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定池从屋里走出来,高鞍见了想上去询问,却见他身后孔战儒也跟了出来,就又默默退到一边。

    储定池走到门前的灯下,双手插进军衣口袋里,望着远处马灯照不尽的夜色说:“这是什么意思?你也巴不及叫我一声妹夫?”

    孔战儒哈了一口气,接过马弁递来的手套戴上,说:“是家父的意思,我哪里插得上话。”

    储定池轻笑了一声,转过头从口袋里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开玩笑似的说:“我怎么觉得打我成婚以后你就有意同我生疏了呢,莫不是潇潇洒洒单身汉瞧不上我这个有家室的人了?说起来你同方小姐的好事什么时候到啊?”

    孔战儒耸了一边肩膀,见储定池不识趣,就又抬手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下来,说:“放心吧,时候到了自然请帖奉上。”

    孔战儒的汽车开到孔家别馆门前,孔战儒说:“有人伺候,我便不上去了。”

    储定池下了车,说:“慢走。”

    高鞍一路默不作声,等目送孔战儒坐着车子离开,才同旁边的两个马弁说:“不用跟着了。”

    储定池大步流星进屋,高鞍在一旁小声问:“令帅,谈得如何?”

    “点将洞的事叫老狐狸发现了。”储定池脱了外套交到他手上,“你通知李常,负责那批粮草的商人,一个个给我查过去。”

    “是。”高鞍说,“那孔帅那边?”

    储定池坐在床上,揉了揉太阳穴答非所问道:“你打个电话回家去,问问少夫人睡了没有。”

    高鞍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问,就拨了家里的电话。电话是年妈接的,一听高鞍的声音就忙着要叫老太太。高鞍拦着她:“别惊动老夫人,令帅就是问一问,少夫人睡了没有。”

    年妈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已经睡下了。”

    高鞍握着听筒,转头跟储定池小声说:“说是睡了。”

    “那便算了。”储定池说,“挂了吧。”

    高鞍倒是还礼貌地说了声“再见”才挂下电话,转头问:“孔帅早前答应的,还做不做数?是不是坐地起价,趁机又要讨便宜?”

    储定池搓了把脸,神色恹恹地说:“你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去孔家老宅。”

    责初坐在梳妆台前,想着方才储定池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有些发怔。

    田妈在旁念叨说:“小姐才诓高副官,现在又在这儿挂念,真是别扭。”

    责初对着镜子道:“能有什么同我讲的,他那些事情,我又不懂。”

    “许是姑爷想小姐了呢。”田妈说,“小姐明明心里担心得不得了,嘴上又不闻不问的,我一个外人,心里想着都发毛,这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姑爷现在又落了下风,人回不回得来都不晓得,小姐再又同谁怄气去。”

    “田妈,你这话叫奶奶听见了,不罚你几十戒尺。”责初说。

    “呸呸呸。”田妈朝掌心啐了几口,说,“是我乌鸦嘴,小姐当我嘴上放屁,姑爷福大命大,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储定池自那日叫高鞍来了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便再没消息,孔由艾也断了联系,责初总是有意无意地瞥一眼床头的电话机,那电话却仿佛被人切断了线似的,再无声响。

    张克的援军已经到达了承天附近,却什么动静也没传来,前线的消息仿佛也一同断了。

    责初批改完学生们的作业,趴在桌上小憩,见张老师走进来,想她消息灵通,直起身子犹豫着想去问一问她,刚下了决心起身,却抬手带倒了案上的水杯,将她方才批好的一叠作业浸了个透。

    责初忙掏了帕子去抢救,边上正读着书的金老师大叫一声,惹得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朝她看。责初捏着作业纸,又同他们赔笑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毛手毛脚的,打翻了杯子。”

    待收拾好桌上的一团乱,她便又泄了气似的,瘫坐回椅子上,方才的决心荡然无存,不想再去询问打听什么。

    日子过到第三日,终于有了些风声,说楚军与营军结成了同盟,同力着手对付梁昭元。

    晚上李常便风风火火地跑进督军府与老太太道:“前线的电报来了,孔帅从巷海出发了十万兵马,与张大帅的两个师协作突袭了岵军的边防司令部,打得梁昭元措手不及,令帅的第三师也绝地反攻,两天时间就推进到关北逐鹿州,岵系陈海鸣、杨前几个高级将领都被迫投降,梁昭元东西两路的卫国军全线溃败。令帅又向南断了岵军的粮路,叫卫国军不战自溃,梁昭元再从南边调兵也是无济于事,这一仗胜负已分,我们赢定了。”

    责初站在楼梯上看李常一脸激动、手舞足蹈地同老太太说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

    老太太听完抚着胸口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与身边搀扶着的年妈说:“我就晓得,我就晓得,他一定能绝处逢生的。”

    岵系大将曾术楷全力抵抗了一天一夜,还是失了逐鹿州,将梁昭元推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全国一致讨粱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日本人也将气撒在梁氏政府头上,楚营联盟军见势加快进攻,又在两日内攻占了玉峰口,彻底击垮了岵军主力,曾术楷当晚逃回承天,梁昭元通电辞职。第二日董徊就在东华门颁布了停战令,责成各路将领迅饬前方各守防线,停止进攻,听候命令解决。

