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由艾马上回巷海了,来学校同责初作别。
责初看了眼空白的课表说:“我请你喝下午茶。”
学校最近的两家咖啡馆,左边是罗曼咖啡店,右边是鹿滨咖啡座,责初不假思索,拉着孔由艾往右走。
孔由艾说:“为什么不去罗曼,明明少走一个转弯。”
责初义正辞严地说:“罗曼就是冰淇淋做的好,现在大冬天的,吃什么冰淇淋。我跟你说,鹿滨的西点才有新意,听说招牌巧克力恶魔蛋糕卖的十分好。”
工作日少有人来喝下午茶,整个咖啡厅里,除了她们俩就是边上一桌男士。
孔由艾拿着小勺尝了一口侍应生端来的恶魔蛋糕,咂了咂嘴,挑剔道:“什么招牌,不就是寻常蛋糕胚外边抹了层朱古力忌廉么。”
责初点了一壶祁红,给孔由艾倒了一杯,说:“顶荆只此一家做,当然就是招牌了。”
“也是。”孔由艾低头边吃蛋糕边说,“等我回了巷海,想吃也吃不到了。”
责初的愁虑被她勾出来,也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说:“等到了寒假我就来巷海看你,届时你带我好好逛一逛巷海老城。”
“好呀。”孔由艾露出笑脸,“我带你看雾凇,带你去白炭山滑雪!”
侍应生来上了一碟苹果脯和金丝蜜枣的拼盘,责初要她尝,孔由艾摆了摆手,说:“太甜了太甜了,这蛋糕劲儿还没过呢,一会儿再尝。”
责初推了推她面前的茶杯说:“红茶解腻。”
孔由艾放下银勺,问:“这几日你同我姐姐相处的如何?姐姐打电话来说,令帅一直没有回来过。”
“白天都在学校,没什么接触。”责初不同她掩饰不悦,“储定池的事,我更加是管不着了。”
“我姐姐倒也不是同家里抱怨,就是我父母问起来,顺道答了一句。”孔由艾说,“也好,那就少接触,不尴不尬的,面上过得去就得了。”
责初突然叹了口气,心里的愁绪如麻全写在了脸上,说:“讲起储定池,我最近还有个烦恼事要同他扯上关系。”
“怎么了?”孔由艾问。
责初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边说:“我的一位表兄,他朋友做生意不晓得犯了什么事儿被抓起来了,他说抓人的是储定池,叫我去问一问。”
孔由艾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说:“这种事也能来拜托你,还表兄的朋友,是不是以后出点什么芝麻小事都好借你攀一攀关系了,这样的亲戚,你还是远离些好,麻烦的很。”
“话不能这么讲。”责初说,“若是平白无故冤枉了人,影响也不好对不对?”
“我劝你一句,别管这样的闲事了。”孔由艾猛灌了一口茶,“我不是挑拨,虽说你们家原先是对储家有恩,但你看你爹、你弟弟,这些档子麻烦事儿才过去多久,你再去找令帅,会叫储家人有想法的。陈年往事最不禁磨,这都是人之常情。”
“我知道。”责初说,“所以我才烦呢。”
孔由艾最是晓得她的脾性,就说:“我早就想说你了,你别总这么耐不住人求,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有什么好难开口拒绝的。”
“说的倒容易。”责初侧过身子用手撑着额头,有些烦躁地说,“我这位表哥不是你说的那种爱拉和儿的亲戚,他也是轻易不求人的人,同我开这个口,也一定是不容易的。这种原本也算举手之劳的事,我怎么好能推脱刁难。”
孔由艾刻意做出一副讥讽的表情说:“哦,你做好人,全想着人家开这个口不容易,现在好了,自己去和令帅开口的不容易尽倒给我听,合着说来说去我最不容易,就是做你排遣烦恼的栅栏桶罢了。说句难听的,你这就是做人没尺度,你是嫁给令帅,做了督军夫人了,可你又不是成菩萨了,事事有求必应,会叫别人得寸进尺的,还同现在这样,叫自己为难。”
责初虽对孔由艾的“指控”并不否认,但被她说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怫然不悦道:“我也就是想帮一帮我表哥,又不是想充什么大圣人,你干嘛嘴巴跟上了发条似的,上来给我一通批判。亲戚朋友有困难,我想帮忙,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是人之常情。”孔由艾语气软和下来,“但你答应人前也要先想想清楚,你那个表兄是做什么的,他的朋友又怎么会与令帅扯上关系,这些你都问清楚了吗?令帅无缘无故抓个商人,再怎么样,牵扯到的关系也一定不简单的。不要说你肯不肯去找他,即使找他问了,万一事情把你卷进来,你再怎么做?要我说,这就是趟浑水,不能掺和。”
责初有些被她说动,才觉得自己心思是不大严密,但仍旧有些半信半疑:“不会吧,我表兄是正经生意人。”
门上的蝴蝶风铃响了起来,责初抬眼看过去,见推门走进来的那个人正是诵观。
孔由艾跟着她的视线一回头,正巧撞上门口那人的目光。
“诵观阿古!”责初起身同他招手,孔由艾也站起来,诵观今日戴了副圆片眼镜,没再迷缝眼睛瞧半晌,径直朝里面走了过来。
边上仅有的一桌客人也起身招呼他:“叶老板!”
诵观抬手脱帽,先与他们打了招呼,才走到责初身边,说:“怎么这样巧,昨日见了,今日又见。”
责初开玩笑道:“是顶荆城太小了。”
“我与朋友约了在这里谈事情。”诵观解释说,又看了一眼责初身边的孔由艾,非常绅士地与她微微颔首,问责初,“这位是你的朋友?”
