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携手,正待入座,明公公自端苑入口方向一路小跑,直往这里而来,近了凌弋身前,躬身奏道,“启禀皇上,端苑外门下侍中领同平章事杨大人、尚书右仆射领同平章事房大人、刑部尚书张大人、大理寺卿钟大人求见。”
凌弋转首向苑门方向望了一眼,冷声道,“传。”
此时已陆陆续续有捕获了猎物的灵术师返回慧灵台,见凌弋端坐于上,尽皆惊讶不已,躬身行礼请安,交手侍立一侧。
少顷,邓公公领了四位大人匆匆而入,至凌弋座前,各自行礼恭请圣安。
门下侍中杨大人八字眉上竖,虎目圆睁,隐含怒气,抢上一步,躬身揖手道,“请陛下恕微臣冒昧,微臣恳请陛下下旨,准大理寺入禹王府捉拿通缉凶犯。”
凌弋半眯了眼,目光冰冷,扫过躬身立于前的四人,“通缉凶犯?”
“躲入禹王府内的凶犯乃是前年在丰州做下大案、欠下四十三条人命的江洋大盗贺子晋,大理寺早已在全国各处张榜通缉。昨晨多人报官,见那贺贼人入了禹王府。大理寺多方探查,探明那贼人进了禹王府后再未出来,刑部、大理寺却惧于禹王势力,不敢入内搜查。此事原非微臣直辖,然天道人法,断不可违,放任此恶徒逍遥法外,甚至勾结王族权贵,我大宣皇威何在?”
杨大人抢在尚书右仆射房大人之前回禀道,语间顿挫抑扬、激昂慷慨。
凌弋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望向房大人,冷声道,“房爱卿,你怎么看?”
房大人气定神凝,垂首禀道,“微臣以为,既已掌握了贼人所在,大理寺自会派人严加监视,抓捕倒不急于一时。何况,禹王毕竟也是我大宣国堂堂一品亲王,多少还是该顾及他的颜面。不如就先权当作不知此事,暗中派人严密监视,待那贼人一出了王府,或在王府中又有再犯,再行拘捕不迟。”
刑部尚书张大人也跟在其后,道,“陛下,微臣也是如此认为。自昨晨已派人严加监视,一旦贺贼人出了王府、或在王府中再犯事,便即刻将其拘捕收押。”
大理寺卿钟大人低头盯着地面,但看神情,应该也是站在房大人一边。
凌弋闻言,低头沉默不语。
杨大人意欲上前再说些什么,却被房大人伸手拦住了,怒目瞪了房大人一眼,也只好作罢。
凌弋挥手招过明公公近前,分别赐了四位大人座,随行侍婢奉茶,半晌,才开口道,“杨爱卿,朕知你正直秉公,最容不得违法犯罪之举,此品质极是难得,理当嘉奖。朕亦知天道人法,王子若犯,与庶民同罪。然,太直易折,人情世故,亦不得不多做考量,此事,还是依房爱卿所言。”
凌弋既已如此说,杨大人也再无可奈何,只得与另外三位大人一道起身谢恩。
凌弋轻抬手,示意免礼,冷声道,“诸省各部事务繁忙,朕也不留诸位爱卿在此作陪。”
四位大人起身行礼毕,杨大人第一个大步走下台去,脚步钝重沉闷,应是强压怒意所致。
这时才得了空细瞧刚才宫娥端上的青梅花茶,正觉新鲜,想问了蒸煮方子回去也让林大娘一试,慧灵台前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随在凌弋身后,向台前走去,顷刻间围起的人墙之中让出了一条道,直到最前方时,向下一望。
下一瞬,凌弋猛地伸手拉过我,温热的大手,紧紧遮住了刹那间染成一片腥红的视界。
却已来不及了。
在那下面,遍体鳞伤、艰难地咽了最后一口气的并封[1]兽背上,扭曲歪倒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月孤环已跳了下去,正弯腰察看。
心跳声还在。
却极勉强微弱。
灵脉,已被毁得所剩无几。
月孤环低叹一声,可惜道,“不要命的家伙,居然去了【南漆灵沼】。为凶兽所伤,多亏了此并封兽以命相护,魂魄得以保全,然灵脉毁损,已活不过三日。”
说完,领着祭仪司诸官员伏地请罪,“扰了圣驾,臣等罪该万死。”
凌弋拉了我往回直走,冷声道,“无碍,速处理了。为其家眷赐金百两,以作抚慰。”
月孤环、苍左灵侍等领旨,速唤了人,将现场处理干净。
【南漆灵沼】在西南漆州,传说为古漆国腑脏之地,现今是苍氏一族在灵沼周围负责看守。其间凶险,天下灵术师无不为之震悚。但灵沼内灵力繁盛,诸般灵兽出没其间,即使只在灵沼外围成功捕猎一只,也定能进了春狩的前三甲。
这个被凶兽毁去了肉身与灵脉的灵术师,竟如此想赢么?
