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汽油的人手在抖。
边上有人用气音警告豆腐张:“给我小心点,这群人只要被吵醒一个,今天都得完蛋!”
寨子里每个楼道口都堵着人,看着左右两边比划搞定的手势,就招呼着立刻踮脚轻声离开。
所有人聚集在楼前空地,中心位一个男人手掌一摊,边上人递过来一根裹了油布的棍子,男人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它。
他冷笑一声,随即将火棍投掷出去,眼看第一粒火星即将跃进汽油带,接着便会以燎原之势燃起熊熊大火,男人不由很是得意。
功夫高又如何,这世上,杀人的手段多得是,人群中心的岑老板,脸上已经提前扬起了胜利的笑容。
因为光的有限,所以他没有看到一道黑影,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而来。
火花几乎要贴近地面之时,被一只纤细手迅速捞起,那手的主人连声大吼,吼声撕破黑暗,响彻整个寨子。
“着火了!所有人马上出来!着火了!着火了!”
钟意吼叫的同时,脚下在飞快动作,将沙土往汽油上扑。
岑老板笑容凝固,同时毫不犹豫掏出一把枪,对准地面就要扣动扳机,身后燕过突然暴起,一只手扼住他喉咙,另一只手击打他手腕。
骨折声响起,岑老板惨叫出声,边上几人掏出枪来,分别对准了燕过和钟意。
然后这群火贼就见识到,功夫,是可以躲开子弹的!
但是钟意毕竟手无寸铁,守在汽油带前躲闪得艰难,就快支应不过来,她喊着燕过赶紧。
这边燕过打晕岑老板后,拳脚并用扫荡了周边一圈人,总算收缴了所有枪支。
可惜,寨民们响应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拍,到底有一枪击中了地面,大火迅速燃起。
下一秒,寨子里才有无数人破窗跃下,像是预设过多次一般,他们夹着行李背着人,一落地,就将人和物全往寨前井边附近一放,转身开始嗷嗷地骂人。
粗人骂粗话,反正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同时也不耽误他们分成两堆,灭火的灭火,打人的打人。
嘈杂中,钟意内力加持大喊道:“水没用,用沙子!广场的沙子!”
有人不信,钟意气得一顿锤自己人。
燕过和数十寨民们,则是应对起后面拿出砍刀铁棍的混混们。
豪不夸张的说,打趴下所有人可能只用了一两分钟,没带武器没事,现夺现用。
但是灭火却不简单了。
楼房多是木制结构,火龙蔓延只是瞬间的事,搬沙灭火,也需要容器设备的帮助,寨民们跑得鞋子冒火,那堆沙子也只是杯水车薪。
被隔壁邻居背着几乎是直线跳下来的辛老板一家四口,正在井边瑟瑟发抖,突然他余光瞥见抱着一摞合同的钱馆长,顿时眼睛一瞪顾不得害怕,重新跑进人堆里喊:
“样片在床底!还有机器!白秀才!白秀才啊!”
钟意听声一凛,环视了一圈不见白秀才回应,她看向马上要被烧到的三楼,当即扒下路过人脖子上的湿毛巾,捂着口鼻就冲进了楼道里。
远处燕过见这一幕着急万分,毫不犹豫也跟着冲了进去。
热,烫,呛。
钟意跑进全是浓烟的楼道里,根据记忆找到了三楼辛老板的家。
火苗虽然还没上来,房间却已经是灰黑一片,难以看清。
钟意在磕磕碰碰中摸进卧室,从床底拿到了一个小箱子,等提着出来客厅时,出入走廊的门框已经烧出一片火网。
还来不及想办法,火网中就闯进来一个人,正是紧随其后的燕过。
钟意没法说话,只能震惊地看着他。
原来人着急的时候,真的会失去理智。
燕过不想着马上出去,第一时间却是上前抱住了钟意。
钟意很想说:关键时刻不要抱来抱去!倒是先跑啊!
可燕过将她抱得那样紧,身体还在不停颤抖,钟意瞬间将道理抛到了九霄云外。
燕过没有放开钟意,而是顺势抱起她,一脚踹碎了客厅另一面的玻璃窗,同时朝楼下大吼一声:“接住她!”
钟意直接被丢了下去,她看向窗前,却发现燕过身后有火苗吞噬而来。
钟意惊恐尖叫出声,下一秒,她被飞身而来的白秀才接住落地,窗前却再不见燕过踪影。
楼,正在坍塌。
人怎么还能出得来?
钟意只觉头晕目眩,口中哭嚎着众人听不懂的话:
“又来!又是这样!到底是谁?不要再考验我们了!”
“燕过,你这个坏人!你快点下来!我真的要生气了!”
回应她的只有通红火焰和浓黑烟尘。
钟意的一颗心,忽如冰冻忽如火炙,她下了个决定,心一下子就平定了。
这世界可以没有她,但燕过不能。
要死,就一起好了!
钟意将箱子往白秀才怀中一丢,闷头就往前冲。
最近的白秀才急忙抓住她,却被她运力甩开,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火里。
有火苗已经卷到了扬起的头发,焦味传出的下一秒,她即将投身火海。
后面又有人拽住了她,这一次她挣扎不掉,被人扛着放回到了外面地上。
钟意视线已经被熏得模糊,她对准那个虚影张嘴要骂人,抓她的人却先开口了。
“你怎么这么傻,这么笨,这么冲动!就不知道再等等吗!”
