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她的话, 画眉嘴沉默几秒,胸口原本剧烈的起伏渐渐缓和。
他忽然笑了,不无嘲讽之意,“哦, 我不懂——然而你就很懂吗?”
趁他理智稍微恢复, 解语迅速往他身后看了看。
那边是漆黑的走廊, 走廊尽头是自己刚才上楼的通道,这里是五楼,她此刻身后是危楼边缘, 稍一错步就会万劫不复……
她忽然怀疑自己上楼的意义。
薛凡不在这里,天知道被他藏在哪里;她不但没能救出薛凡,还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所有的收获, 除了那个bites的确有效之外, 就只是……证实了杨艳的死讯?
“你要是真懂患者的心理, 怎么会选择当法医, 只敢去面对尸体?”画眉嘴轻笑, “jessie, 你难道不觉得, 我们是同一类人吗?”
解语此时靠在危楼边缘,只希望身后及脚下的墙根还坚固, 可以稳稳的支撑住自己。
“告诉我, jessie, 你为什么选择法医?”画眉嘴不复对往事追忆的沉痛,却仿佛对她产生莫大的兴趣, “——承认吧,你跟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有病!”
“……不,我跟你不一样!”解语知道自己应该保持冷静, 要镇定,要从容,要像在直播间那样跟他周旋打太极,等待救援的到来。
但她做不到。
“一个人的言语、行为,会对他人造成莫大的影响,甚至就连你不说话不行动,你的存在本身,都可能构成伤害——”解语有些哽咽,“只有面对死者……我不可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伤害了。就算我不能真的帮到他们,至少也不会再让他们受伤。”
“——如果说,这就是我当法医的原因,你满意了吗?”
听了解语这番话,画眉嘴真真正正的愣住。
他对解语的认知,当然不光是她的英文名。
自从知道这几个案子是她负责,他就对这位传说中的法医女神产生了好奇,从各种渠道了解她,她的身世,她的学习,她的工作,她的家人……
其中,自然不会错过她身上最大的噱头——
当年第一名考入临床医学院,学期末却主动降维转系,当了法医!
这让多少人跌破眼镜,引发了多少猜疑。
连画眉嘴也不禁好奇。
也许他是疯子,但他刚才的质问并非疯言疯语。
解语跟他,也许根本就是一类人!
——为什么不可能呢?也许她的内心,并不比他光明多少。
半晌,画眉嘴笑了一声,“我该感到荣幸吗?这些话,你大概从来没有、也不敢跟别人说吧?”
他凝视这个娇小的女子。
他从多方渠道了解过她,在直播中也见到了弹幕的吹捧盛况——他以为她是天之骄子,一路顺遂,活在众人的喜爱与崇拜之中;明明可以当大医生,却选择了替死者发声,所到之处无不是鲜花和掌声;他之前那句“我们都一样”本是情绪发泄,自然不会真把自己这个穷途末路的凶手和光明正大的法医相提并论……
原来她竟有不为人知的苦衷,所作所为不是为了给自己贴金,为了表现自己多么伟大,却是“不得已”的选择?
只是他想不通,谁会、谁舍得让她产生这种几乎可以说“绝望”的念头呢——害怕影响活人,干脆就面对死者好了?
一时间,他甚至忘了自己的经历与痛苦。
解语没有承认,却问,“后来呢,你把自己藏在了江城?”
斯人已逝,至要紧知道薛凡的下落。
她看得出来,听完自己一番话之后,画眉嘴态度有所松动,仿佛出现了裂隙,她必须抓住这点转瞬即逝的机会,诱他说出有用的信息。
画眉嘴轻笑,“你以为不可能?没那么难的,只要愿意放弃——”
放弃他的真名实姓,放弃他的学业前途,放弃他二十多年辛苦构筑的社会身份。
放弃亲人朋友,师长同学,放弃家乡与故知。
他成功的把自己变成了“幽灵”,通过各种不需要严格身份认证、履历筛查的工作与居所,他在这个城市默默的潜行。
“三年前你露过一次面,对不对?”解语想起在艾文迪诊所筛查类似病例时的发现,“你大着胆子挑了一家公立医院,一来是为了咨询,二来,也想看看,自己是否藏的够深、够好,能不能成功探头?”
所以,当时的他特别谨慎,只是匆匆一晃,没有留下照片和可追踪的身份信息,后来,果然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只被当成一个比较难搞的患者,简单归入“初诊无后续”的档案里。
以“黑户”的身份,在犯案的城市潜藏了这么久,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画眉嘴并未反驳,放纵解语的复盘分析。
五年前,三年前……避无可避的,就到了最近发生的事件。
解语知道随着时间的推进,画眉嘴的戒备只会提升,却无法绕过。
为了还有可能的补救,她必须要知道。
“……她们呢,你又是怎么选上的?”
