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着玄华塔四周大片的槐树林,正新叶交叠,花开繁盛,琼蕊怜玉,如雪似蝶。
浓郁槐花香弥散,沁人心脾。
“寒妃?”
透着几分天真烂漫的女音从身后传来,随风渐近。
回过身看,巧淑妃正自坡上小步奔跑而下,缀紫珊瑚珠玉色大带束胸,湖蓝色纱缎高胸裙裙裾逐风翻舞,露出一对踏淡青色绣花云头锦履的纤小秀足,身侧的侍婢眉头紧锁、神色担忧地紧紧跟着,一面伸过手臂护着她。
“淑妃娘娘安好。”
我屈膝问安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巧淑妃。
梧桐不是说宫人们一般不来这里的么?
“寒妃好。”
巧淑妃笑盈盈地答道,略一屈膝,鸣凤美目灵秀中透着几分含蓄。
“寒妃怎么也来这里?”
“天气清朗,奈不住闲心,思量着宫内何处风景最是高远,便想到了这里。淑妃娘娘呢?”
“我么?我是来看望三只小家伙的,它就住在这塔里。”
“小家伙?”
“沙鴖鸟[1],有三只呢。宫里不让私自豢养灵兽,只得交付这里的小摘星代为照顾了。不过我还是会时不时地过来看望他们的。”
巧淑妃说道,稚气未脱的声音听来颇有些调皮。
虽比我年长,但这份烂漫可爱却令人忍不住将面前的女子认作了正值豆蔻的少女。
“小摘星?”
“对呀,小摘星是太仆丞,和礼部祭仪司左灵侍戚大人一起总管玄华塔事务。”
巧淑妃笑答,挽了我一起向玄华塔走去。
因玄华塔内豢养了不少包括羽目鸟在内的灵兽,所以玄华塔直接受礼部、兵部、太仆寺、和太常寺[2]四方共同管理。
绕过了八卦样的琉璃影壁,踏入玄华塔的瞬间,凉意袭身。
苍灰色的石壁上每隔九尺燃着形态各异的彩琉璃鎏金铜盏长明灯。但这些长明灯并不只是用以照明的,应该同时还是用于某种阵势的灵器。因为塔内设计巧妙,天光充足,在阳光明媚的昼时并不需灯烛火光。此外,即使国力再雄厚,也不至于如此奢侈浪费。
“淑妃娘娘又来了。不知边上的这位是?”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带几分诙谐的声还未落,画屏后转出了一个头裹皂纱翘脚幞头,身着窄袖小翻领对雁纹细锦袍服,腰系十一环金銙绲朱边黑鞓革带的瘦黑小个子,五官端正,一对灵动的猴眼透着精明,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
在他身上,轮廓深明的风灵脉生气盎然。
“啊,原来是寒妃娘娘,”未等我开口,淑妃口中的“小摘星”便一拍脑袋,咧嘴笑着躬身揖手道,“给二位娘娘请安。”
“在下姓曹,名疾风,号摘星,”“小摘星”笑着继续道,灵动有神的猴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一面接过了淑妃递给他的罗巾包裹,“若寒妃娘娘不介意,平时和淑妃娘娘一样,叫在下‘小摘星’就好。”
“曹大人客气了。”
我微笑道。
“春祭那日,寒妃娘娘那一舞可真似天女下凡,下官何止三生有幸,简直是万万生也未必能遇得到。”
“蒙曹大人抬爱。”
“不知寒妃娘娘来这里,也是为了看那小沙鴖鸟么?”
“倒不是,才在塔外遇到的淑妃娘娘。原只是四处闲着散散心,逛到了这里。”
“那正巧了。现下已不止三只啦,昨儿刚有一只破壳了。今天本想遣人去云福宫,脚还未踏出一步,一抬头,淑妃娘娘就来了。寒妃娘娘也正好能看到刚出生的小沙鴖。沙鴖鸟本就罕见,这机会可真是万世一时,千载难逢,实是难得。”
曹摘星极顺溜地说了一串,语调自然透着诙谐劲儿,像极了街上的口技艺人。
玄华塔每一层都养了不同的灵兽。沙鴖鸟在第七层,在腓腓馆的一侧单独辟出了一个两丈见方的角落,铺上了足有三尺厚的黄沙。
沙鴖鸟其身如翠而赤喙,其羽可以御火,栖息于宣国西北宣伊两国交界处的大沙漠,不论夜间或昼时皆埋伏于黄沙之下,仅在黎明或黄昏的短暂时段外出活动。
三只小沙鴖和一只小小沙鴖刚听到人声时迅速钻进了沙中,等曹摘星解开罗巾包裹,将深褐色的丸子样美食放在掌心时,才试探着钻了出来,谨慎地打量了半天,一小跳、一小跳地靠近了曹摘星。
巧淑妃这时也取了些丸子在手心,小心着不惊扰到正专心吃食的小沙鴖,一点点靠近。
不一会儿,四只小沙鴖都聚到了她手边。而此时曹摘星的掌心里还剩了不少丸子。
曹摘星见状低声笑着打趣道:“看来它们还是最亲娘娘了。还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就算我天天照顾它们,该是最相熟,也抵不过淑妃娘娘这么一喂。”
巧淑妃闻言笑了起来,可不多时,那笑却浅浅染了些哀伤。
“人也不过如此,对它们又何必苛责?”