燕过哽咽着骂完,又抱住了钟意。
他嘴唇里外脏得全是黑灰,此时却顾不得这些,捧着钟意的脸就亲了下去。
亲她的脸,她的唇,她的眼,她的泪。
两个脏污满身的人紧紧相拥。
朱大力跑了过来,抱住相拥的两个人,哭得涕泪横流像个孩子,他真的吓坏了。
接着仿佛传染般,身后寨子里所有人也抱紧了身边家人。
他们就这样看着火中的家园,哭成一片。
一直到天明时,火焰烧无可烧,终于停歇,家园也彻底成了一片废墟。
今日的11号寨子,寨门紧闭。
昨晚的这场大火,九龙城寨里的人几乎全看见了。
此时,无数想要打听情况的人被关在了外面。
心急和实在好奇的想爬墙吧,发现墙顶上全是玻璃渣子,只好暂时作罢。
整条菜市里,大家无心生意,交头接耳惶惶不安。
老于看着边上豆腐张没来空出的摊位,只是奇怪了一下下,就将注意力全放在了凉茶阿婆那。
“肯定是得罪人了。”
“怎么说?”
阿婆看看围着她的一圈人,突然红了眼眶:“肯定是因为让我们摆摊还不收钱,又让更多人跑过来,断了那帮子人财路了。”
听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老于赶紧说道:“不至于不至于,我也很感激,但是说实话,就我们这三瓜两枣,真不至于要一整个寨子的人命,最多是打个群架,抢地盘不是都这样吗?”
阿婆虚心求解:“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老于口头禅又来了:“我怎么知道。”
有人接话:“应该没事,我听里面声音挺热闹。”
“嘘,怎么还有惨叫声呢?你们听……”
寨子里。
井边,人们排着队,轮流就着水擦洗脸颈双手。
另一边空地上,被绑成好几串的人在遭受鞭打。
聂萍的九节鞭在每个人手上都过了一遍。
清醒的岑老板及其心腹数人,还有帮里借来的一大帮混混们,皆是痛不欲生。
这帮武夫手上很有分寸,打得很痛却打不死人,一旦有人昏过去,就会被泼水踢踩掐人中,非要弄醒了,再接着打。
岑老板已经求饶到喉咙嘶哑发不了声,混混们最后干脆硬气起来,威胁若是不放了他们,帮里会带枪杀光这里,然后换来新一轮鞭打。
钟意抱臂站在一旁,冷冷看着这一幕,突然她回头朝着钱馆长讽刺一问:“这就是您口中的可怕啊?”
钱馆长疑惑看她,她接着说:“那前提得是先活着,才能让人见识到不是?”
钱馆长想起之前钟意提醒他时,他曾放过的豪言壮语,不由羞得低下头去。
钟意就是气,气别人轻敌,更气自己也不够重视。
有武功不代表水火不侵,在熟睡的时间段,火一旦点着,浓烟滚上去,很可能逃都来不及就呛死了。
知道有人要耍阴招之后,就应该安排人值夜巡逻才是,可因为之前晚上一直在拍摄,本就人来人往,所以他们就全部放松了,甚至忘记了这一茬。
钟意盯着葛嫂子鞭下的那个男人,就是他,故意搬到门前来卖豆腐,其实是欠了赌债专门来这观察的。
昨夜大家开心,不少人喝了酒,睡得比往日更沉,这人就是故意选的这个时间,还差一点让他得逞了。
但是话说回来,这地盘是钱馆长的,他损失最大,其他人因为把钱全部投了电影,样片又保下来了,倒还有望再重新置个家。
钱馆长要还想当房东,马上把楼再建起来,那点分红恐怕够呛。
再说电影分钱起码也是几个月后的事情,现在大家要住哪去呢?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忧愁,而某个角落,燕过拉着白秀才到一旁问道:“昨天晚上刚着火的时候,你去哪了?”
白秀才变了脸色:“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是内鬼?”
燕过扶额:“胡说什么,我的意思是,这些人里,有你认识的?”
白秀才跳脚:“你这还不叫怀疑我?”
燕过:“你别装了啊,我都看见你扯着个人走远了,是不是……跟你父母那事有关?”
白秀才不说话了。
燕过叹气:“是不是有凶手的线索了?不要一个人扛,大家都在呢,我们现在啊,是无家一身轻,有需要的话,我们陪你去抓去找证据再报警。”
白秀才感动到一半猛地抬头,惊讶到声音变调:“报警?疯了吧!”
燕过定定看向白秀才:
“你相信我,只要等到今年底新总督一上任,我们想办法把证据递上去,新官上任三把火,有一把火一定是对着警局的,到时哪怕是为了杀鸡儆猴,他也会重重处置。”
白秀才表情怪异:“你怎么能知道?怎么能确定?你……”
燕过正不知道怎么继续说服呢,就见白秀才恍然大悟道:“是师父他老人家托梦说的,对不对?”
燕过:……“对,就是这样!”
白秀才信服点头,然后也不回答燕过行还是不行,指指空地上几串人问道:“那这群人,怎么收拾?”
燕过转头看去,也是一阵头疼。
是啊,要怎么收拾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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