少一到关键时刻,顾浔那点机灵劲便派上了用场,他俩找了个客栈把自己收拾了一下,顾浔打扮得人五人六的像个模样,还凭着脸和三寸不烂之舌跟街边的一位没落书生在一刻钟之内打好了关系,对方立刻觉得他就是自己的伯乐,大喜之余送了他两卷儒家经典和一把上好的折扇,那扇子一打开,扇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字:大雅君子。
“听闻菏泽起义军的首领是个女人,喜名家酒楼,温润男子,管弦丝竹。不巧,在下才疏学浅,只会些吹小曲,写写打油诗等难登大雅之堂的小技。”顾浔“啪”地一声打开扇子,一边在街上四处溜达,一边跟木就这样吹嘘着。
没错,商量来商量去,两人一致决定拿顾浔出去顶缸,靠美人计一举获得起义军首领信任。顾浔本人也十分乐意承担此次任务。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动身前去菏泽当地最大的酒楼,听闻那女人,最喜爱听这里的戏曲,隔三岔五就来一趟,还顺带寻几个男子回去当幕僚。
“幕僚欸。”顾浔端着扇骨点了点穆玖的额头,“若在下能担任此等重要的职位,必不会忘了穆女侠的挟持之恩——有我一份肉吃,就肯定不会少你一个碗刷。”
“原来咱俩的交情就是你当了幕僚,我能去寻个刷碗的小工。”穆玖翻了个白眼。
“别不知足啦,不是每个人都有在下这等美貌的。”顾浔颇为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世上工种有百余个,但能靠脸吃饭的,当真是罕见。你身旁站着这么一个大美人,真是辛苦你了。”
穆玖:“……”
“你最好赶紧滚到那个女人的榻上把重要信息给我套回来!”她说完一脚就把顾浔揣进了摘星馆。
摘星馆在菏泽已经开了很多年,口碑不错,建有三层。从外观来看,倒不像个酒楼,像是个什么古迹一般,颇有韵味,难怪那女人喜欢这。
进到馆内,穆玖承认这地让她这个土狗长了见识。摘星馆里的乾坤倒真让第一次来的人惊奇:三层楼被精巧地分为两半,一楼中心布着巨大的舞台,用红色的绒布铺在了木桩子上,前边安置了几个大圆木桌,不过看这几桌的装饰,也只是普通看客。
正对着舞台的二楼有半面都被网纱覆盖,那纱后只布了三四桌,零零散散坐了十余个人,网纱有效地模糊了一些有心人的视线,叫人看不清那里面坐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二楼再侧一点的位置是一些包房,专门提供给喜静的客人们,价格应该不低——那包房外遮的帘子上都绣着金丝。
原来客人也分三六九等。穆玖心想,收回打量的目光,身旁的顾浔已经给迎上来的一位老媪订了二楼包房的一桌,回头对她眨眨眼,示意她跟上,别像个土包子一样到处看。
她三两步随着顾浔上了二楼,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怎么看起来对这里很熟。”
顾浔闭着嘴从齿缝跟她嗡嗡:“在下又不像你这个黄毛丫头一样整天除了练剑就是杀人——行了,别废话了,咱们确认一下关系。”
“摘星馆内,我是名门世家的少爷,你是我的侍女和护卫。”
穆玖:“我怎么还身兼两职?”
顾浔:“不然你怎么解释你腰上的剑?本少爷赏给你的定情信物?”
穆玖:“……你进入角色好快。”
两人很快在包房内坐定,老媪上了一些茶水和点心,就识趣地退了出去。能订下包房的家里大多有权有势,谈论的话题自然是不想让无关的人听到。
顾浔订的有些晚,他们坐的位置也有些偏,不能完全欣赏到台上的舞曲,只是正对着网纱的看客。
“你为何不订网纱?”穆玖饿坏了,老媪出去后她眼疾手快拈了两块糕点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问道,“你方才不是说,那女人不喜包房,而喜坐到视野更好的网纱桌吗?”
