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过睁开眼的时候,外面是沉沉的黑夜,病房里一盏昏暗的灯下,钟意正趴在他的手边睡着,一双眉头皱得紧紧。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钟意还穿着出事时那件青花色旗袍,白底的布料上,有大团大团的淡红色,像是很多血粘在上面,又被简单的用水搓洗过,留下了这些痕迹。
他的女孩,不知道后面又经历了多少危险,受到多少惊吓,而他,竟然如此轻敌,那么容易就倒下了。
燕过看到沙发上睡着的小月月,看到隔了一张病床上躺着的小女孩。
燕过感受着死里逃生的躯体,正在一点一点恢复力气,他抬起手,抚摸向钟意的脸。
钟意从噩梦中惊醒,她抓住在她脸上的那只手,用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医生,我去叫医生!”
燕过一拽住钟意,钟意就不敢动弹了,她看着燕过开口:“水,喝水……”
钟意急忙拿起床边柜上的水杯,将燕过的脑袋抬高了一点点,喂着他喝下水。
钟意不知怎么就突然笑了:“原来电视里演的,一醒过来就要喝水是真的呀。”
燕过扬起嘴角跟着笑,然后他才注意到钟意另一侧被包扎住的手臂,燕过顿时拧紧了眉头问:“怎么会受伤?医生怎么说?你别动了,快好好坐下。”
钟意只是放下了水杯,将燕过的脑袋好好放回到垫高的枕头上,再用受伤的那只手抚摸燕过头顶,她摇摇头说:
“刮破了一点皮而已,包慢一点说不定都好了,你看,这不是都正常能动嘛,只是不想让小月月看见小口子而已啦,孩子不知轻重会害怕,就包上了。”
燕过看看沙发上睡得沉沉的闺女,“嗯”了一声:“也对,这样小孩子说不定就以为没事了。”才怪。
但燕过不戳穿,一副放心了的样子,他选择等能动了,再抓住钟意打屁屁,叫她不许再逞强隐瞒自己的情况,也做好了到时被挠回来的心理准备。
钟意对此一无所知,她刚松一口气,就见燕过专注看着她说道:“意意,让你担心了,怪我,我没有保护好你。”
钟意一下就绷不住哭起来,一双爬了血丝的眼睛变得更红,她抱住燕过的脑袋,用奇怪的姿势看着燕过的双眼:“对,我好担心,幸好你没事,不然,不然…呜呜呜…”
燕过抬手回以安抚,然后过了一会后他突然问道:“你说我还欠你一个解释?”
钟意的哭声戛然而止,惊讶问他:“你能听到?”
燕过微微点头:“是啊,有一阵对外面的动静模模糊糊能感觉到一些。”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钟意擦擦眼泪,满目真诚,一脸乖巧:“当然是骗你的啦,吼,那你一直不醒,人家担心嘛,就胡乱说点什么咯,你看我不是成功把你骗回来了嘛。”
燕过笑着配合:“是吼,那我们酱紫就很像偶像剧里的男女主了……”
燕过还在开玩笑,但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下去,看他睡着了,钟意才收回手,抬了抬自己的胳膊,尽量舒缓浑身尤其是受伤手臂的疼痛和不适。
钟意坐在椅上,很久都没有困意,她看着燕过的脸,终于有时间问问自己的心。
她还爱这个男人吗?答案是爱的,甚至更爱了。
从前的冷漠,甚至提出各过各的,与其说她是放弃了这段感情,不如说她潜意识里是在维持关系,她以为自己心淡到可以随时离婚,但事实是,她宁愿做戏也没有将这两个字说出口过。
燕过一直表现得很真诚,他的无辜衬托着钟意显得无事生非咄咄逼人,而他选择听话一退再退,可他也从不曾离开过。
他就是这样,不追根究底,只是举手投降,进或退哪个对哪个错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世上没有完美的恋人,包括她钟意也是不合格的。
钟意以为爱自己的方式是把伤口捂住,她错了,这样做只能让燕过无奈配合她,或者燕过根本就不知情,继而也为钟意的反应感到委屈和伤心。
钟意也决定投降了,等回到现实世界后,她会问燕过,她会把心结打开,再定结果。
而在此之前,就先保持现状吧。
次日燕过再醒过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主治医生带着一帮白大褂们过来查房。
这个褐发蓝眼睛的外国中年医生,检查病例,检查仪器,就是不检查人,然后他表示对燕过的恢复速度很是惊奇。
这就是隔行如隔山吗?
钟意却觉得很懵,清晨护士来换药,她看了,伤口还是那个伤口啊。
那医生这会用口音略重语速飞快的英文,加上空中比划的手势,正和身边的医生护士不停说着什么。
钟意表示,英语很好的她,完全不能听懂对方具体说了些什么。
最后那医生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竖起了大拇指,用一口蹩脚的中文自信的语气,对他们说道:
“从前看到了你们华夏非常神奇的药,今天又看到你们神奇的肉/体,你们一定是被上帝保佑的人!”
燕过拉了拉被子,将自己多一点盖住。
钟意:就,对两人都还蛮无语的。
钟意冲医生笑:“上帝,是你们的,我们华夏人,靠的是祖宗保佑哦。”
“祖,宗?是什么?啊,是你们的神吗?相信他,就可以有这么好的肉/体吗?”
