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定池先一步走出去,责初慢悠悠的跟在后面,田妈在旁厅门口见了,赶紧跟上去凑到责初耳边说:“小姐不让我进去侍候,可我在外边也听到了,这姑爷也太荒唐了,平时拌拌嘴顶多了哦,今儿怎么还说要带姨太太回来呢。小姐别太贤惠了,该闹的时候还得闹,我瞧这老太太平常也挺护着小姐的,怎么就能同意姑爷干出这种事儿来,真是人心隔肚皮的,看来老太太还只宝贝孙子,把小姐当外人儿呢。实在不行,小姐回去同老爷说一声,叫老爷来给小姐做这个主。”

    田妈说着,见前面背着手大步走的储定池停下脚步,以为叫他听见了,立马吓的往责初身后躲了躲。

    “田妈,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这多嘴的毛病。”责初小声训斥她说。

    储定池停了停,原来只是踩到了一块不平整的砖,踢了一脚就又继续往前走去。

    田妈见了又贴过来说:“我是为小姐鸣不平,小姐讲体面,忍得下去,旁人都要看不下去了,这孔大帅家的小姐想着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没脸没皮的,我想着同个爹妈生的,十小姐可不是这样的。这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老婆也好意思要走正门拜天地,丢死人了。”

    储定池又停住了,这会儿他转过身,倒不见得很生气,冷眼看着田妈说:“那也轮不得你这张臭嘴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田妈大骇,才晓得他原来都听见了。

    责初将田妈往身后挡了挡,微微颔着首对他说:“田妈不会讲话,冒犯到你和孔小姐的地方,我代她同你道歉。”

    平平常常一句话,储定池听了却没头没脑地发了脾气:“要你来道什么歉!你就这么盼不得把自己的丈夫推给别人吗?我在你心里同个死人有什么两样,对,你巴不得我就死在玉子关吧!”

    责初见惯了他的阴晴不定,也没心思同他争执,看了他一眼,不露声色地说:“我不想浇花了,你自己弄吧。”

    储定池上去一把拉过她,田妈以为储定池要动手,吓得急忙要去拦,被储定池大声一呵:“滚开!”

    责初被她拉住却拧着不肯走,储定池气得一把将她挂到肩上。

    责初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只有田妈在叫:“姑爷有话好好说,可别弄伤了小姐。”

    储定池理也没理,扛着责初上了自己的车。

    “开车!”储定池将责初放到汽车后座上,冲司机喊。

    责初要去拉车门,储定池一把抓住她的两只胳膊,把她锁在自己怀里,同司机催促道:“磨磨蹭蹭的搞什么名堂!”

    司机大气不敢出,颤着声音说:“在发动了。”

    等车子一开出去,责初才停止了挣扎,储定池松开她,往后座一瘫。

    责初离了他些距离,紧贴着车门问:“你要干什么?”

    储定池没有答话,只同司机说:“到码头去。”

    责初一听吓了一跳,不知道他突然要带着自己去码头做什么,就又问了一遍:“你到底要干什么?”

    储定池依旧不回答她,靠在后座椅背上索性闭上眼睛。

    责初见他这副样子,趴到前面去求司机:“你快开车门,我要下车!”

    司机哪里敢帮她开这个门,只能小心翼翼地扭了半边头说:“少夫人,车开着呢,危险。”

    责初根本不听,大喊着:“停车!停车!”

    储定池睁开眼将她拉坐到后椅上,说:“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莫名其妙!”责初甩开他的手,说,“放我回去!”

    储定池又闭上眼,双手交叉兜在胸前,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嘴里说道:“你再吵闹,我就把你扔了码头去喂鱼。”

    责初停了声,想着气不过,又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疯子。”

    储定池带她来的是几近荒废的荆口码头,车子开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储定池叫她下车,责初心里害怕不肯下去,储定池就硬拉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抱出来。

    责初伸手拽住车门,储定池走不开,抱着她命令道:“松手。”

    天已经黑了,码头上几盏老旧的靠泊灯闪着诡异的光,责初心里害怕,不肯撒这个手。

    储定池说:“你再不松手我可不保证自己做什么。”

    责初听了猛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突然低下头来,整张面孔在自己眼前放大,立刻放开车门双手捂住脸,他感觉到储定池滚烫的唇贴到自己的手背,身子一僵,一点反应做不出来。

    储定池阴谋得逞似的笑了一声,抬起头说:“不吓唬吓唬你,你还真以为我每次都叫你糊弄过去。”

    责初在他怀里屏住呼吸,什么都不敢说,也一下都不敢动,老实巴交的,从没这样温顺过。她怕储定池神经兮兮的,真将自己扔到洅江里喂鱼。

    储定池把她抱到一个还能走人的渡口,将她放下来,却依旧抓着她的手臂。

    责初活动了一下肩膀,打了个寒颤,谨慎地问:“你做什么?要杀人灭口吗?”

