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妤坐在座位上整理采访稿,能听见四周小声议论的声音。
we是国内有名的传媒公司,她上个月入职,不在招聘季。
一早上去两趟卫生间一次茶水间的功夫黄妤已经听见三波人私下议论她的“后台”,从总经理到年过七十的董事长,想象力十分出众。
“黄妤,马上开会。”
“好的,陈姐,这就来。”黄妤抱着笔记本从容起身,冲角落展颜一笑:“大家一起?”
一边说她视线一边扫过最内侧位置身材娇小的年轻女人。
对方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胸冷眼看她。
黄妤知道她叫“唐知荷”,是对她半路进来最不满的人。
这几天她或多或少听见一些流言,对自己后台猜测得票数最高也最被认可的是we分部老总的侄子,张录。
黄妤一开始并不知道唐知荷对她的敌意为什么这么大,直到在唐知荷工位上瞥见一张骚包的名片。
很可惜,小张总至少还剩一条聊胜于无的底线,那就是绝不向公司内部员工下手。
陆陆续续有人整理东西起身,黄妤并不在乎她的处境,她伸手把前胸看起来很蠢的别针工牌卸下,随手放在桌上,然后往会议室走。
一条长桌两边座位,黄妤算完整见到部门的所有人。
部长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秃顶,叫汪旭。除此外整个部门没有年纪更大以上的员工——做这行需要一定的体力和精力。
“你们的拟定采访人员我看了,”汪旭把几页a4纸翻得“哗啦啦”响,简洁道,“没有特别出彩的人。”
全体屏息,坐直身子。
黄妤刚入职,没有参与汪旭手中采访名单的拟定。但她知道we每年十月份会有一次针对行业名人的专门采访。
采访会在we一份销量极高的杂志上,让对方做外封。
汪旭将纸张推到一边,双手交握搁在桌上,看向所有人:“大家应该都知道这次采访对我们的重要程度,仅仅是业界精英,演员,或者接受过很多采访的名人都是不够的。”
攫取人视线必定需要有大众关注度,we一直走在前端,采访对象不能落俗,且必须赶在其它媒体之前。
黄妤转了转笔。
汪旭口吻严厉:“九月要着手准备采访,而现在,八月中旬,你们给我的所有名单都被否了。再这样下去来不及。”
他看了一圈,点名道:“唐知荷,你的意思呢?”
黄妤垂着眼睛,大致对唐知荷的在部门中的位置有了估量。
唐知荷站起来:“汪总,你知道今年各行各业没有明显风头盛的人,如果不能在那叠人里面找……”她抬了抬下巴,“只能从高难度的入手。”
“高难度”三个字落地黄妤明显感觉四周一静,离她最近的小季直接抽了口气。
黄妤不动声色看了眼在座所有人,敏锐察觉到他们都很抗拒唐知荷的“备用方案”。
汪旭的态度也有所松动,他捏了捏眉心,再次看向人物资料,妥协道:“你们挨个打电话联系吧。”
“八月前把人定下来。”
还有三个星期。
开完会黄妤去接水,刚好碰见小季也在。这姑娘白白胖胖,看起来像个糯米丸子。一看黄妤进来拍着胸口吐了吐舌头:“妤姐,我还以为是监察小组呢。”
黄妤端着杯子一边接水一边笑:“那真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一会儿去楼下咖啡厅坐坐,就当赔罪了?”她冲小季眨眨眼。
小季麻溜答应:“好啊,我手上工作很快结束。”
黄妤不经意地问:“刚才汪总说的采访,好像比较棘手。”
小季唉声叹气道:“小妤姐你刚来,不知道每年我们为了找到合适的采访对象多费力。不能是流量艺人,不能是被别人报道过的,不能太普通……”
“这样一筛除符合条件的没几个人,”小季摊手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想挑战高难度那几个。”
黄妤其实还想问高难度到底是什么,但她想了想,用杯子轻轻撞了一下小季的杯壁:“放轻松,事情总会解决的。”
喝完水黄妤回到自己位置上,接手的材料刚翻了两页就被再次叫进部长办公室。
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
黄妤走进办公室,喊了声“汪总”。
汪旭放下笔,抬头问她:“适应得怎么样?”