    梁昭元已成丧家之犬,责初听闻,他忙l乱之中还赶回承天老宅,带着家眷一同南逃至苘州老家。储老太太不晓得什么风吹到了,平日从不同她谈新政府里人的,今日却在饭桌上说:“梁这个人啊,虽然总摆不正与日本人的关系,但也是这大总统之位叫他高处不胜寒。他当年也是敢出头来推翻章树泯的,那为家为国、敢为人先的气魄现在整个新政府里又有几个能比的,当时人人念他好,如今却也落得只过街老鼠的下场。”

    责初问:“奶奶为何同情起梁氏?人人都骂他十恶不赦。”

    “梁的短处固所不免,我自然不会为他开脱,可他这几年做的益事,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如今叫人一棒子打死,怎能不令人唏嘘。”老太太动了动筷子,感叹说,“开潜还在的时候,也是同他接触过的,算不得一个十足的恶人。你看他,大总统当了六年,竟无一点积蓄房产。当年开潜投其所好,差人送了好些礼去,里面有根点翠簪子,是皇宫里出来的,最是值钱,梁昭元的太太摸了喜欢的不得了,很是想留下,谁晓得梁二话不说,立马退了回来,后来还是开潜好说歹说,才收了一些,你猜猜,收了什么?”

    责初没想到老太太会开口问自己,也没多想,就说:“簪子?”

    老太太摇头笑道:“贵重件儿一样没收,就拿了两条江鱼。”

    责初也笑了,老太太望着一桌饭菜,自言自语道:“你说,这样的人,算得十恶不赦吗?”

    储定池凯旋,迎他的队伍从休园排到了东华门。

    赖教授站在窗户前见楼下欢呼庆祝的学生,唉声叹气。

    责初见了问:“先生为何叹气?”

    赖教授回身摇了摇头,说:“梁昭元后不过是一个个赵昭元、钱昭元、孙昭元、李昭元,哪里到了庆祝的时候了。”

    责初不知该如何接话,将桌上的书和水笔放进包里,说:“先生,下学了,我先回去了。”

    责初见到新政府的汽车,以为储定池回来了,等车上的人一下车,却见只高鞍独自一人:“令帅手上还有些公事要忙,叫我回来说一声,今晚就先留在陆军部住了。”

    老太太面上不悦,冷哼一声,说:“他是怕回来叫我打吧。”

    孔由艾的电话不打来,责初也不好打过去,见战事已了,储定池又回了顶荆,想着不至冒昧,就拨了巷海孔家的电话。家里下人接的电话,却说十小姐不在,再一问,说是一家人一同去了顶荆。

    责初先是诧异,没想到孔由艾这么快就回来了,接着前前后后又一想,觉着心里不大踏实,于是又拨了号码,问:“孔小姐什么时候的火车?”

    巷海到顶荆的火车每日只有两班,孔家的下人说,十小姐同其他人分开了走,搭得凌晨那班最早到的。

    责初算着时间,一大早便让司机送她去了火车站,冒着冷风等在出站口的铁栏杆后面。

    孔由艾穿着一件淡蓝色夹袄,挤在人群里也格外扎眼。

    “十律!”责初在栏杆外招手大喊。

    孔由艾闻声转过头,见到她一脸惊讶又欣喜,愣了一会儿就提着箱子从人群里窜过去,问:“你怎么会来?”

    “我打了你巷海的电话过去问,才晓得你坐火车来了顶荆,你怎么后来就都不与我联系了,来顶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同我说,我也不敢贸贸然打给你。”责初拥抱了她一下,问,“我晓得是打仗了你们才回去的,现在仗打完了,回来便不走了吧?”

    孔由艾叹了口气,说:“不是的,是来办事,没几天便又要回去了。”

    责初听了耷拉下脸,说:“仗不是都打完了吗,为什么还要回去?”

    “先不讲这个了,我有别的话跟你说。”孔由艾拉过她。

    责初哈了口气,搓了搓手说:“车子在外面,太冷了,我们上车说吧。”

    等上了车,责初问:“什么事?”

    孔由艾皱着眉头,不晓得如何开口。

    “怎么了,瞧着像很严重似的,都叫你这个爽快人开不了口了。”责初原本还有些好奇,见她一脸严肃,就不自觉地忐忑起来。

    孔由艾一路想了无数种开口的方式,最后还是都作废,只说:“是令帅的事。”

    责初心里松了一口气,说:“是不是你和你大哥帮忙劝的?我晓得,没有孔帅的兵,他打不了胜仗的。”

    “不是的。”孔由艾脸色有些难看,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责初心里一紧,小心翼翼问:“什么不是的?”

    “不是我同我大哥劝的,是他与我父亲谈的条件。”孔由艾低了头,说,“小初,对不起,在这件事情上我实在说不上话,所以后来也没好意思再同你联系,我都不晓得如何来面对你。”

    “到底怎么了?你别说这样的话吓我。”责初从没见过她这样,紧张得手心冒了汗。

    孔由艾抬眼缓缓开口说:“我爹肯出兵的条件是,督军府要迎我姐姐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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