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回答令黄妤始料不及,她甚至一时半会没明白他的意思,重复道:“您说……?”

    童清渠继续手里的工作,头也没抬:“我从不接受采访。”

    电光石火间黄妤想起唐知荷看好戏的表情,立刻明白是有人要整她。

    黄妤快被气笑,抱着一堆资料说了声“抱歉”。尴尬令她想掉头就走,刚转身却动作一停。

    良好的职业素养战胜私人感情,黄妤再次转身,保持微笑道:“童先生,采访这件事,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大概是因为雕刻对光线要求很高,童清渠所在的位置至少有四盏灯。不是特别亮的光,反而透着冷和暖交织的中性色。

    黄妤看见他在灯照下的手——本该是好看的,但有很多细小的创口,有的已经结痂,还有的成茧。

    童清渠这样回答她:“目前没有。”

    黄妤很快捕捉到他的用词:“‘目前’没有,那就是以后可能有,是吗童先生?”

    她条理清楚地劝服道:“大众对木雕这一行业知之甚少,如果您能简单讲解一下会让对此感兴趣的后辈受益无穷。”

    童清渠没有打断黄妤,听她讲完后才抬手关了一盏灯,他做这个动作时细长的锉刀仍然没有离手,只是换到了中指和无名指间。

    光影将银色锉刀拉成细细的一条,投射在童清渠指间。

    可能是出于基本的社交礼仪,黄妤注意到他脸色没有明显的不悦。

    他微微侧靠着工作台的边,看着黄妤的眼睛礼貌道:“黄记者,你打扰到我了。”

    一般人听到这种直白的话估计会心梗,但黄妤做得就是跟各类人打交道的工作,再加上本来就是她贸然上门,因此她在短暂愣神后很快道歉:“不好意思童先生,今天给您添麻烦了,如果您今后改变主意——”

    黄妤顿了一下,去摸衬衣口袋名片的手改为去拿别在袖口的笔。她很快在随身携带的便条上写下一串数字,最后将那张便条撕下来晃了晃:“如果您改变主意,请联系我。”

    黄妤站在庭院外台阶上往里望,她被囊括在树荫下,跟着风送来的凉意总算驱散心头燥热。

    她以前也采访过一些艺术家,他们大多有常人难以理解的思维和行为习惯。总体来说童清渠还算配合,为人处事无可指摘。

    当然,除了他压根就不接受采访外。

    黄妤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她刚调职进现在这家公司,被排斥是可预见的。即使明知道这是唐知荷扔过来的烫手山芋也不得不接下来。因为从各种意义上说唐知荷都算“前辈”。

    让采访对象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别的心思被工作冲击得四分五裂,黄妤最后看了一眼明显价值不菲的庭院,明白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进去了。

    先这样吧,黄妤站在路边招手搭了辆出租车,决定回家再把童清渠的资料琢磨几遍,看看有没有能下手的地方。

    两个小时后洗完澡终于能顺畅的坐上沙发的黄妤再次拿起童清渠的资料,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么天真。

    但凡童清渠好解决唐知荷都不会把人扔给她,一点都不顾及采访成功后自己能获得的巨大好处。

    简而言之,童清渠接受采访的可能性为零点零一。

    百分之零点零一。

    童清渠师从上世纪一位著名的民间木雕师,十三年基本功为他打下牢固基础。在二十一岁那年他受举荐出国,去了享誉国内外的艺术学府进修。

    他现在也才三十一,从体力和脑力上看正是创作的巅峰时期。

    传闻的优越家世和庞大财富以及毋庸置疑的天赋令他身上有种令人抓心挠肝的神秘感。

    这确实是采访的绝佳人选,人总爱着自己想象中的艺术天才,因为“天才”二字离自己过远。

    棘手的是……

    黄妤无意识按压圆珠笔笔头,看着那叠资料叹气。

    出名以来童清渠拒不接受任何采访。

    这点上看他和很多艺术工作者一样,有自己特有的行事方式和轨迹。

    黄妤瘫在沙发上想,童清渠再如何吸引她也得等采访过后,毕竟“追求对象变成采访对象”是个惊悚到让人半夜能吓醒的恐怖故事。

    而往往这类“天才”接触起来都和第一印象大相庭径,她不确定那一眼的兴趣会持续多久。

    工作还是要做的,黄妤活动活动脖子打开电脑,在各大网站上搜索同一个名字——

    童清渠。

    古人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熬了一晚上夜的后果就是黄妤第二天挂着俩硕大黑眼圈打卡上班,不用回头她都能感觉到隔壁桌唐知荷时不时的视线。

    黄妤没有理会,因为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手里抱着的那份计划表上。

    就能接触到的所有资料来看,童清渠没有专访记录,没有公开的家人或朋友,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