“糊涂。那岂不是太明显了?”顾浔没向她那么心急,兀自地吹着有些滚热的茶水,“网纱桌人多眼杂,我总不能上去就问妇人是否与起义军有关。但我们这包房,却正对着网纱桌,更有发挥的余地。”
“帘子把这窗挡了大半,你怎么发挥美人计?靠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真是性急。”顾浔摇摇头,“看着。”
楼下的舞曲刚好演到尾声,穆玖只见着眼前这人一手抚起袖子,另一手拉开遮挡的帘子,以一种极缓的速度和绝佳的角度向外探出半张脸,将方才在摘星馆门口一位风尘姑娘盛情邀请他们里边坐的惺惺作态学了个十成十。
穆玖看得是目瞪口呆,深觉这男人可以跟台上的花魁一较高下了。
舞曲的声音渐停,此时顾浔轻笑出声。楼下的看客还沉浸在花魁的美艳中,几乎无人开口,虽谈不上万籁俱寂,但他此时的笑声却引得不少人投来目光。
“美曲,美人。”他柔声赞叹道,台下的花魁也寻声望去,只见到一位面容俊朗的男子正弯着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声音也是如此地悦耳动听,连阅历深厚的她也不禁红了脸颊。
花魁站起身来盈盈作福:“幸得公子欣赏,妾身感激不尽。”
那台下的看客也有几人轻嘶,好俊俏的男子!世人千万种,总有那么些个口味独特喜欢尝些不一样的吃食,当下便有几个男子也投来暧昧的目光。
顾浔再次展颜一笑,便合了布帘,在遮住台下看客目光的下一刻,他便敛起笑容,眼里隐隐渗出些阴沉。他无所谓卖脸给有心人看,但他是个口味正常的大男人,那些个暧昧下流的视线不禁让他作呕,若不是时机不对,他当真会直接杀过去掐住那几人的脖子让他们好好看看这到底是尊杀神还是位美人。
顾浔连灌了好几口的茶水才压下喉间的恶心感,抬眼对穆玖说:“这次真是亏大发了,就为了找个女人,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穆玖:“?”她方才也注意到一些异样的目光,却没料到顾浔的反应如此之大,还有这最后一句话,怎么在这个场合听的如此怪异呢?
“再说再说。”她随口一句敷衍过去,还有些不放心,“你确定那女人会注意到你?”
顾浔嗤笑一声:“若她连我都看不上,这菏泽里我真想不到还有哪位男子能被她收为幕僚。”
穆玖一时竟不知对他这番的大言不惭该说些什么,心里嘀咕了一句臭不要脸,便兀自闭目养神起来,他说行那就行吧。
没想到不过又是一曲毕,有人就找上来了。
穆玖他们的包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怯生生地传来:“公子,我家夫人有情。”那声音颤颤巍巍的,还有些糯,听声音只是个少年。
两人对视一眼,穆玖张了张嘴,口型是说:“不是吧,这女人口味这么重的吗?”
顾浔抬了抬眼,示意她不要多话,赶紧去开门。
穆玖走过去抬起门闩,木门“嘎吱”一声向内打开,只见门前跪着一个灰衣少年。
那少年抬起头,眉目看起来还相当清秀,看到来人是个姑娘,还愣了愣,嚅嗫着问:“是……是我找错了位置吗?”
穆玖赶忙把人扶起来,“你是来找我家公子的?”
少年比穆玖略高一点,站起来后便看到她身后坐着的顾浔,心下一松,答道:“是……是的,我家夫人邀请这位公子前去一叙。”他磕磕绊绊地学舌,“我家夫人说,此地视野并不开朗,我家女官特意在对面设下酒席,邀请公……不,二位赏脸出席。”
穆玖点点头,在得到顾浔首肯后,便对少年说道:“夫人盛情邀请,我家公子十分乐意前去,带路吧。”
少年应了一声,眉眼更松快了些,转身便闷头带路,像赶集似的,晚一步就买不到上好的猪肉了。
三人绕着二楼转了半圈,便看着有个女人倚在贵妃椅上,见着来人,被扭着屁股塌着腰地站起来,妩媚地冲两人一笑,眼角活像抽筋了一直在蹦跶。
少年上前两步,“夫人,人带到了。”
那女人抬手摸了一把少年的脸,用能戳死人的指甲摩挲过少年的嘴唇,声音像被扭了好几圈的麻花一样七弯八拐了好几个音说了三个字:“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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