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五彩琉璃风铃玎玲轻响,拂过了清风袅袅。

    大晴之天,碧空如洗,一如心境。

    “娘娘,奴婢已去探望过了,韩司珍回说身子已好多了,身上之伤已无大碍。”梧桐在帘后轻声禀道。

    股杖一百,又是陈妃在旁,这伤如何能在这两日便好了?虽说她已恢复了原职,但少说也还要在榻上躺几个月的。

    紫堇正这时只敲了下门便推屋门而入,听了梧桐所说,笑道,“娘娘这回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不过这泥可要了那位主的命了。”

    走过去,一手食指轻放在了她的唇上,另一手在她额前弹了一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什么要不要命的?可注意着些。”

    紫堇向旁一闪,几分委屈地嘟嘴道,“娘娘轻点,紫堇已知道了。”

    说完,却又是露齿一笑,看来她这性子实在是难改得很。

    “紫堇听小喜子说,当时在殿上,那位主可一下子就慌得不成样子,还说什么韩司珍定是和灵术师有勾结,真是急不择言,她还真是走运,这话没给皇上听见。”

    “……嗯。”

    在徐德妃拿了小铜镜回去之后,我一回瑞香阁即遣了延喜过去晓仪宫送一样东西,因而得知了当时的情状。

    听延喜说,陈妃当时确实是一下就慌了神,甚至一时没有拿稳手中茶盏,将茶摔了,茶水甚至都溅到了徐德妃身上。陈妃辩解到最后,已是越说越乱。确实,仅是从明星渠找到了丢失的【福瑞锦鸡】,严格来说还不能证实韩司珍的清白——毕竟铜镜也可能是被她扔到明星渠里的——但发现铜镜的地方,就在宁意宫前,韩司珍的胆子就算大到敢在天子面前犯罪,但她又不傻,这样做风险太大,还不如丢到其他僻静得多的角落——在宫中,这样的地方可说是有的是。

    当时陈妃说得越来越急,情状几乎失控,最后还是她那贴身侍婢桂儿站了出来,担下了所有罪责,说是宫内有姐妹听了她说起【福瑞锦鸡】之后,故意激她将铜镜带出一瞧,悔当初不该夸下海口,一时鬼迷心窍,竟真的将【福瑞锦鸡】偷偷带出了宫外,没想到在宁意宫前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竟将铜镜摔入了渠中。韩司珍曾到过修宜宫东霰殿,对那个铜镜十分喜爱,定是这般才发生了误会。这几日她一直心神不宁,无论如何不能陷主子于困境之中,恳请重罚。

    最后,桂儿被责重杖五十,罚三年薪俸,并罚到浣衣局洗衣五年。陈妃倒是无事,只被徐德妃说了一番今后要仔细教导宫人之类的话,虽被说得灰头土脸的,但终于还是保得了无事。

    紫堇长叹一声,压低了声道,“娘娘,紫堇总觉得那桂儿——”

    “——够了。”打断她的话,再接下去的,只在心底想想就好。

    那桂儿说是在宁意宫前丢的铜镜,但水墨说,她是在金鸭嘴那里看到神秘人将铜镜投入水中的。如此一来,桂儿,很有可能撒了个大谎,什么与人斗气、偷将铜镜带出修宜宫之话,不过是她当时为了解救陷入窘境的陈妃而不得已编造的谎话。

    若桂儿所说是真,那水墨那日在金鸭嘴看到的神秘人又是谁?那个人是因为知道周贵嫔喜欢收集晨霜露水的习惯,所以才故意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将未知真假的铜镜投入水中的么?而水墨,她是真的看到了神秘人么?水墨说的话,也可能是故意编的,但若是如此,目的又是为何?

    此计,原意为杀鸡儆猴,先发制人、以快打慢,然陈妃却也并非主谋。否则,她不会笨到未确定已将铜镜藏在韩司珍处时就贸然诬陷,最后还要桂儿来替她承担所有罪责。

    那个将假情报告诉了陈妃,让她如此一口咬定【福瑞锦鸡】是韩司珍所偷的……躲在更深的幕后的,究竟是何人?亦或是……为陈妃做事之人,中途背叛了她?

