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妤很快和关子辰到达枯汀庭院,刚过十点,夏天太阳光强烈,照得庭院一方清池波光粼粼。

    黄妤上次没有得到主人允许,只匆匆扫了眼布局。此刻她站在人工植入的草坪面前,终于亲身体会到枯汀庭院为什么被称作“富人天堂”。

    这里甚至还有个小型喷泉。

    和典雅规整的庭院比起来,四处堆放的木材和防水布遮盖下的木雕都分外违和。

    关子辰抬脚,小心翼翼绕过半人高的木雕:“一日三餐会有人送来,你有什么忌口吗?”

    “香菜。”顿了顿黄妤询问:“我需要做什么?”

    关子辰脸色很为难,斟酌了半天才开口:“清渠哥让你做什么我不知道,但他手腕有旧伤,要是长期用同一个姿势你可以打断他。”

    他着重强调道:“就是这件事。”

    黄妤没明白,表情疑惑:“什么?”

    看上去关子辰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全部打住。黄妤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童清渠白t黑裤立在檐下,没什么意外冲关子辰点头。

    他很年轻,一点看不出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眉骨和鼻梁的存在感很高,皮相有种黄妤难以描述的美,让她联想到十九世纪欧式宫廷城堡王座上镶嵌的明珠。

    并不瘦,但因为高,整体看起来依然较正常体型瘦。

    童清渠并不在意她的打量,他转过身说:“请进。”

    关子辰帮忙把箱子拿进去,不放心地冲一边洗玻璃杯的童清渠大声:“那我走了哥,有什么事儿电话联系!”

    借那么几分钟的功夫黄妤将一楼尽收眼底,很快知道了这间庭院最大的特点:

    空。

    除了客厅沙发外没有任何家具,没有茶几、没有电视、没有矮柜。该有的都没有。

    落地窗窗帘是深色,快中午,基本无风,安静过头的和影子平行;大片光线直接投射进来,沙发靠墙,落地窗至厨房连接处有相当大的地面空间。

    一楼有两间房,一间开着一间关闭,距离不近。

    一片白色挡在黄妤身前,她面前出现一杯水,玻璃杯装,干干净净。

    黄妤接过来,说:“我还没有和认识不到半个月的男人同居过,有点紧张。”话是这么说她身体和说话语气都很放松,交谈自如。

    童清渠身后有一把钓鱼的人坐的那种折叠椅,也是黑色。

    他单手拎着椅背到身后,坐下去,在黄妤脸上巡视。

    那把折叠椅对他来说太小,他屈着腿,以一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和黄妤面对面。

    长达半分钟时间,黄妤脸上的职业微笑险些维持不住。

    穷山饿虎,垂涎三尺。

    光线过于好,让黄妤觉得自己是一盘完整的肉,而童清渠正在思考第一刀应该切在什么地方才不至于溅出太多血。

    黄妤将手指搭在玻璃杯沿,玩笑道:“童老师总这样看人……会让人以为您对他/她情根深种。”

    童清渠双手微握放在膝盖上,声音偏哑地问:“你这样觉得?”

    他像是没睡好,声音处于半哑的状态。像个多心的情人,受伤多次终于忍不住开腔,连质问都再三克制。

    “如果我说——”

    黄妤笑了起来:“我这样觉得,你会怎么做?”

    童清渠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她的脸。

    黄妤坦坦荡荡任他看:“够近吗,童老师?”

    童清渠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他仿佛确认了什么,心情愉悦地后靠,原本就是布的靠背椅被抻直:“你送来的那车木头,我用白石灰划了线,天黑前要用锯子锯开。”

    黄妤:“我要怎么做?”

    童清渠微笑站直,将折叠椅放回原本的位置:“女士不必动手。”

    黄妤收回视线,遗憾道:

    “那可不行。”

    “我不好意思白拿钱。”

    于是这天下午,黄妤戴着顶宽沿草帽,做了一下午木工。

    拿木工锯的那种。

    一开始她没觉得自己送过来多少木头,等拿着锯子动手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黄妤穿了件防晒衣,过久没有运动和体力劳动让她整个人气喘吁吁。她用纸擦了擦额头两侧的汗,仰头很深地吐出一口气。

