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人生得意酒尽欢

    杨逍朝李寻欢伸臂示意,笑道:“李大侠先请。”

    知他又在跟自己玩笑,李寻欢也笑道:“有杨左使在,岂敢先行?你请!”

    杨逍哈哈一笑,忽然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了李寻欢的手腕道:“既如此,你我二人便携手揽腕一同进去罢。”

    李寻欢万未料到杨逍竟会有此一举,不及防备,被他握住了手,面上不禁一热。偷眼观瞧跟在杨逍身边的殷天正,倒似全不在意。想来可能是他明教中人个个性情豪爽,不像“名门正派”拘泥于俗礼,弟兄之间有一些亲近举动都习以为常。他本也是洒脱不羁的性情中人,若不是心中对杨逍存着特殊的情意、颇有些“做贼心虚”的心理,否则也不会介意这些。

    刚走了没几步,就见铁传甲从里面奔了出来,一见杨李二人携手而来,登时眉开眼笑,叫道:“少爷,杨爷,你们回来啦!”

    李寻欢尚未开口,杨逍却已抢先说了话:“你这仆从是怎么当的?撇下主人不管,自己倒先休息去了?”

    铁传甲挠着后脑勺嘿嘿一笑:“我帮殷堂主收拾完了巨鲸帮的人,本来想追进树林助少爷一臂之力,是殷教主让我不必去了。他说那个牛鼻子老道和那个老驼子肯定不是你俩的对手,那我还不赶紧帮着张罗酒宴、好为你们庆功呀!”

    几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酒宴就设在天鹰堂内,一张圆桌四把椅,桌上各式冷热菜肴,桌旁倒堆了二十几坛酒。殷天正将杨李二人让到上首坐,跟着伸手一指酒坛子朝杨逍笑道:“杨左使,按你的吩咐,老夫可将这些年珍藏的好酒全拿出来了。你看看,‘琼花露’、‘蓬莱春’、‘清若虚’、“秦淮春”……但凡江南各地的名酒可都齐全了。哦对,还有这两坛,‘凤泉’和‘流香’,这可是皇室御用的,外面根本买不到。这是官办酒库的人偷偷送来的,一直不舍得喝,今天可是对你们二位毫无保留了!”

    杨逍的目光从酒坛堆上一扫而过、再转向殷天正,眸光闪动:“鹰王有心了,快坐。”

    殷天正坐下问杨逍:“杨左使,你想先来品哪一种?”

    杨逍立刻转头看李寻欢:“你挑。”

    李寻欢笑吟道:“‘归来幸有流香在,剩伴儿童一笑嬉’,我倒想探究一下这‘流香’是否真有这般独特魅力。”

    殷野王忙招呼侍立在旁的管家殷无福、殷无禄锥破“流香”的酒坛给众人斟酒,一边歉然道:“时间仓促,厨子来不及采购更多食材,只能请二位将就着吃点罢。”

    李寻欢接过殷野王恭恭敬敬双手递过来的酒杯,笑道:“无妨,我跟杨兄皆是‘有酒便欢’,殷堂主不必客气。”

    “杨左使的酒量老夫是领教过的,”殷天正笑道,“久闻李大侠也擅饮,想这‘六如公子’的雅号、头一桩便是这‘贪酒如命’,今日老夫也要见识见识您的海量!”言毕举起酒杯敬二人:“杨左使,李大侠,请!”

    杨逍举杯,却并未急着喝,而是先将酒杯从鼻翼之下缓缓划过,只觉香气渐浓。再凑近些,顿时感到一股独特的酒香扑鼻而来,纯净、细致、柔和,仿佛还带着一点点似有若无的微酸,点缀得恰到好处。

    他和李寻欢交换了一个眼神,似是对香气都很满意,遂与殷天正一起干了杯中酒,殷野王也陪着一饮而尽。

    “好酒!”杨逍稍一品味,便忍不住脱口赞叹道,“入口绵甜细腻,吞咽圆润而不挂喉,喝下去口舌生津,肺腑舒畅,余味持久而悠长,真是杯尽而意不尽!”

    李寻欢也赞道:“酒香幽雅,味韵丰盈,诸味谐调,酒体醇厚,回味绵甜悠长,空杯留香持久,不愧为皇家御酒!”

    殷天正早知杨逍对酒颇有见地,不但嗜饮,更会品鉴,今日再见李寻欢,竟也是品酒的高手,且还惊才绝艳、出口成章,丝毫不逊于杨逍。心想怪道他二人是至交好友,真是气味相投,又都是文武全才。

    殷野王自小是最怕读书写字的,是以对舞文弄墨的人生来便有几分钦佩。今见李寻欢诗酒风流,满口锦绣,人又温文儒雅,气度谦和,更添好感。他本陪坐在李寻欢一侧,心里对杨逍又仍有些畏惧,因而便更多地招呼李寻欢,殷勤地为他斟酒布菜,倒把铁传甲的活全揽了过去。

    杨逍虽一直面向殷天正,但余光将殷野王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说不清什么原因,心里头忽有些微的不爽。

    这时殷天正第二次举杯敬酒:“杨左使,李大侠,今日多亏二位仗义援手,否则不但老夫必死无疑,天鹰教上下也难逃全军覆没的噩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们此时先同饮这杯酒,日后二位有什么差遣的自管吩咐!”