“还算顺利,大家都很友好。”
汪旭:“那就好,你调回来没多久,采访这类具体的事不用做,尽快熟悉工作流程。”
他简单说了两句,指了指桌上透明文件袋:“这些资料唐知荷要,你顺便带出去。”
黄妤应了一声,出去时带上门。
短短几步路,她扫了眼文件袋。
文件袋上有淡色白纹路,将顶上那张白纸半遮半掩。黄妤正好看见姓名那一栏,是个风雅的名字。
童清渠。
很短的距离,黄妤站在唐知荷面前,将文件夹放在她桌上:“汪总让我带给你。”
唐知荷在列采访流程表,闻言轻飘飘“哦”了声:“等等。”
黄妤看她从文件袋里抽出最上层那张,举起来:“我约了这位先生的采访,但明天没空,要不你替我去一趟?”
黄妤看了看她,隔了两秒哂道:“可以。”
第二天下午黄妤来到那张纸上写的地址:枯汀庭院。
这是全市最出名的住宅区,有人戏称进去后随便遇见的遛狗的大爷都可能是退休的市厅级干部;路边穿大裤衩手拎包子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可能是千万富翁。
唐知荷能这么漫不经心地把采访对象交给她,要么是对方名不见经传要么是她会吃闭门羹。在看过对方资料后黄妤更倾向后一种,但她还是来了。
出乎意料的,在她出示工作证和表明来意后,门口保安虽然半信半疑还是给业主打电话。
没人接。
黄妤看了眼天上毒辣辣的太阳,拿出瓶冰水递过去:“天气热起来了,也不好意思让您跟我一块儿等,您先进保安室,什么时候电话打通了再跟我说。”
她表现得很自然,一点不像没经过业主同意来的。而且并不担心进不去。这天儿确实热,保安小哥接过水,放下心底的怀疑热心指路道:“您先进去吧,13栋在最南边。”
黄妤保持微笑道:“那谢谢您了。”
她走后保安小哥还停在门口,偷偷给换班的同事发消息:
来了个记者,说是要采访13栋的业主。
他说不清是“来了个记者”还是“记者采访13栋”更令人手抖,心潮澎湃地又往13栋方向偷瞄一眼,郑重询问:
做记者的是不是都有股特别的气质?
同伴:什么?
保安:……耐看。
黄妤一路畅通无阻进到庭院前,门口有可视电子门铃。她摁了门铃。
接通了。
对面很安静,不知怎么黄妤听到风过廊檐的声音,有两秒她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是个年轻的男声,和风声一齐吹进耳廓,带来细微的痒:
“门开着,进。”
对方应该处于某种三心二用的状态,说了一句后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多的话。
坦白说黄妤疑惑了一下,不过她很快联想到那张资料表上说对方是个“木雕师”的信息。
没准儿对方在创作。
黄妤推开庭院门,微微愣了一下。
普遍来说这类庭院会有铺设的自然植被、原始植物种类和裸露岩石,矮墙、平台、假山和花园路。
这里同样有,只不过大量的木雕横拦在花园路上,被一层材料特别的防水布遮盖着。
黄妤没有过多关注四周,小心翼翼绕过那些木雕成品,尽量不改变它们原本的位置。
她感受到同样凉爽的微风,在视线通畅的一楼停下脚步。
是雪白的刨花。
庭院的主人在敞开的室内,脚下堆着宛如海边浪潮白沫一般的刨花。
黄妤看见对方手中一把细长的银色锉刀,光芒闪动。
年轻男人上半身微弯,视线专注地落在手里巴掌大的小物件儿上。整体上看很规整,但黄妤发现无图案的宽松白t侧边被压进了黑裤子里。
有种和手工细活相反的……
随意。
黄妤虽然轻手轻脚但不可避免的造成动静,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抽出来,茫茫然抬了下头。
偏立体的西方骨相,眉骨和鼻梁高,错落有致。本该英俊而锋利,但被稍显柔和的五官冲淡,过渡轻缓。白衣黑裤,像画国画的老教授笔下黑白老旧的图。
黄妤蓦然想起小时候学画时老师念叨的那句“浓墨下脚处,浓淡要细明”,她当时并不能理解,现在神思具通。
童清渠。
黄妤将名字和人脸挂上钩,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如雷震鼓。
一场漫长而激烈的失声淹没黄妤,她不知怎么觉得喉咙干渴,自己都觉得好笑:“您好,我是we的记者黄妤,请问……”
没等她说完那人低下头,削掉一小块多余的木屑。从黄妤的角度能看见对方用力时微绷的下颔以及修剪整齐的前额发。
“我不接受采访。”
黄妤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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