    其实送过来的木头被简单的分割和加工过,但显然达不到童清渠的要求,他戴着一双做工的厚手套,脚踏在长木一端借助平衡性将其截断,然后往角落扔。

    速度很快,几乎看不出昨天他右手五指全部缠着药味浓郁的膏药贴,伸直都困难。

    半途而废不是黄妤作风,她看了眼红肿的虎口处,短暂休息后再次套上了手套。

    短袖前襟被汗湿,热浪铺天,人的心情变得躁郁。等所有木头被分解后黄妤疲惫地坐在檐下木地板上,还有心情调侃:“早知道童老师招的是苦工我该多要点钱。”

    童清渠在不远处活动手腕,黄妤听见一声“咔擦”的脆响,不像是正常人类骨骼能发出的声音。她看见童清渠皱了皱眉,将手套扔至一边:“进来喝杯水。”

    一楼有两间卧室,黄妤住进其中一间,房间里有浴室、桌上有台灯。黄妤把电脑从包里拿出来放到桌上,连开机的欲望都没有,锁门去洗了个澡,擦完头发才觉得活过来。

    一切做完黄妤坐在床上,有几分钟大脑是空的。

    从她工作以来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前一份工作对着笔记本到凌晨是常规操作。脑海里必须时刻有方案二和日程安排,以便随时应付甲方和意外。

    有段时间黄妤还去三甲医院看过失眠,现在她坐在床边,深深觉得钱白花了。

    要不是没吃饭下一秒就能躺下去睡着。

    这时门铃响了,黄妤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去开门。

    童清渠站在门外,很有分寸地没有往室内看:“晚饭。”

    门内外气流差带来风,黄妤味觉先于脑部神经意识到他和自己身上是同一种沐浴露。

    清爽的海盐气息拥入鼻间,像来自大海的潮湿拥抱。

    黄妤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接过童清渠递来的晚饭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坐回桌前后黄妤举起手腕凑近闻了闻,那股本来就淡的海盐气息散得很快,至少没有刚才明显。

    她将一次性筷子拆开,好笑地点开一部下饭综艺,看了没两分钟就想到童清渠刚刚站在门外时垂眼的模样。

    黄妤“啧”了声,将综艺音量调大。

    晚上时间自由,黄妤这间卧室和庭院只隔一扇落地窗。窗外安静得只有风的声音。

    环境静谧加上全身疲累,黄妤想象中难以入睡的情况并没有出现,相反睡得前所未有的好。

    这不妨碍她做噩梦,等她从梦中惊醒习惯性去床头柜拿手机时直接打在了床头台灯上,好巧不巧硌在尖锐的地方。

    “嘶!”

    疼痛使人清醒,黄妤开灯一看自己的手,拇指和靠拇指的掌腹都起了体积可观的水泡。

    因为刚刚的撞击最大的那块水液被挤出来,不停流水。黄妤抽了张纸按住,下床推开房门。

    她记得外面有医药箱,能找到最好。

    半夜一点,整个庭院在一片寂静中。

    月光如清冽酒水,从庭院倾倒进来。客厅地板变成一整块通透的水镜。

    黄妤刚走了两步到一楼和二楼台阶处,童清渠那边的房门也开了,他穿着身长袖长裤的睡衣,看向黄妤:“找什么?”

    没开灯,黄妤冲他扬了扬手:“医药箱,长了个水泡。”

    卧室门虚掩着,黄妤无意看到整洁床铺,没有躺过痕迹。

    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片刻后黄妤坐在沙发上,头顶冷光反着高山琼雪的白,明晃晃照在她身前的童清渠身上。

    这人倒没有被吵醒的不悦,坐在白天的折叠凳上,开始前还问了句“介意吗”。

    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有茧,可能是常年从事雕刻工作留下的。掌心干燥宽大,热度明显。

    除了消毒时痛感明显黄妤条件反射往后缩外没再出什么意外,她说那句“我手疼”有报复的意思,但没想到童清渠真的给她上药。

    消完毒童清渠拆了管药膏,在棉签碾过伤处的间隙黄妤终于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笑意不分明地说:“童老师,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童清渠将使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然后说,“不要沾水。”

    误会什么?不要沾水。

    刚刚黄妤还觉得头顶灯光亮得恰到好处,能让她将童清渠的神色尽收眼底。现在她又觉得那灯实在是太亮,映得童清渠使人捉摸不透。

    不过童清渠没有再给她猜测的机会,他站起身,关了大灯,只剩下嵌入墙壁上方的暖黄色壁灯。

    黄妤笑了:“那么,晚安?”

    “bonnesoirée”

    (法语: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他在关上卧室前在门内和黄妤对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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