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孩子大概应该多高多重,钟意和燕过其实没有明确的概念,但他们直觉地认为小月月是比正常孩子瘦小的。
小月月头发偏黄,四肢细瘦,皮肤有种常年不见日光般的惨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配以其它小小的五官,让她即便瘦弱,也显得可爱惹人怜。
此时小月月目光亮闪闪地看着钟意燕过二人,长长的睫毛不时眨呀眨,显然已经清醒了一会,前面都在认真听爸妈讲话呢,听不听得懂就另说了。
小月月见钟意的目光看过来,小嘴角一扬,就露出了几颗小米牙,同时双手张开对着钟意:“娘,抱抱!”
声音也是细细弱弱的,等钟意将小月月抱过来,这会小孩子换成面对着燕过了,她又同样软软糯糯地喊“爹”。
一时间,没有过孩子的两个人,心都像是被撞了一下,酸酸软软难以形容,钟意柔和了表情,燕过也忙不迭地应着孩子。
接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两个人便轮流地问她饿不饿渴不渴还困不困,小月月看看眼前的爹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哭了起来。
不像哭闹,倒像是一个懂事的人,突然伤了心,哭都放不开。
两人手足无措地忙问怎么了,哄了一会,小月月才说:“爹娘喜欢小月月,小月月好开心。”
等小月月带着笑意再次入睡,躺在孩子另一侧的燕过才轻声问起钟意:“小孩怎么好像过得不好?”
钟意梳理过记忆,闻言便叹了口气:“因为我之前的工作日夜颠倒,你倒是下班比我早,却也是早出晚归,这里又没有双休的说法,所以我们对她的陪伴和关爱是很少的。”
钟意又说:“再用后世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没被好好爱过的人也不懂怎么爱别人,原身两个总觉得给她一个父母双全有吃有穿的家,为她花了钱,这便是爱了……”
燕过在黑暗中,对准了钟意的方向,意味深长说了句:“便是被爱过的人,爱人的方式也未必合格。”
钟意简直无语,这狗男人现在还在闹别扭呢,她咬牙回击:“姓燕的,差不多就行了,说不准谁对不起谁呢!”
燕过皱了眉头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就说清楚。”
钟意翻过身去:“我懒得和你多说,明天还要早起,你再不高兴,短期内都得先忍着我,回去了,就随便你吧。”
燕过再追问,钟意便不说话了,所以这女人是觉得他做过错事?
燕过反正是想不出自己的错处,想来是钟意话赶话了,最后他只能在心底叹一句,女人心海底针,针针乱扎。
第二日,燕过醒来的时候,床上只躺了他一个人,窗口看出去,日头已经升得挺高了,于是他赶紧起身。
卧室和客厅就是一门之隔,一出去,燕过便看见了忙成一团的一大一小。
钟意在收拾杂物,将不要的全部堆在了阳台,小月月就蹬着小短腿跟前跟后,帮忙拿一些抱得动的东西,很明显有些被她抱出去的,钟意回头又拿了进来。
燕过看着看着就笑了,钟意回头一瞪,燕过赶紧上前准备帮忙。
钟意将燕过一把推开:“去去去,口臭死了,赶紧在二楼打了水就去一楼院子洗漱去,记住啊,别动一楼的水,厕所也在楼下,你……反正忍忍吧。”
等燕过面无人色游魂般上了楼,钟意已经从卧室往外开始扫地,小月月见到爹又叫了一声,便继续专心当跟屁虫了。
今天真是太快乐了,小朋友想,肯定是过年了!
那边燕过回了神放好洗面盆,先找了也不知隔了几夜的凉开水喝下,然后一声不吭上前就夺了钟意手中的扫帚。
钟意也不争,活多得很,男人当然应该一起分担了,她这边便又剪了几块破衣服当抹布,她拿大的,开始擦桌椅板凳橱柜床脚等等,到处都起码要擦上两遍。
小月月早就喊着要帮忙,钟意也不觉得有什么,拿了块小抹布,就随她擦着玩了。
一盆又一盆的水,爬上又爬下,终于将两间房收拾了个样子出来,再把阳台不要的东西往下搬,先放在院子角落等回头是可以卖的,便是这样,楼下房东一家也是看不惯,只觉得他们还是钱多,这破家值万贯,哪有将万贯外扔的。
钟意也管不着别人的想法,扔了破烂后上楼,又把火炉子烧水壶和散煤等都在阳台避雨处放好,并不准备再拿进去。
原身是总担心被房东或串门的外人偷摸拿走了去,她却不担心,房东一家很是精明,乱串门的人也不多,哪里真有人能跑二楼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带走什么。
另外这一片的风气,也可以用“识相”二字形容,不太有邻里之间互相免费麻烦以显得亲近的习惯,他们自有一种分寸感,你不要来麻烦我,我也不会麻烦你,真有事一是一二是二讲清楚来。
他们也八卦,也指点邻里,但基本不会轻易插手别家的事情,不喜欢当众给人难堪,这就是他们认为的体面了。
这是好是坏,就看个人自己了,反正钟意是挺满意的。
“当然风言风语是一定会有的,就算不是当面给我们难堪,终归有些东西相处间还是明显能感受到的。”收拾完坐着休息的钟意对燕过如是说。
燕过奇怪:“因为什么?”