“是说‘tat’,还是‘tit’?”
换了别人也许一头雾水,但作为亲自经手尸检的法医,解语怎么会不知道他在说谁。
画眉嘴用平静的语调、毫无感情色彩的代号提起他的牺牲品,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我有点记不清了,她们当时出现在自习室、在健身房、在咖啡馆,那种认真的样子,让我想起五年前……有人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有人说话冒犯了我,有人明明嫌弃我、还要装的无所谓,你说好笑不好笑?”画眉嘴轻描淡写的说,“又或者像那些键盘侠猜的,我想表达那句话,却缺少载体,刚好碰见她们,于是就顺手用了……谁知道呢?你追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冬夜的气温本来就低,此刻他轻描淡写说这些话,更是让人从心底发冷。
解语一阵绝望,看来追讨他为什么会选上“tat”“tit”的动机,已经没有意义了。
——连他自己也未必明白。
他的思维本就异于常人,为什么一定认为他有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的下手理由?
解语放弃了这些。
但另外的一些,解语不肯放弃——
“那么,薛凡呢?”
画眉嘴一愣,忽然面容扭曲。
“原来你又在骗我!”
他再次逼近解语。
“你刚刚编了那么一大段话,就是假惺惺的让我同情,让我放下戒心是吧?说到底,你根本只关心那个学生的下落!”
忽然,如闪电一般,他伸出手,掐住了解语的脖子!
“你问过我舌骨肌群是吧,你看,jessie,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记得这么清楚——而你却辜负了我,”他慢慢加重手上的力道,满意的看着女子挣扎的模样,“你们都一样!都怕我!都觉得我是怪物!都嫌弃我!都恨不得我死!连你也不例外!”
他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你是法医,肯定想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对不对?你的分析一点没错,是机械性窒息,现在你可以亲自感受一下,我的手,如何在你的舌骨肌群,留下藏不住的痕迹!”
解语想要掰开他的手,却根本使不上力,她从没觉得氧气竟是如此赖以生存,而她却在一点点失去这无价之宝。
尽管力量悬殊,但她还是努力抵抗,拼命回想专业知识,让自己保持清醒:颏舌骨肌、下颌舌骨肌……还有什么?
她感觉气道越来越窄,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渐渐不受自己支配。
本来就是黑夜,现在更加伸手不见五指了。
就要陷入昏迷之前,她忽然感到一个人影迅速接近,掀开了她身上的画眉嘴,随即她脖子上的压力瞬间消失。
久违的空气再度回到胸腔,眼前也变得清晰。
解语颤抖着松开衣领,咳嗽着,大口喘气。
她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不少人冲上楼梯,灯光亮起来,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邵晖。
他来了。
她一阵安心。
邵晖满脸写着心疼和自责,一句话没说,将她抱进怀中,“对不起,我来晚了!”
解语想起前事,她扭头,发现画眉嘴被推开在几步之外,接近走廊尽头,那边没有封闭,只有幽深的夜色,等于是五层楼高的悬崖。
王航带着一群手持枪械的警员围上来,对画眉嘴喊话;楼下有警车陆续开到,打亮了灯,将夜晚的废弃图书馆照的明亮如白昼;荷枪实弹的精英从各个方向包围了这栋楼,对面高楼上也有狙击手在瞄准。
毛毛从人群中站出来,终于见到了这位她亲自命名的凶手,不禁百感交集。
想到画眉嘴的所作所为,即使周围有两位数的同事,她也不免后怕。
但她定了定神,中气十足的喊,“画眉嘴,你已经成为笼中鸟,插翅难飞了,还是认清事实、放弃抵抗,乖乖的束手就擒吧!”
——虽然她错失女主角,但酝酿多时的试镜台词终于找到了机会出口。
众人都见到了这位臭名昭著的杀手。
他们都知道,画眉嘴这下面临重重围困,逃脱无门。
画眉嘴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没有如困兽般试图冲破包围,却诡异的笑了笑,不知对谁说,“再见”。
说罢,他竟是毫不留恋的转身。
在所有人的懵逼中,解语仿佛预感到什么,挣脱邵晖,冲过去想要阻拦,“——不要!”
但她晚了一步。
画眉嘴已经从危楼的边缘尽头,纵身跳了下去!
众人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
毛毛张大了嘴——
她是大预言家!
但这一次,跳楼的不是琼瑶女主角,而是画眉嘴!
解语眼睁睁的看着画眉嘴消失在自己面前,迅速移动到楼梯边缘,稳住自己,探身往下看。
原本给自己带来死亡阴影的人,此刻正躺在五层楼下的残砖断瓦间,痛苦的抽搐着。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