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擒虎走进吉祥楼,跟着小二上了三层,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看到一个身着绣衫罗裙的女子,她定定望着窗外,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韩擒虎走上前去,敲敲桌面。

    听到响声,吴镜似恍然如醒,见韩擒虎已站在自己面前,起身道:“我专门在这窗边恭候二当家,却什么也没有盯住,真是惭愧。”

    韩擒虎不喜客套,大马金刀的坐下,直问:“我跟你不熟,有什么话就不必遮遮掩掩了,敞开说吧。”

    吴镜招来小童,要了观音茶和四色点心,道:“二当家莫急,我们慢慢谈。”

    韩擒虎抬了抬眉,等待她下一句要说的话。

    被利如鹰隼的目光注视着,吴镜面色如常,待茶点上来后,先给二人各自添上,又举杯起身道:“我先为前日冒犯二当家之处赔罪,今日以茶代酒,还望二当家能心似海广,不计前嫌,谅过吴镜一次。”

    韩擒虎看她咕咚咚饮尽茶水,典型的文人,明显与江湖作风格格不入,却还要强行装样,韩擒虎只觉无趣,道:“行了,我没时间陪你在这耗,再假模假式就不用讲了。”

    吴镜从容一笑,并不生气,坐下问:“二当家觉得林县令此人如何?”

    这话问的直接,韩擒虎斜了下眼,道:“尚可,但这与你有甚干系?”

    吴镜不答,道:“二当家这些年同林县令一明一暗,定然是合作愉快,飞虎帮能有今日的繁荣,想必也少不了林县令添砖加瓦吧。”

    “你到底要说什么!”吴镜说话九曲十八弯,刚才的话更是讽意浓烈,韩擒虎变了颜色,没当场拍桌走人已算修养极好。

    吴镜浅笑,道:“我知晓二当家绿林好汉,与人相交便会赤诚相待,可其他人却未必如此,几月前我曾在林县令处提到一笔慰抚款,时下掌库动笔记账,我趁人不备时看过几眼副账,见到账上有几处减杠,而这些地方正写着飞虎帮三个字。”

    “……”韩擒虎脾气消下去一些,默了半晌,问,“你是说林升泰私自克扣了给我帮的利惠?”

    吴镜直视不语,意思显而易见。

    韩擒虎冷笑一声,道:“你编谎也要高明些,且不说借林升泰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种事,光是账本,他便看的比性命还重,连我要也从来不允,怎会让你轻易看去。”

    吴镜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百密一疏也非不能。”

    韩擒虎道:“我道你今日所来为何,原来是玩攻心计来了,想渔翁得利,也要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吴镜笑,道:“先不论攻心与否,只说二当家自己,难道就当真从没有起过疑心?如果没有,你又何必还坐在这儿听我喋喋不休呢。”

    韩擒虎不语,吴镜知道他已然动摇,也不催促,只拿了块点心就着茶水细嚼慢咽,颇有耐心的等他发话。

    半晌,韩擒虎冷道:“你不用挑拨离间,这事林升泰有没有做下,我一问便知。”

    吴镜颔首,道:“二当家睿智,自可前去问个究竟。”

    韩擒虎不再多待,起身便走,到楼梯口时被吴镜叫住,吴镜道:“听闻此处的糯米八宝鸭肉质细腻,爽口非常,若二当家赏脸,镜愿下次与二当家共享美味。”

    她话中有话,韩擒虎没应,出了吉祥楼。

    韩擒虎一离开,坐在十米开外的方小池走了过来,问吴镜:“大人,万一韩擒虎真去问林县令,两人一对口风,咱们不就全露馅了吗?”

    吴镜看着楼梯扶手处,方才闲适的表情已散去,道:“我也没有完全把握,但小人之交,总是利聚而来,利散而去,既要彼此合作又互相提防,信任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如白纸一样稀薄的东西,只要撕开一点小口,就再难以维持了。”

    方小池点头,又问:“那此事要告诉孔大哥吗,也让他心里有个数。”

    吴镜道:“暂且不要,他素来与众衙役交好,人多口杂,我怕万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反为不妙。”

    方小池有些迟疑,道:“孔大哥不是胡言乱语的人,这样欺瞒他,怕是会让他寒心。”

    吴镜考虑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向端己说明原委,现在暂时就先你知我知罢。”

    方小池虽比吴镜虚长两岁,心性却较她活泼许多,再加上职位高低的缘故,两人关系愈密,反而衬的吴镜像姊姊,她像妹妹了,吴镜的话若有道理,从不多加反驳,道:“也好,下官去了。”

    吴镜点头,反复嘱咐她小心为上,被方小池笑话婆妈,应令去了。

    韩擒虎刚回到飞虎帮,方亮就进门禀报,说林升泰送来了今年的供奉,共有白银十万,粮食三百石,其余布料丝帛五百来匹,已按照人头下发给各个兄弟,特来给他报个数。

    韩擒虎靠在虎皮椅上,想了想,问:“去年供上来的粮食是不是要比今年多一倍?”