一时见血,各桌谈笑,皆有些勉强,却又不敢在凌弋面前显露。
如此挨过了半个时辰,明公公带了紧急军情过来,凌弋先行一步回宫,众人紧张着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
“适才那灵术师,究竟是谁?”
我侧过身子,低声向月孤询问。
月孤微蹙了眉,见坐在他对面的武义将军也转过头来,屏息听着,这才压低了声道,“从紫云宫过来的一个学生,倒并非灵术世家出身。不过紫云宫灵祭长苍大人本就极力反对让紫云宫学生参加末城春狩,这事一出,还真不知要怎么告诉她。”
武义将军闻言竟咧嘴一笑,向身后斜睨一眼,道,“让他去不就好了?”
在他身后不远,正坐着神色阴沉、独自酌酒的戚旷。
月孤环点头一笑,“巧兄说的有理。便让戚大人去说好了。”
我见他二人说得如此神神秘秘,虽心下猜到了半分,也不好再多问。
“寒妃娘娘?”
闻言侧过身,见是商芜挽了商芷过来了,二人眉眼间笑意盈盈,似有话想说。
我拉过她二人在隔桌坐下,柔声问道,“商大人有何事?”
商芜犹豫地与商芷对望一眼,垂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了一方丝绢帕子出来,起身屈膝行礼,双手恭谨捧上,将这一方丝绢帕子交呈于我。
“商芜有个不情之请,望寒妃娘娘能略施恩惠,帮了这个小忙。”
我疑惑地望着她姐妹二人,道,“你先坐下,说是何事,若是我能办到的,定会帮了商大人。”
商芜这才回身坐下,垂眸道,“寒妃娘娘也知,小女在宫内为贵嫔。她自总角之时起,便痴迷于琴艺。此绢上绣了某古琴谱,为外子偶然在民间寻得,不知可否劳烦寒妃娘娘,代我将此绢帕交予贵嫔?”
心下了然,小心将这方丝绢帕子收于袖中,柔声回道,“商大人客气了,此事怎谈得上是劳烦。你可放心,我寻了闲隙,便亲往修宜宫一趟,将这琴谱交予贵嫔。”
商芜、商芷闻言,再起身下拜谢恩。
原本最懒得在宫内四处走动,最怕惹了多余是非。
可静心一想,自寒府接了圣旨之后,“平淡”二字,早已与我无缘。
商芷高兴地起身为我斟了花茶,正好的六分满,“我在宫外听说,娘娘擅长丹青一道,在祭仪司时候却一直无缘得见。”
侧过视线,向彭主事的方向望了一眼,道,“彭大人、许大人均于此有很深造诣,我可万万不敢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再说了,平日在祭仪司,大家都为了工作之事奔忙,丹青一道,本是闲事,我一人,可不敢坏了司里气氛。”
商芷闻言笑道,“寒妃娘娘切莫如此说。其实,彭大人为了月孤大人与苍大人在工作时偷闲下棋,还曾大发过一次脾气。”
商芜听了,也掩嘴笑道,“是了是了,那一次我正好也在。月孤大人为此,整整三日都未和彭大人说过一句话。”
“诶?”
很难相信,月孤环、苍左灵侍,竟也会做这样的事。
捧腹强忍笑意,憋得直胃疼。
若能偶尔如此,与宫外的人说说话,生活,倒还不算太过无望。
脚踝边,传来毛茸茸的柔软触感。
低头一看,竟是夕渊的那只九尾银狐。
正欲抱它起来,却不想它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一个华丽起跳,纵身跃下了慧灵台。
料峭春风轻起,刮过远处杏花林间一片粉霞白雪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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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并封:并封在巫咸东,其状如彘,前后皆有首,黑。《山海经(海外西经)(大荒西经)》、《周书(王会)》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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