    紫堇不满地撇了撇嘴,旋即又恢复了笑盈满面,道,“娘娘,昨儿紫堇和素荣又去采了些鲜花瓣,是早开的木香花,适才素荣也拿了它们出来晒,娘娘可要下去一瞧?”

    晨时空气微凉,正适合读书,不过她既如此说,还是去一趟好了,也正可以拿了书卷到廊下静读,看乏了时,还可在院里走走、或与素荣他们说话解闷。

    思及此,回身自书案上拿了册薄书,微笑道,“既是紫的邀约,自然去的。”

    紫堇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头,拉过梧桐随在我身后,一同下去了。

    素荣正跪坐在廊外,掬了身侧竹筐内的木香花瓣,俯身在摊开的淡缃色绢布上细细铺开了。除了木香花外,已铺了大片晒至半干的纤细丁香花瓣。

    “欸,娘娘,紫每次瞧着这些花瓣好端端地给晒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心下总是不忍。”

    紫堇在身后低声叹道,语带惋惜。

    “那你还舍得采?”回身笑道,在廊下寻了一处坐下了。

    紫堇轻摇了下头,道,“就算紫堇不采,盛放不过数日,终是要凋谢的。”

    “紫姑娘这可是伤春呢?”延喜说着,怀里抱了一大包东西自厅内走出。

    “万物枯荣,真要伤起来,紫堇也没那个精力。”紫堇笑着回了一句。

    这些日子,去木芙馆得少了,一来这几个月我常睡到中午才起,入夜之后又要候着凌弋到来,刘美人又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二来,凌弋每日过来,刘美人就是身子好些了,也不好亲自过来瑞香阁找我。

    这几日正是入红月[1],已趁着这机会向凌弋提了分承圣恩之事,当时凌弋并未答话,神情霎时沉得厉害,根本不敢抬眸。幸而之后紫堇呈了我亲做的木瓜素糕上来,凌弋尝了一块,神情才稍缓和,这几日却仍是每晚过来,只拥着我入眠。

    虽每日都有遣紫堇等人过去木芙馆探望,宫内各处送来之物,也多让紫堇他们送了过去,也知道刘美人的性子更是喜静,身子又极弱,最是经不住喧闹,每每嘱咐紫堇他们过去之时不可让其他宫人瞧见了,免得有闲人因我而去打扰了刘美人。

    趁着这时,若可以,还是该去木芙馆一趟,于是唤过梧桐道,“你先过去木芙馆瞧一眼,若可以,我待会儿便过去一趟。”

    梧桐点头应声,福身行了一礼,出了瑞香阁院子。

    过了一会儿,闲看了几页书,梧桐回来禀道,“刘美人已起来了,已备下了梨花清茶等候娘娘。”

    轻点了下头,唤过紫堇拿了昨日徐德妃遣人送来的糯米红枣糕,一同往木芙馆去了。

    刘美人正等在后院小亭内,远山眉黛下杏目温和地浅笑着,妃红色薄唇微弯,绀色对襟宽袖短衫下着了件淡竹青色高胸及地长褶裙、以一条月白色绢带束着,与我初见到她的那日相似的打扮。

    恍然间,已从宁和四年冬到了宁和六年春,已在这宫中待了近一年半了。

    “你我还要行这些虚礼做什么?”近前扶了正要福身下拜的刘美人道,“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十多天前我过来看她时,她正染了风寒卧床休息,愣是不让我入内里仔细瞧她,只好在帘外与她随意聊了几句,也不便再多打扰。

    刘美人轻点了点头道,“已好了,多谢雪儿挂念。”

    “好了就好。”听了“雪儿”二字,不禁微笑,说着仔细瞧了她的脸色,虽仍有些孱弱之气,相比平日,已算是好的了。忽而一阵风吹过,清寒微凉,心下担忧,劝道,“此时风还甚凉,我们还是回屋罢,小心着凉。”

    刘美人抬了袖掩口笑道,“我身子还没那般弱不禁风。这时风只稍凉,不是正好?不然过会儿热气上来了,雪儿不是又该担心中暑了?这些日子一直卧床,好不容易养好了,正想出来透气,可千万别再回了屋内,闷煞人的。”

    我亦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得,就依依儿的罢,我便在此陪依儿品茶赏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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