    方亮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不过今年下了几场暴雨坏了庄稼,少一些也说得过去。”

    韩擒虎没有应答,道:“既是如此,那你去向林升泰要来账本,就说我要借阅一番,问他给是不给。”

    “这,”方亮不解,不知韩擒虎为何又突然生出这个念头,道,“咱以前就像他要过几次账册,这人都是百般推辞,死活不给,再要怕也是一样的答复,您怎么突然起这个闲兴?反正不管咋样,他都得捧着咱们不是。”

    “你懂个屁!”韩擒虎喝骂一句,吓的方亮颤了下,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惹的二当家发无名火。

    韩擒虎捏捏眉心,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吴镜牵着鼻子走了,道:“你告诉林升泰,我没有恶意,看完会即刻完璧归赵,他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派人跟来取回。”

    方亮不敢再问,应了。

    到了县衙,林升泰还未下职,方亮对门仆道:“快去把你们县令叫出来,我们二当家有事吩咐。”

    仆役道:“我们县令正在堂内办公,还未得空闲,请老爷先去二院稍候片刻。”

    方亮出来时被韩擒虎骂了一顿,敢怒不敢言,现在听仆役还要让他等,顿时冒出火来,扇了仆役头顶一巴掌,骂道:“侯侯侯,侯你娘的腿啊,赶紧把他给老子叫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仆役唯唯答应了,进了院内自是忿忿不平,想:“我一天天的看大门受人眼色也就算了,现在连当土匪的也来吆五喝六,哼,你让我去通传,我偏赖你个一时半刻,让你也坐坐凉板凳,才晓得别人也是娘生爹养的。”

    这样想着,仆役自去找了个阴凉处卧下歇息,睡了半个时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前去通报。

    方亮在堂内坐的屁股都痛了,还不见林升泰过来,怒然拍桌,就要去正堂找人,刚气冲冲的跨出两步,看见林升泰从对面气定神闲的踱步过来,道:“方兄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方亮懒得跟他废话,道:“我们二当家的要对账,你把近两年的账册拿出来给我。”

    听闻对账二字,林升泰面色变了几变,问:“怎么二当家突然又要对账,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听了谁的胡话?”

    方亮不耐道:“让你拿你就拿,哪来这么多七问八问,你问我我哪个晓得。”

    林升泰暗自思忖:“县账上每笔款项都记得一清二楚,若是将正账给韩擒虎,看上面一笔不缺,定然知晓这是给上头交的,不能罢休,还要副账。若将副账给他,他扣押下来,岂不是将把柄递于他手,从此以后任他开价,哪里还有我的油水,今日不管他为什么发这个兴,东西都断不能给交出去,否则来日我为鱼肉,便是任人揉圆搓扁了。”

    定了主意,林升泰自不会交付,打官腔道:“方兄弟见谅,不是本官小气,实乃账册为县衙所属,不能轻易示人,请转告二当家,就说本官愿再奉金银歉之,只是账册确不能动。”

    “你敢耍我?!”方亮等了半天却得到这个结果,感觉自己被戏弄了,顿时火冒三丈,早将韩擒虎嘱咐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林升泰道:“不敢不敢,二当家有其他要求尽可以再商量,只是这么多年了,本官的诚意难道展现的还不够,还要被这般猜忌,实在令人寒心啊。”

    方亮只是个听话办事的,同觉得二当家这个举动有些莫名其妙,但对林升泰拒不交账的行为也很不满,顾及两家面子又不能强抢,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回去通禀二当家,让他们自己扯皮算了,于是骂了几句,也没要金银,只人转回去了,林升泰也有怨气,索性闭了县衙大门再不理会。

    空手回帮,换来的果不其然是韩擒虎的努目撑眉,问方亮是否按照自己的话去问了,方亮为避风头,不惜夸大其词,说自己如何抱诚守真,林升泰又如何倨傲,如何不愿云云,一通掐头去尾,断章取义,听的韩擒虎拳头越握越紧。

    而气归气,他也并不全信方亮所言,林升泰与飞虎帮是捆在一条船上的蚂蚱,这些年来唇齿相依,韩擒虎对他还是留有信任的,明探不成,又心生一计。

    夜色四合,星幕笼垂,方小池闪身跃进县丞厅,吴镜自屋内听到声响,推门而出,忙问:“取到了吗?”

    方小池自怀中拿出副账,道:“看的还挺严实,盯了两晚的捎才让我逮着空,大人打算怎么处理?”

    吴镜与方小池进屋,映着油灯仔细翻看了一遍副账所记,其间飞虎帮与林升泰蛇鼠一窝,光朝廷所发钱财便私吞了近一百万两,还有私自抬税,乱征粮面,垄断商铺等事,林升泰为留后手,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烛光下,吴镜边翻边觉得阵阵惊心,立即取笔蘸墨,将账上所记一一誊抄下来,她曾在醉梦楼当过差,所以写起来熟门熟路,不出两个时辰已誊写完毕。

    写完后,她又从书架上取下另外一本早已备好的账册,对方小池低语几句,方小池应了,片刻后又跃出厅中,高来高去间,很快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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