    头顶的靠泊灯闪了闪,储定池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说:“我们走吧,去德国,你在德国生活过的,你教我讲德语,我学东西很快的,我们一起去德国,然后就在那里生活一辈子,好不好?”

    责初被他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的,往后退了一步,一副又奇怪又害怕的表情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储定池两只手抓住她的肩膀,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满腔真挚道:“或者英国、美国,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们一起去,把你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

    责初也不晓得他是真的精神不正常了还是又故意同自己耍什么把戏,抬手把风吹到脸上的头发拔到耳后,疲惫着语气说:“我真的受够了储定池,我不管你是疯了也好还是又哪里觉得我惹你不高兴了想整我,或许你觉得很有意思,可这样的日子我真的一秒钟都熬不下去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能不能就当可怜可怜我,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储定池想将她搂过来抱住,却被她僵直身子不肯上前。

    “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我们以后好好的,好不好?”

    责初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看着他,那一瞬间,她竟觉得储定池的语气是近乎哀求的,但转而又想到种种过往,就觉得或许是叫风吹缠绵了。

    头顶的靠泊灯突然闪灭了一下,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只有储定池身后的洅江泛起月光,一直奔向他们踮起脚也望不见的远方。

    责初抿了一下唇说:“江边太冷了,我想回去了。”

    储定池突然松开抓住她肩膀的手,又无缘无故谈起往事说:“两年前在我父亲的葬礼上,你同我说你会报答我的,你还记不记得?”

    责初跟不上他的思绪,刚想开口,只听储定池说:“想你也忘了,不过我还记着。”

    责初仔细回想了一下,具体是什么话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她记得自己请求储定池帮忙,就笃定以自己的性子,是一定会想还这个人情的,于是说:“我记着。”

    “那还算不算数?”储定池问。

    责初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但她几乎也能猜到储定池要说什么,就说:“你不用提这个了,我知道我摆脱不掉你,我认命了。”

    储定池还没等她话说完,就开口道:“我想向你求个心愿。”

    责初听他这样讲,心中泛起疑惑,抬头去看他,借着昏暗的灯光也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神情。她总猜不透他的心思,这一想便释然了,索性低下头去说:“你说吧,不过我现在身不由己,又有什么能要你来求的,若我实在做不到,你不要说我言而无信。”

    “你能做的。”储定池说,“除非你不肯做。”

    责初苦笑:“有些事看着是不愿意,其实也是做不了。”

    “我想要你一句实话。”储定池说,“我知道机会只有一次,我一直舍不得用,但是今天我真的特别想知道,就一句,我请求你,只要你说实话。”

    责初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也没想到他的这个心愿,简单到几乎是什么都没有向她要。

    “其实我也一直想要你一句实话。”责初克制情绪,手拽着自己的衣摆,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你对我额韵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你爱过她吗?她对你来说又是什么?如果我真心真意地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能不能也老老实实告诉我?我可以乖乖认命,我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但是我想知道真相,你起码让我知道,我认的是个什么命。”

    风吹得责初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头看见灯光下有稀稀絮絮的东西在飘,以为是小蛾子,低头一看自己的袖口也沾上了,才知道,是落雪了。

    一片小小的雪花落到她的鼻尖,丝丝凉凉的,一会儿就又不见踪影了,只有那凉丝丝的感觉还在。

    顶荆已经好久没有落过这样早的雪了。

    储定池说:“今天是我向你求心愿,你既然答应,就要实事求是地回答我,不能有一点虚假隐瞒,你心里如何想,你就怎么说,不能口上杜撰。”

    责初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求他都是徒劳,就说:“你问吧。”

    雪花小小片的,却落得极快,一下子就在储定池的衣领上星星点点了一片,他过了好久才开口问:“我要不要娶孔家小姐?”

    责初愣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冻僵了,双手捏了捏拳头都没有什么力气,脸上的表情也不听使唤,十分没有底气地说了句:“干嘛来问我。”

    “这件事情,于情于理上都要问一问你的。”储定池顺理成章地说。

    责初转头看向波澜不惊的洅江,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口不择言道:“不是都已经做了决定吗,又干嘛多此一举的。你再提一件吧,不要白白浪费了,回头又说我是洪乔捎书。”

    “不用了,我只要你说这一件。”

    责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储定池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看见他身上的雪花,却不晓得自己肩上也是白白一片了,储定池抬手将她发上和肩头的雪抖落,又脱了外套,抖开披在她身上。

    责初深呼了一口气,目光捕捉到一片落到他们之间的雪花,就执拗地一直盯着它落地,声音缠在风里,她说:“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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