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倾白最后还是用了二十二分钟才到荆胡月说的地方。
因为一路上,她总是时不时提醒:“不要超速,不要闯红灯,慢点开。”
“我会注意安全的,你不用担心。”
“我担心。不要让我罪加一等了。”
她细弱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不像哀求倒像诉苦。
陆倾白降下了行车速度,妥协了:“好,你安全我就不着急了。”
荆胡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安全的,她不知道陈芝红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但还是回答:“嗯,安全的。”
这间卧室是她小时候睡觉的地方,童年的安全感就来自于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关上门就可以了。
现在却想从这里逃出去。
“害怕吗?”
“灯开着,没事。”荆胡月有些忍俊不禁,“你想的是什么黑屋子啊,现实才不像剧里演得那么夸张。”
“我是说,没人爱你,害怕吗?”
没人爱我……吗?
“不是的,有人爱我,我有一千多万粉丝呢,我还有……”
她听见呼吸,听见自己说:“你不爱我吗?”
陆倾白的声音忽然变成了ai男声,重复着:“没人爱你,害怕吗?”
荆胡月不知道是被铃声吵醒还是被吓醒的,卧室里的光线很弱,因为陈芝红没有成功打开大灯,她们是在台灯暖黄的光线中争吵、分离的。
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脑子晕乎乎的,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来电是陆倾白的,那么她的确向他求助过,这部分应该不是梦。
荆胡月接起电话:“喂。”
“我到了,在单元楼门口,现在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
她听见车门被打开又合上的声音,陆倾白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指挥她:“到窗边来,打开灯。”
荆胡月照做了,幸好是在一楼,卧室阳台的高度刚好让她能见到外面的人。
现在陆倾白比她矮了一点,外套的拉链没拉上,头发半湿着贴在头皮上,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荆胡月打开窗户,探手一摸,果然湿漉漉的:“你怎么不吹头发?”
“还吹?我有那个时间吗?”他敲敲窗户外的护栏,有些苦恼,“我要是把这玩意锯了,声音会很大吗?”
“对了,你闯没闯红灯?”
“没。”其实他闯了两个,“你千叮咛万嘱咐,我怎么敢呐。”
那么这段对话是现实。她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继续问:“那后来呢?我们又说了什么吗?”
“你要跟我讲个故事,后来又说想睡觉,就挂了,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自己一个人,害怕了?”
“没有!”
她大声地矢口否认,陆倾白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荆胡月转回身去:“我去给你拿个干发帽吧,别冻感冒了。”
然而她刚走几步,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被关着,而干发帽在浴室里。
只好又走回来,装作无事发生地靠在阳台边。
“阿嚏!”
陆倾白很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嘘。”
“这是我能控制的么?”他捂住嘴,又打了一个。
“先用我的枕巾吧,将就一下。”
她从缝隙中递出去枕巾,上面带着一股洗发水的香味,陆倾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这一幕让荆胡月忽然想起来《罗密欧与朱丽叶》中也有经典的一幕隔窗互诉衷肠的戏码。
现实与戏剧的区别就是,男主角会隔窗亲吻女主角,而不是打喷嚏;女主角会送上自己的手帕作为定情信物,而不是枕巾。
太煞风景了。
但是他在月夜中奔赴而来,就足够浪漫了。
“你爱我吗?”
这不是梦境,她的声音也不是机械声,而陆倾白正在擦着头发,猛地仰起头,像懵懂的少年听不懂含蓄的表白。
“啊呀,你就当我是在做梦吧。”
荆胡月现在确实有些不清醒,好像被他的喷嚏传染,也感冒了似的。
“荆胡月。”陆倾白单手穿过护栏,捉住她的手腕,“要是没有这个破玩意挡着,我现在就亲你了。”
他这话说得挺强势,刚才的少年感只是一瞬的错觉。
当他进攻性强的时候,荆胡月还是不知道如何应付,只有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个故事,我现在讲给你听吧。”
“我服了你了,你真是比蛏王还难抓。”
明明刚才是她先a上来的!
这时,荆胡月忽然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她立刻拉上窗帘,躺回床上。
来不及关灯也来不及关窗了,只能希望陆倾白会意地别出声。
陈芝红推开门,外套还没脱,带着夜晚的寒意,回来了。
“月月,妈妈刚才是不是又没控制住自己?”
荆胡月无声点头。
陈芝红忽然爆哭出声,双肩耸动,眼泪流到嘴边也不去管。
“我真的病了吗?”
在荆胡月的印象中,陈芝红总是在愤怒,在自怨自艾,在歇斯底里,她很少快乐,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无助得像个孩子。
此时她忽然很后悔叫陆倾白来,她可以在他面前显露自己的脆弱和不堪,但不想暴露母亲的。
陈芝红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体面的,如果她知道现在这里还有别人,会不会又被刺激到……
你可千万别出声啊。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阿嚏!”