巧淑妃轻声叹道,秀眉微蹙。
“淑妃娘娘,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么,昙花虽美,不过一瞬。淑妃娘娘这是水晶雕的花,不怕时日的。”
曹摘星赶忙道。
在说陈妃么?虽然淑妃位在陈妃之上,可每次只见陈妃仗着圣宠言语间不断欺晦脾性柔善的巧淑妃,而宣帝凌弋就算在场,也只是冷眼观望,只有徐德妃偶尔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会出言相劝几句。
巧淑妃似是而非地笑了笑,轻声道:“谢曹大人开导。”
过了约一刻,沙鴖已将带来的丸子尽数吃尽。
“不想这小身板,却食量惊人。”
我惊讶道。
“可不是?看着它们吃得开心,心情也越发好了。”
巧淑妃又恢复了先前天真烂漫的神情,笑着站起了身。
“喂完了这些小家伙,我可要回去了。不知寒妃娘娘接下来是?”
“我想到顶层看看,不知曹大人是否准许?”
说着,转身望向曹摘星。
“当然可以。不过淑妃娘娘上次吩咐的那件玩意儿总算是找到了,要不二位娘娘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取了来。”
曹摘星恭声问道。
“也行,我就等一会儿,反正有寒妃陪我。”
巧淑妃笑着答道。
倚着窗沿眺望,如碧如洗的纯蓝天空下,孟夏时节的景色盎然盈目,掩映在古树间的楼阁,澄净的太液池,远处碧绿的山峦,无不令人感到意惬神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低空盘旋不止的数只羽目鸟,灰羽翅下圆瞪着的双眼,不论看多少次都只觉得黏腻得有些恶心。
“愿以三青鸟,更报长相思[3]。”
巧淑妃轻声低吟,原本清亮的双眸此时却全然黯淡无关。
显然是以灰羽的羽目鸟比了神话中传情的青鸟。
“相思情困,却也无可奈何,倒不如就赏了这好风景。”
我劝道。
清凉风过,惹得塔角悬挂的千锁铜铃一阵轻响。
“寒妃可有喜欢的人?”
巧淑妃轻声问,姣好红唇浅浅地微笑着,目光虽哀伤,更多的却是义无反顾的坚定。
纵使面前是刀山火海,悬崖深潭,为了那人,也能不眨一眼;如飞蛾扑火,只不过一刹,终成灰烬,也无所畏惧;再痛,也是甘之如饴。
见我不语,巧淑妃深吸一口气,不多时,又恢复了天真烂漫的神情,只是眼角隐约噙着的星点泪光还残留着刚才的痕迹。
她对凌弋,竟喜欢得如此痴了么。
“二位娘娘久等了。”
曹摘星笑着,捧着个金漆小盒子出现在楼梯口。
“寒妃娘娘,不巧刚才礼部来了紧急信函,我必须立即赶去,没法带娘娘上塔了。只好委屈娘娘,我这就再唤人来。”
曹摘星将小盒子交予巧淑妃的随身侍婢后转向我,微皱眉道。
“曹大人不必再唤人,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我微笑道。
“也好,就依娘娘。那些符咒和灵器,想来不用下官说,娘娘自是不会去碰的。只是那家伙……”
“那家伙?”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出现。不过上午的话……应该是没问题。娘娘顺着石梯往上走就可以了。”
曹摘星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笑道。
与巧淑妃、曹摘星分开后,领着梧桐慢慢地向塔顶走去,每过几扇高大的石窗便停一会儿,一路观赏。
孟夏时的阳光,苍白间渗过些微暑气。
再看那些羽目鸟时,心里的厌恶竟少了小半分。
想来是为巧淑妃而感动了吧。
女子痴情如此,爱的却是最不可捉摸的帝王,也不知是幸还是大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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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鴖:符禺之山……其鸟多鴖,其状如翠而赤喙,可以御火。--《山海经西山经》又,有说法认为这里提到的鴖应该是蓝翡翠。&a;10084;《山海经》中并未提到它具体如何御火,所以所谓“其羽可以御火”是式子自己加上的。&a;10084;
[2]唐代尚书六部是九寺五监的上级部门,九寺五监是六部下属的办事单位。……太常寺、鸿胪寺承受于礼部,卫尉寺、太仆寺承受于兵部。……六部对于九寺,乃以符下寺,九寺则“符到奉行”。--王超《中国历代中央官制史》
[3]愿以三青鸟,更报长相思。--李白《相逢行》&a;10084;由于在年代上,式子设定的架空是从王莽时候开始的(王莽新朝灭后依次是修—兴—宣这样的设定),所以……请亲们忽略了这bug吧tt……式子超喜欢李白的~&a;10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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