钟意也很无奈:“因为我舞女的身份不光彩,就算现在改成去演戏了,那也是众人眼里下九流中的戏子,你呢,工作倒是体面,为人也八面玲珑,但是你和他们打交道实在是不多,心思笑脸全放在外头了。”
燕过想,他现在是连体面的工作都作没了,在这里,演戏哪有什么机会,怎么可能简单?
钟意又接着打击他:“家里钱不多了,我拢到一起看看,总共也就二十个银元,这里租金一个月就要一个银元,这房子也是这一片非常不错的了,另外请人照顾小月月一月也要将近一个银元,毕竟要包饭。”
钟意和燕过细细解释,一个银元在这会的平国,可以换120-140之间的铜板,并不稳定但大概就在这个区间。
燕过了解了这会的物价,觉得20银元说多不多,可在普通百姓家又算是不错的储蓄了,毕竟后面还能再赚不是。
钟意又说了:“中原地界正军阀混战,从五月起到这会秋天了,也不知道快结束了没,战争一起就会通货膨胀钱不值钱,若是战后又换了一片天,钱的购买力也会产生变化。”
“而且这里很可怕的一点就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摊上个什么税捐,军阀打仗要钱,钱从哪来?就从各行各业各家各户,各项业务各种名目地收你税捐。”
“就我们家,不卖东西不从商所以不多,但也有别的名头,都是突如其来就收上一回,交过的有人口捐、路捐、祝寿捐等等等等,我们要是养条狗,还要狗捐,鸡有鸡捐,反正就是离谱。”
“其实我之前的收入着实不少,起码比你一个月十银元要翻好几倍,但是原身的钱好赚就好花,在外面吃喝穿用样样都要讲究,你那个也差不多,看看这家里衣箱鞋柜便知道了,反而是这孩子其实花用得不多……”
说起这个钟意心里真不是滋味,原身两个赚得不难受,花得也不心疼,她想象中陪酒舞女的心酸全然没有,女的不痛苦男的也不计较,好像这样的活法就是正道。
这谁又能评价对错呢?
难道在这样的世道,必须艰苦耐劳,拼出命去,赚血汗钱还有一顿没一顿便是好的吗?这样赚钱的人,原身两个亲眼见着他们手停口停,有病不治,有女卖了,有事就崩,最后一了白了算是解脱。
而这些遭受着苦难的人,也有自身的优越感,他们即便是这样,也歧视着她这个堕落的低贱舞女,和不知戴了几顶帽子的窝囊男人,背地的风言风语大概就是这些。
原身两个不在乎,钟意和燕过两个也只能自我调节,毕竟不当舞女,也必须要当戏子,这是他们唯一的能耐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哪里又说得尽,这毕竟是个超脱了他们常识见识的一个新世界,左不过是像上次穿越一样,尽量克服,开源节流努力看看吧。
大扫除后的两间房,光线都好像亮了许多,屋内归置整齐洁净一新,小月月依偎着钟意,一会看看说话的爹娘,一会看看完全不一样的“新家”,自己在那偷笑起来。
钟意转头看见,心里也不觉放松了一些,等听见小孩肚子敲起鼓了,才反应过来,早该吃早饭了,竟是全忙忘了。
现做是来不及了,钟意拿着零钱包出去,又转回屋里拿了装早餐的菜篮大碗等,这才急冲冲下楼去,等出了家门口这条巷子,就是他们昨天下黄包车的地方。
钟意不会看天时,但看看巷子口这里一条小路上,两边长串的小摊前人已经不多,就知道显然已经不早了。
钟意慢步逛去,见两旁多是些小农小贩卖些自己种的菜蔬磨的豆腐,也有卖咸鱼的,新鲜荤菜就完全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得晚的原因,等再往前走靠近大路,则多是一些早点摊子,种类倒是不少。
原来的钟意几乎没有在早上出门到这买过东西,众人乍一见是个面生的旗袍美人过来,纷纷殷勤地自夸叫卖,倒也没有什么口头上的不尊重。
钟意反正对上谁就点点头,也不笑,免得被人误解为轻浮(虽然这在现代是一件礼貌的事情)。
最后在大路边上,钟意买了几笼小笼汤包并两碗白粥加三个咸蛋,想了想又买了几个茶叶蛋,去了不少铜板后,提着沉重的篮子回了家。
小月月对着一桌的早饭直咽口水,更确信今天是过大年了,快乐得嘴里忍不住“哇哇”地叫起来,平常她跟着房东儿媳妇,早上多是几口米汤便打发了。
这也不能说是被苛待,房东自己一家就吃得俭省,原来的钟意给的钱赚头是有的,但钟意自己不特别注意和交代,人家也不会上赶着买好吃的伺候孩子。
原来的夫妻二人金钱观很是奇怪,贪钱又不会理财,根本没有正经过过日子,对家庭的意义理解也不深。
钟意吃饱后感叹,换成他们两个了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家里是收拾完了,生活上钟意却觉得无从下手。
她不是很愿意燕过在家专心带小孩,哪怕早饭后燕过自己提出来的这样分工,但她还是觉得最好两个人都能有收入。
有不停的储蓄,才有不断的安全感,这是国人本能。
但这就要把小月月往一楼送,一天见不到几面爸妈,小孩多可怜,营养要补充吧?衣服鞋袜该买吧?这么瘦弱医生要看看吧?成长阶段亲人要陪伴吧?
最重要的是,哪一天他们又一觉睡回现代去了,这小孩要怎么办?
这么真实的世界,他们还能再骗自己一次,这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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