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众猎手在千铃响过后,立即各自奔了出去。
春狩的范围,自然不仅限于这个端苑。
借着灵术,实际上,参赛的猎手能够在整个大宣国内随自己喜好进行灵兽狩猎,只须在酉时之前赶回来就可以了。
不一会儿,台上已只剩下了二十几个并不参与狩猎的灵术师。
“寒妃娘娘,我们去各处走走,好么?”
颜怀走上前来,柔声问道。
商芜、商芷两姐妹正和肖员外、许左灵侍谈着陈年旧事。月孤环不知何时也不见了,按以往惯例,灵侍是不参与狩猎比赛,大概是趁此机会跑到其他地方玩去了。
我点点头,起身挽过她的手,与她一同下了慧灵台,漫无目的地在慧灵台四周停停走走、随意玩赏春色。
行至一处花梨木搭建的小船坞前,一侧低矮篱笆环绕的小园内,高低重叠的百株杏花树间,红花初绽,雪花繁盛。
小园门外,竖直插进地里的一根褐黄色的长竹竿上悬挂着一张小木牌,其上以浓墨写了三个潇洒流逸的大字,“小闲园”。
墨迹新鲜,不过只须细一打量,就会发现其上涂了一层透明漆料。正是这层漆料,才使得墨迹新鲜如初。
春浅香寒,翩蝶未游,粉薄碧寥,团雪晴梢。
“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1]。梅花已谢,杏花正新,此花,此景,再适合寒妃娘娘不过了。”
颜怀轻声吟道,唇角巧笑嫣然。
“杏花繁盛,不过是春时之景,花草荣枯本是依天道而行,盛时光彩极是耀人。颜大人拿这盛放杏花来比,可要羞煞我了。”
我摆手笑道,不以为意,携了颜怀,往小闲园内漫步而去。
行至水边一道小湾,其上一株苍老杏树傲然独立。
老杏树姿态苍劲,冠大枝垂,孤植水边,清水绕树,春风吹作雪花万点,姿娇花繁,说是占尽了这小闲园中春风,半点也不为过。
一时望着这繁花盛景失了神,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颜怀不知何时已未随在身侧。
林间窸窣声响,少顷,一身灰斗篷的夕渊从树后缓步走出。
兜帽拉下,银色长发随意披散着、逐风轻舞,姣好若美妇人般的面容,笑意,半分轻淡。瘦削肩头,趴着只小银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露出两排锋利的小尖牙,一副惬意慵懒之态。
那是变身缩小之后了的九尾巨狐。
如此,也是来参加春狩的么。
夕渊走近,正将擦身而过时停了脚步,“春时暖气潜催,水岸边,杏花半开半落,倒不似梅花欺雪[2]。”
欺雪……他如此说,竟是何意?
“夕大人言重,寒雪承情。”
斜睨了他一眼,冷了声回道。
夕渊不以为意,伸手抚了抚舒服地趴在肩头的小银狐,漆色眸内,银色微光轻泛,“在下,还未恭喜娘娘承蒙圣宠。”
忍不住轻哼一声,转过身,交手屈膝行礼,“谢过夕大人。”
夕渊亦转过身来,行至水边,放了小银狐在水面嬉戏。
“在下听说,圣上这半个月来,每日除了露申宫,再不去其他宫里。”
夕渊轻声道,抬眸望向远处的慧灵台。
我知道,如今这样,最是不妥的。
专宠,在这勾心斗角从未有过一刻休止的后宫中,是最最危险的。
只是,君威难测,我一时还不好向凌弋提出。
数个月来,我的婉拒,已是惹恼了凌弋,他却并不追究,我已庆幸。
还要再过些时日,挑准了时机,才好向他说明此事。
当然,若在此之前,他不再每日只往露申宫而来、圣恩广泽及其他妃嫔,自是最好。
思及此,宛然一笑,轻声道,“谢谢夕大人。我,心下自是清楚的。”
夕渊闻言似是有些意外,继而会意,轻点了下头,道,“娘娘不必言谢,心下明白就好。”
于水面嬉戏的小银狐,猛地一下扎进了水下,下一瞬,嘴里已叼了一只肥硕草鱼,哗啦一声钻出水面,昂首向夕渊得意地摆了摆尾巴。
纤长细碎的银色毛发,未沾一点湿漉。
忍不住掩嘴轻笑出声。
细润微雨,飘然而下,轻触水面,泛开极轻微的圈圈波澜。
一对飞燕,扑棱棱斜穿过薄薄雨幕,疾速向远处房舍飞去。
小银狐跳将起身,腾空而飞,紧跟在飞燕之后追逐了一会儿,才返身回了夕渊肩头。
夕渊轻笑一声,捻了一瓣纯白杏花放在手心,伸过手去逗小银狐。
小银狐圆睁了滴溜溜的双眼,望向夕渊,如此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出粉粉的小舌头,舔了舔那瓣纯白杏花。
“它,叫什么?”