完蛋。
陈芝红果然一脸惊恐地看着窗户的方向,荆胡月赶紧打掩护:“应该是有人路过吧。”
可是陈芝红问:“外面这么冷,你为什么要开窗户?”
她跑过去将窗帘扯开,陆倾白就站在窗户底下,头上还围着荆胡月的枕巾。
陈芝红张着嘴巴,一时过于震惊,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阿姨晚上好。”
陆倾白微微鞠躬,微笑,努力装乖。
“我认识你!你、你们……”陈芝红问出了自己最关注的问题,“你们上过床了?”
陆倾白有被震撼到,诚实地回答:“在我的愿望清单里。”
“你别说了!”
荆胡月把窗户和窗帘关上,陆倾白在最后一刻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喊声,他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跑进楼道里疯狂摁她们家的门铃,但无人回应。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打110时,大门终于开了,荆胡月裹着长款羽绒服,对他说:“带我走吧。”
“你妈她还好吗?”
“我给她打了镇静剂,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个办法。她现在睡着了,我不想待在这里,带我走吧。”她往前走了几步,离他的胸膛只有一二厘米,“快走,我忍不住要哭了。”
荆胡月终于坐到副驾驶位置,感觉这里的安全感仅次于她的保姆车。时间也不早了,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可她的意识却逐渐清醒。
“我不是我妈亲生的孩子,她领养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婴儿。”她的头歪向窗户,那上面映着她不太清晰的脸,“婴儿应该是不会犯错的吧,但我还是被亲生父母抛弃了,或者更有可能的是,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陆倾白单手握着方向盘,周身散发着寒气,他想用另一只手去触碰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收回了手。
“那也是大人犯的错,不是你的。”
“你真是适合当判官,下一部戏要不要接个什么大理寺少卿的角色?”
陆倾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演了。实话实说,我就是不想看你亲别人才接的这部戏。”
荆胡月转过头看他:“巧了,我粉丝也不想,以前的团队也不想,我要满足大众对我的期待。可是谁来满足我的呢?”
天又开始飘起小雪,陆倾白不再说话,他明白现在只需要倾听就好。
荆胡月终于讲出了那个故事:
陈芝红年轻的时候也闯过娱乐圈,但失败了。
三十五岁那年她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收养一个女儿,让她代替自己完成当年的梦想,届时她就可以作为明星的母亲享受世人艳羡了。
她在孤儿院相中了荆胡月,也不是因为眼缘或者别的因素,只是因为她拿了女孩们的八字去算命,师傅算到这个孩子命最好,最可能大红大紫。
荆胡月这个名字也是找算命师傅算的,为了让她的星途坦荡。
然而事与愿违,陈芝红用耐心和精力培养了荆胡月十年,等到时机成熟,终于得到了一个拍广告出道的机会,可那之后一晃三年过去了,荆胡月就如水滴落入娱乐圈这个池子中,再无波澜。
陈芝红觉得要想大红大紫,还是得找大佬捧。
一开始她用自己保养得姣好的容颜和肉/体来换,后来她觉得,这事儿还得荆胡月自己来,没想到却遇到了荆胡月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抗。
陈芝红气得浑身发抖,痛骂她是白眼狼,把自己婚姻失败的账也算到了她头上,一遍遍重复着“梦想”——
“你要成名,起码要比过那个贱人!”
那个贱人指的是一位现在依然活跃的女演员,本来陈芝红跟她是一个经纪人手下的艺人,曾交好过一段时间,可是后来这个人抢了陈芝红的男人和工作机会,用身体。
任何女人遇到这种事,都很难不恨,更何况是本就有家族精神病史的陈芝红,她的母亲难产去世了,父亲在她成年后突然疯了,后来死了。
这些烂事是一个厚厚的痂长在荆胡月心里,没有别人知道,如今一点点把它抠破,不仅没有想象得那么疼,反而挺爽的。
她也忽然明白了,自己在被锁进房间后向陆倾白求助的这个举动的欲求究竟是什么——
请爱我,或者可怜我。
讲完这个故事,刚好到了地下停车场,陆倾白把车子熄了火,点燃了一支烟,又掐灭。
“你还喜欢我吗?”她问。
意识清醒的时候,她不好意思说出“爱”这个字眼。
回答她的是一个带有烟草气味的、温热的吻。
“我说过的,我会亲你。”
陆倾白放开她唇,额头相抵,喘息声近在她耳畔。
荆胡月抱住他的脖子:“我正需要这个。”
她主动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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