    杨逍听了殷天正一席话也有些动容,慨叹道:“你我原是手足弟兄,谁想反目成仇。上次若不是你中了我一掌,今日又何惧麦正那几个卑鄙小人?是我伤你在先,救你自是应当的。”

    殷天正叹了口气,赧然道:“说来上次都怪野王背地里下毒,又在你我交手之际偷施暗算,难怪你会动怒。是老夫教子不严,受你一掌也是应当的。”

    殷野王一听父亲提到这事,慌得赶忙也端起酒杯,嗫嚅着说:“杨……杨左使,这事都怪我有眼无珠,还好坏不分,事后我爹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以后我再不敢了。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才好!”

    “你?”杨逍看向殷野王的目光有一丝冷厉,哼了一声,“我本来真不打算放过你,若不是寻欢劝我,你现在就没命坐在这儿喝酒了。”

    “是是是……”殷野王闻言忙转向李寻欢,举杯道,“李大侠,我敬您,多谢您替我求情,保住我一条贱命!”

    李寻欢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大功劳我可不敢冒领,是杨兄听说麦正纠集了几大恶帮上门,他挂念鹰王和你的伤、怕你们吃亏,这才叫我一同前来相助的。”

    杨逍深深地看了李寻欢一眼,没有作声。

    殷天正道:“无论如何,二位就是我父子的救命恩人,老夫携犬子一起敬二位!”

    四人一同干了第二杯酒。殷天正紧跟着端起了第三杯。

    “三杯为敬,那这第三杯就是庆功了,今日一战真是痛快!可惜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没能与你们并肩作战。”

    李寻欢笑道:“要说庆功,这杯酒我们当同敬杨兄,两大高手合围之下还能力毙昆仑派掌门,当真可敬可贺!”

    殷天正点头称是,殷野王也在一边附和道:“对对,杨左使真是神功盖世,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杨逍倒也不客气,领受了这杯敬酒。铁传甲见殷野王把李寻欢照顾得极周到,自己插不上手,索性移到杨逍身边去了。

    殷天正的三杯酒敬过,大家就开始随意饮酒用菜。铁传甲照顾着杨逍,那边殷野王频频举杯敬李寻欢。

    李寻欢倒没多想,殷野王辈分虽低、年纪却与他相仿,边喝边聊倒也没什么隔阂。连干了数杯之后,殷野王又端起酒杯敬他,口中说道:“其实我听江湖传闻小李飞刀很久了,一直很是仰慕,今日有幸得见李大侠的风姿品貌,真是世间少有。若蒙您不弃,还望……能与您交个朋友,日后常来常往,多多走动。”说完自己先一仰头把酒干了。

    李寻欢刚端起杯还没放到唇边,不料杨逍猝然出手、一把夺过了酒杯,朝殷野王冷冷地说了句:“他这些天身体不适,不能多喝,这杯我替他。”

    ——风姿品貌,世间少有;交个朋友,常来常往……杨逍听到这几个词不由地无名火起,越看殷野王越不顺眼。

    可他不管不顾的举动却着实令一屋子人都震愕当场。除了铁传甲,偷偷背过身去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

    李寻欢率先反应过来,忙从袖中抽出折扇,掩住口鼻,咳嗽了几声,才对殷野王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最近确实咳得比较厉害,不能多喝。殷堂主还是多敬杨兄罢,他是‘海量’,我可比不了。”

    语毕,他侧目看向杨逍,折扇轻摇,眼波流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杨逍当然听出李寻欢在说到“海量”两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明知是一语双关,只装没听见。李寻欢肯配合他、不再跟殷野王喝酒、也没有回应“交个朋友,常来常往”,这让他的心情倏然转好。他要求撤了酒杯,改用大碗饮酒。

    殷天正怎知杨李之间无声默契的戏码,听着李寻欢的咳嗽不像假装,便对儿子说道:“既然李大侠不适,就不要再敬酒了,请他酌情自饮一些就好。”

    于是,除了给李寻欢继续保留了酒杯之外,殷无福、殷无禄给其余三人都换上了大碗。

    杨逍的心情似是极好,一碗接一碗地恣意痛饮,豪迈异常,酒水顺着他的唇角蜿蜒而下、沾湿了胸前的衣襟,他索性敞开了,露出结实健硕的胸膛。

    “还记得吗?”他目光灼灼看向殷天正,“那一次黛绮丝冰湖比武胜了韩家的小子,咱们在光明顶喝了一天一夜!”