    黄妤把胸牌挂在一边,拉开凳子坐下来,摊开纸笔。

    早在她最初干记者这一行前就有人告诉她“天下无不可处之地,天下无不可为之事,天下无不可化之人”。

    她一直如此坚信,所以最后还是找到了勉强和童清渠有关系的人。

    黄妤看了眼手边咖啡,决定下班后再去一趟枯汀庭院。

    意料之中,这一次黄妤被拦在外面。

    枯汀庭院是很有名的富人居所,上一次能长驱直入不过是因为运气好。

    天气热,黄妤感觉后背泅湿一部分,她抽出张湿巾来擦脸,很无奈地想放在以前她说不定会翻墙。

    干这一行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很难缠很讨厌。

    黄妤直起身,把湿巾扔进垃圾桶,步行到对面那条街准备先吃碗粉。

    她一下班就来了,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十分钟后黄妤一边嗦粉一边点开联系人列表,拨了个电话号码。

    “涂教授,是我,小妤。诶诶,您身体还好吗?”

    涂仲青在那头哼了声:“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啊。”

    黄妤搅了搅粉,笑着道:“一直想去看望您,没找着时间。您明天有空吗,我带您最喜欢的茶叶去。”

    涂仲青在蓝川大学任教,方向是西方美学,是她在一次活动中认识的老学者。

    据黄妤所知给童清渠写推荐信的那位老师和涂教授私交甚笃,她去对方家里喝茶时还见过一面。

    涂仲青乐呵呵地:“小妤啊,你是不是有事儿要找我。”

    知道瞒不住,黄妤反而坦然:“是的涂老师,要是您能帮忙就太好不过了。”

    “您知道我最近跳槽了,有个比较棘手的采访对象要约,是和您一起钓鱼下棋的那位焦瑛老教授的学生。”

    涂仲青也不见生气,负手慢悠悠在自家院子里踱了两圈:“那可不成,一包茶叶就想让我帮你牵线搭桥,小丫头你贼精啊。”

    黄妤放下筷子,顺着老爷子的意思笑道:“那您说怎么办?”

    涂仲青怎么看都像是早有这个打算,笑眯眯地说:“事情解决来家里吃顿饭,你师娘提了好几次。

    不等黄妤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哦,还是去外边吃,你们年轻人话题多。”

    “吃顿饭”当然不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黄妤知道涂教授夫妇都很喜欢她,他们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已成家,小的刚好和她年龄相仿。

    黄妤哭笑不得:“您就不怕他看不上我?”

    涂仲青十分激动:“臭小子!他敢!”

    “好好好,”黄妤并不排斥多交个朋友,温言软语道,“那我明天去看您。”

    挂了电话她继续吃粉,几不可闻地呼了口气。

    很多时候人与人的交流需要真心,她和年长者以利益方式有目的的来往时总会担心伤到对方。

    显然,担心是多余的,老爷子对你来我往这套心里门清儿。

    事情还算顺利,不过黄妤没想到她今天还是见到了童清渠。

    她就在枯汀庭院外对面面馆坐了会儿,消食。一抬头看见出口处走出来一个白t黑长裤的男人。

    那种长裤类似西装裤,略显垂坠的面料,纯黑,被穿成九分,悬提在空中。

    黑白永不过时,一个男人高挑瘦削就能从根本上让人对他的外观有好印象。黄妤靠在椅背上,忍不住欣赏了一会儿对方比例良好的身材。

    直到距离慢慢缩近,黄妤在看清对方脸的瞬间轻松态度一变,立刻起身追上去。

    “童先生,又见面了。”

    这时候太阳快落山,黄妤几乎是冲到对方面前。她顾不上歇口气抬头又道:“您真的不考虑接受采访吗?我们绝不会断章取义或者随便报道。”

    有股木质物干燥的气息,如果在别人身上黄妤可能会认为是香水,但对象是童清渠……

    黄妤无端觉得那更像某种名贵的木材,即使被封存摆放在玻璃展柜一角也漏出难以名状的清香。

    很难说好闻或者不好闻,但黄妤接触到的人里没有人身上有这种独特的味道。

    黄妤发现她需要抬头才能与童清渠对视。

    他很高,一米八往上。这个念头闪过时黄妤突然听见童清渠开口叫她:“黄记者。”

    微微低沉的声音,态度很客气。要不是黄妤听见他接下来的话几乎以为说话的是刚打过一炮的情人。

    童清渠说:“我赶时间。”

    太阳快下山,夕照的余晖洒在周边。黄妤不知道怎么,做了一个颇为冒犯的动作。

    她直接看着童清渠,用手里文件夹拍了拍他胸口,后退两步耸了耸肩:“好吧。”

    这个上前的动作很出乎意外,因此童清渠没能及时反应。

    “我十分希望在非工作时间遇见童先生这样合胃口的男士,那样我们会有个浪漫的开始。不过很不幸,我是注定要惹您讨嫌了。”

    “对了,您身上的香水很特别。”

    黄妤站在安全社交距离,装模作样地、遗憾地叹了口气:“慢走不送,童先生。”

    童清渠终于真正意义上看了黄妤一眼。

    在她说“您身上的香水很特别”那句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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