医生说着又去看了那个小女孩,他失望道:“这个孩子不信,她很严重,没有醒,可怜的女孩,愿上帝保佑你。”
钟意出于谨慎,保持了只略懂一点英文的人设,全程用着中文和医生近乎鸡同鸭讲的一番沟通后,她目送着白大褂们出了病房。
医生是好医生,信教也不耽误他确实有一手不错的医术,而不是什么放血术之类的,虽然大多是借助仪器吧,也可见西方在医学的新领域上已经早早走在了前端。
反倒是中医在他们眼里才是奇怪的可怕的东方巫术,这个认知壁垒即使是到了现代也还没有完全打破。
中医的神奇之处在于,它有用,却不能用西方医学来进行科学地解释,说到底,还是中医法凋零,话语权旁落啊。
想远了,钟意收回心思看向燕过。
鉴于医生对燕过身体的感兴趣程度,钟意终于可以判定,燕过恢复速度快到有些不正常了,青霉素当然不至于有这么神奇的功效,所以这就是武功心法的又一神奇之处吗?
“等你好了,你就继续教我吧,好不好嘛?我绝对不会再叫苦了,真的真的。”
燕过一只手抓着粘他的小宝贝月月,一只手伸向要学功夫的大宝贝钟意:“行啊,只要你别哭,我肯定是狠得下心的。”
用过早饭后,燕过的精神虽然好了很多,但毕竟是进行了一场开腹手术,所以各种仪器导管都还没有拔。
燕过躺在床上不能动,说话欲就很旺盛,他转转眼珠子,先是大胆提出了锁上门拉窗帘的要求,因为他要用他强壮的臂膀帮助钟意换个衣服,结果当然是差点成功惹毛了钟意。
她正郁闷呢,之前来的人都以为别的人给她带了衣服,结果就是到现在都还没得换。
“鬼脑子尽出鬼主意了!你这是嫌我臭?”
燕过忙道不是,然后转移话题问起了那天的经过。
钟意便一一道来,其中还着重渲染了一下,她是如何对燕过不离不弃,舍生忘死的感人举动。
燕过很配合,捂着心心比着手势,说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小月月竟然也放下了害怕,跟着咯咯笑起来,意思她不懂,氛围她能感受啊,她挥舞着小手,也努力摆出了各种小爱心。
两人又逗了会小月月,然后才说起住院后的事来。
“梁医生拿药过来的时候,洋医生都拦累了,反正那个刘警长已经在医院食堂煮了好几回中药了,拦也拦不住,这一次干脆就直接放梁先生上,只重复了一句后果自负。”
“结果洋医生发现这一次的药,是用的注射器,所以他就没走,然后他就见证了奇迹时刻,你的烧退下去了,情况也稳住了,他好奇的不得了,抓着梁老板就要买药研究。”
“一直纠缠到昨天晚上呢,终于让梁老板开口答应,更稳定的成药出来后,第一时间卖给他们医院,这才被放了出去,然后我们的医药费手术费住院费就全都给免啦!”
“你不知道哦,条件达成前,刘警长一看他同事脱离危险了,马上就要出院换地方养,说是西医院收费太吓人了,报公帐都怕吃不消,等他走到门口了,才听后面出来的手下人说起这事。”
“哈哈哈,你就想象他那张凶脸会是什么便秘表情吧?他也是放不下身段,换成是我,分分钟将你打包送回来,不,我就不会让你出院,倾家荡产也给你治呢!”
燕过满意了,嘴角噙着笑继续听钟意说下去。
“刘警长这人说来也复杂,坏事肯定是做过不少,我也不敢信任这种人,但他确实又突然有了一些闪光点,谁知道关键时候,他没有顺便踩一脚,反而是帮了忙呢?对兄弟也挺仗义,花费掉的钱全是他先给垫上的……”
“认识的人几乎都来过一遍了,就是家里我忘了通知,韩小天和那位吴老哥每天会过来一趟,今天我再和他们说,他们一直在处理外面的事,估计也忙个够呛,事故的调查结果就要等刘警长那边了……”
没过一会,房门被敲响,提着食盒和换洗物的穆院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呼啦啦一群人。
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这群提着大包小包的人,正正是房东胡大爷一家,四代人包括两岁的大宝,孙媳肚里的小宝,一个不落全到场了。
钟意耷拉着脑袋,和燕过一起乖乖挨胡大爷的训。
小月月?哼,臭小丫头见势不妙,果断抛下了爹娘,去穆院长那喝汤去啦。
“你个臭丫头,就你还教我呢,又冲动又冲动!整日想着当英雄,不是扔钱就是拼命,怎么?活着太难受了,非要作闹一下是不啦?”
“最气人的是,这么大的事情呀,你们也不让个人来说一声,叫我们好一顿提心吊胆,最后还是看了报纸才知道的,哼,我不管你了!”
钟意和燕过竖着指头发誓,绝不再犯啦,知道错了啦,后来胡婆婆拉开了胡大爷,其他人全都表示了关心问候,王嫂子对着凄惨模样的两个人又看又摸,一顿落泪好生心疼。
“公阿爹哪里会不管你哦,那说的都是气话呀,你不知道,他撑着两个晚上不睡,就守在家门口等你们回来,又是找老朋友打听,听了个模模糊糊不确定的更加着急呀,回来就翻压箱钱,说是要去警察局问问,问不到就砸钱!”
说到这里的时候,胡大爷在后面气呼呼地打断:“绝不可能,没这回事!”
钟意感动到泪眼汪汪地看胡大爷,把他给看得闭了嘴,由着王嫂子说了下去。
“都走出家门了,有邻居送个报纸来,我们一看才知道出这事情了,家里报纸也是有的,公阿爹急得根本就没看,然后我们就赶紧过来了呀,收拾了一大堆想着你们可能什么都缺,等到医院了,结果洋人说话我们听不懂呀,急死了,幸好碰上穆院长过来……”
钟意和燕过的心,随着王嫂子的话一阵起伏,被感动温暖到发胀,正待要说些什么呢,刘警长又是带着一群人进来了。
“小女孩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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