    殷天正被杨逍提及的往事激起了快被武林各大门派接连打压消磨殆尽的豪情,哈哈大笑道:“可不是嘛,那天喝了好几百坛,明教上上下下谁也喝不过你啊!范遥倒是第一个先趴下了!”

    杨逍眸光一黯,叹道:“他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只可惜……”

    殷天正也叹了口气道:“唉,他对黛绮丝真是痴心一片,得知她成亲的消息后伤心欲绝,竟然不辞而别。”

    李寻欢眼见杨逍的情绪忽然有了转变,插言问道:“范遥是谁?”

    殷天正刚要介绍,杨逍已经回眸看他,一字字道:“范遥是我明教的光明右使者、是我非常在意的知己弟兄,我和他之间的情义就像你我之间一样。”

    李寻欢轻轻点了点头,心湖却荡开了温柔的涟漪。杨逍与范遥相识已有十余年,与自己不过十余日,可在他心里自己竟已能与范遥相提并论。一念及此,忽觉面上一热,忙擎起酒杯抿了一口,再用折扇遮住脸颊。

    只听殷天正那边在继续问杨逍:“这些年来可有范右使的消息?”

    杨逍缓缓地摇头,凝视着面前的酒碗,里面的液体平静无波,仿若这些年来他已渐渐沉寂如一汪死水的心。

    “不止是他,龙王离开了,你也离开了,狮王也不知所踪,光明顶上再不复昔日的繁盛了。”

    殷天正忆及当年明教兵强马壮、势力滔天、兄弟们共乐融融的情景,心中一阵凄然,再加上多饮了几碗酒,眼眶一热,竟然滴下泪来。

    一时间,天鹰堂上一片死寂。李寻欢可以清晰地听到身旁杨逍沉重的呼吸声。众人似乎都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份压抑的静默。

    李寻欢顺着杨逍的视线看到了他面前的酒碗,心中登时了然,忽然一掌拍在桌上,四人杯中、碗中尚未饮尽的酒顿如喷泉般直冲而起。殷野王呆了一呆,正不明所以,只见白影一闪,耳畔一阵杯盘碗盏碰撞的脆响,待想再看时,李寻欢还是悠然地坐在原位,而每人面前的杯碗里面仍是满满的酒,只是动荡不已,有些甚至溢出洒在了桌面。

    殷天正惊叹道:“李大侠好快的身手!”

    而杨逍看向李寻欢的眼里,有两团火焰在灼烧。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端起碗一饮而尽。

    ——他懂他,真的懂他,相识不过十余日,他竟比范遥还要懂他!

    ——表面看似平静再无波澜的死水,其实下面深藏着从未停止的暗流涌动,激发只在一瞬间、一飞冲天!

    看到杨逍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狂傲,李寻欢这才微微一笑:“水去日日流,花落日日少,时之尽时时难再,既是初心未曾改,成事立业,莫负今朝!”

    这几句话,振聋发聩,不只杨逍,殷天正的眼神也骤然变得狂热起来。

    “鹰王,前次我勒令你解散天鹰教、回归光明顶,是我思虑不周,言语怠慢,你我弟兄之间还请不要介怀。我知天鹰教是你一手创立,并没有恶意毁你基业的意思。只是这一年来因王盘山之事,你们已与武林各大门派敌对,损失了不少人手。今日我和寻欢可救你一次,未必能救你百次。未来天鹰教该何去何从,还望你深思才是。”

    杨逍这番话说得颇为恳切,又正中殷天正的心事,他长叹一声道:“杨左使,实不相瞒,这一年来老夫苦苦支撑,已感到势单力薄,有些力不从心了。”

    李寻欢从旁笑道:“鹰王与杨兄乃手足挚交,明教与天鹰教同气连枝,本就是一家人,何不干脆合并一处,强强联手,一致对外?就算是六大门派合围,我想也是不惧的了。”

    杨逍待李寻欢说完,立即望向殷天正问道:“寻欢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不知鹰王意下如何?”

    殷野王本惧杨逍,一听天鹰教要归入明教,心中有点顾虑,刚想开口,忽见李寻欢回眸朝他一挑眉、笑了一笑。

    ——这一笑,如春风吹皱一池湖水,桃花流转,柳絮翩飞,温风习习舞出漫天绝艳。

    殷野王只觉神魂颠倒,骨软筋酥,愣怔当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边只听殷天正对杨逍言道:“承蒙杨左使不弃,还愿意收留天鹰教这百余名伤病残将,二位救了老夫父子性命,而今又要救天鹰教,老夫感激不尽,岂有不依之理?”

    杨逍大喜,霍然起身,伸双手紧紧握住殷天正的手:“太好了!你我弟兄从此又可以并肩作战,共同光复明教大业!”

    李寻欢如释重负,也起身擎起酒杯朝杨殷二人一笑道:“恭喜二位,我敬二位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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