我轻声问道,一时未注意到,自己语间,竟是半个月来第一次这般的开心。
夕渊轻蹙了眉,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在认识娘娘之前,它原有个小名。可犯了娘娘名讳,新的名,却还未想好。”
“原先的名,夕大人可说来听听?”
“娘娘既如此说,在下便说了。只望娘娘不要介意。它的原名,唤作小雪。”
夕渊说着,眼角闪过一丝笑意。
小银狐呼应着昂首叫了一声,精神抖擞地翘立起尾巴、甩了甩。
早知道,还是不问的好。
一时尴尬,转身道,“刚才不知在何处与颜大人走散了,我再回去找找。”
不想夕渊却出声拦住了我,“娘娘还是先别去找她了。阻人姻缘,可是会被马踢的。”
“姻缘?”
在祭仪司的这么些日子,我还真没看出来颜怀对其中的哪一位有意思。
是我漏看了,还是说那人并非祭仪司中人?
“虽此姻缘到底成或不成,还很难说。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不过在下只是好心,娘娘若执意要寻,便去吧。”
夕渊说完,倏然间向左踏了一步,消失在了轻暖的空气中。
他这一消失,实在太过突然,一时愣神,呆立水边。
过了不知多久,身后杏花林间,步履声、衣裳窸窣声轻响。
听这脚步,应是凌弋。
才转过身,正看见一身轻骑猎装打扮的凌弋自林间走来,忙垂首福身下拜。
凌弋道了声“免礼”,走至身边,伸手揽过腰间,“适才朕在小闲园外遇到夕渊,言寒妃往园内去了,朕便一路寻来,恰好,远望见你适才的出神模样。”
适才的出神模样……
心下反复念叨着这几字,只觉脸颊微微发烫,放柔了声道,“让皇上见笑了。”
凌弋竟真笑出了声。
笑声清朗。
恍惚间,全没了平日那般严肃凌厉的样子,就好像是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一般。
“此处杏花繁盛,宫里竟无一处风景可与这里相比。寒妃若是喜欢,朕便吩咐人在露申宫北新栽一片杏花林。”
全未料到凌弋竟如此说,惶恐道,“臣妾谢皇上厚恩。臣妾虽喜欢这片杏花,但每年到此一观,即已心满意足。皇上,万不可为了臣妾如此耗费。”
凌弋不语,放开了手,往回走去。
一时愣神,赶忙追上,紧随在他身侧,一路无话,回了慧灵台。
月孤环不知何时已回来了,正和武义将军酌酒论事。
虽武义将军并非灵术师,但既来了,想来应是受了圣上邀请,也不奇怪。
左灵侍戚旷不知为何竟也出现了,神色一如曾见过的那般冷漠,露出的那只深茶色眼瞳,正紧紧盯着在低空飞旋盘绕的几只羽目鸟。
在他身后,颜怀垂眸站着,略有些发愣。
众人见凌弋到了,各自行礼,一时问安声略有些纷杂,待凌弋说了“免礼”,这才各自回复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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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宋代诗人杨万里的《咏杏五绝》。
[2]“梅花欺雪”自:杏花〔唐〕郑谷不学梅欺雪,轻红照碧池。小桃新谢后,双燕却来时。香属登龙客,烟笼宿蝶枝。临轩须貌取,风雨易离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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