责初拉过孔由艾说:“这位是我的死党,营广孔家十小姐,就是我那日同你说的,也是十瀑胡同的住户,不过她明天就要回巷海了。十律,这是我诵观阿古。”
诵观同她问好:“孔小姐好,我叫叶诵观。”
孔由艾没急着同他介绍,反而笑起来问:“先生你不记得我了?”
诵观与责初皆是一愣,孔由艾说:“上个礼拜,十瀑胡同口,你帮我抓住逃跑的猫,你不记得了?”
诵观又仔细看了看她的长相,才反应过来:“是你呀,真抱歉,我顾着抓猫,到没好意思认真瞧主人的样子。这顶荆可真是太小了。”
孔由艾笑逐颜开,只责初一人在边上摸不着头脑,问:“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不是我的猫,就是我大哥的那只海莉,留在顶荆没带回去,一直托朋友照顾的,上个礼拜他朋友因公迁到潜甫去了,猫带不走,就又扔给我养,这两天正在寻人家呢。”孔由艾说。
责初知道孔战儒的海莉,是一只他从俄国带回来的烟色缅因猫,想着也有三四岁了,原本是要送给她的,结果那猫小时候调皮,不小心将爪子勾到她的手臂,出了几道血印子,叫责初生了忌惮,再加上齐夫人怕猫,无奈就又送还给了孔战儒。
“他怎么不带回巷海?”责初问。
“他到处跑的,忙得自己都顾不及,哪有时间管猫呢。”孔由艾说,“又怕家里下人照顾不好,才送了爱猫的朋友。”
“那孔小姐替猫找到人家了吗?”诵观突然问。
责初这才想到诵观还在,忙说:“你们看这叫什么缘分,真是太奇妙了。”
“还没呢。”孔由艾怏怏不乐,“真是麻烦的很,上个礼拜你帮我抓猫那次,就是有人上门来看猫,谁晓得电话里讲的正派庄重的,来人却是个猫贩子,提着铁笼子铁链子来取猫,海莉原本就怕生,受了惊,就从门缝里跑出去,才有了胡同口这么一出。多亏你及时路过将我逮住了猫,不然我大哥指不定怎么怪我。”
“可你明日就要走了,这怎么办?”责初替她想法子,“不如你带着回巷海,同售票的问问,你坐的包间,带只猫应该没大问题。”
“我才没性子伺候猫主子呢。”孔由艾同她抱怨,“你不知道养猫多麻烦,爬得我呢子大衣上全是白毛。”
责初大笑,诵观说:“要是孔小姐觉得合适,可以将猫交给我。”
“好啊。”孔由艾毫不犹豫地抬起头说。
责初倒是惊讶:“你每天忙生意跑来跑去的,哪里还有时间养这些玩意儿?”
孔由艾打量了一眼诵观的穿着打扮,转身对责初说:“人家大老板的,办事都是招呼手下人,动动嘴就得了,哪里用亲自跑的。”
“孔小姐打趣我了,不过我确实不大忙,目前在顶荆定居,曾经也养过土猫,自认可以胜任。”诵观笑说。
“那你真是帮了我大忙。”孔由艾说,“我住在200号,304室,明天白天需要你抽个空,来取猫。”
“好我记住了,我明日早上九点过来,打不打扰?”诵观问。
“不打扰。”孔由艾说。
责初看了眼诵观身后等着的客人,说:“那你先谈事情吧,我们再闲坐一会儿也就走了。”
诵观点了点头,说:“下次寻空了,再请你和孔小姐吃饭。”
孔由艾摸着椅子坐下来,抬手放在嘴边悄悄和责初说:“我以为你家的亲戚,都还是长袍马褂留辫子呢。”
责初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露出狡黠的笑脸,道:“你晓得他是谁?他就是我方才跟你说的那位表哥。”
孔由艾反应极快,说:“这一码事归一码事。我瞧你这位表哥做派十分绅士啊。”
责初瞥了一眼一边与友人谈笑风生的诵观,说:“他从小各方面就十分出色,小时候被得霍玛送进宫里的上书房学习功课,后来又被清室公派到日本去留学,我也是昨日才与他再见,他那时走了以后便没联系过了。”
“他刚才说他姓叶,是不是?”孔由艾问。
“是,他阿玛是武英殿大学士叶赫那拉氏纳兰同政,额敏是和硕醇亲王的女儿,但在诵观阿古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害病去世了。后来我得赫敏嫁过去,诵观阿古是她带大的,同我们家就一直十分亲。”责初忆起儿时,脑中模模糊糊的画面曲折得像是别人的故事。
“纳兰?”孔由艾思索了一番,问,“是顶荆为数不多的,几个享受新政府高额补贴的皇室贵族之一吗?”
“是的。”责初说,“自隆裕皇太后签了《清帝逊位诏书》,纳兰得霍玛一家就迁到开平去了。诵观阿古给自己改了汉姓叶,许是为了方便做生意吧。”
孔由艾唏嘘:“以前觉得把你们家祖祖辈辈的故事都挖遍了,却一直不晓得你还有这样一位亲戚。”
责初随口和她儿戏:“要是认真清算起来,八旗里哪个同哪个谈不上亲戚,如今你我都从挚友走到亲戚了,稀奇不起来了。”
孔由艾见她笑的一脸轻松,心里又十分愧疚起来,拿起茶杯没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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