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睡的结果是早起,第二天七点黄妤洗漱完出来给自己倒水,童清渠也出现在客厅,看见她说:“早餐。”
餐桌上有两份粥。
黄妤拖开凳子坐下去,左手拿着杯温开水。
她以前网上有人议论枯汀庭院的人是不是天天鲍鱼海参,看来不是。
至少童清渠昨晚上吃三菜一汤,还是西红柿蛋汤。早上菜粥配小笼包。
黄妤胳膊抬不起来,肌肉无比酸痛。但好在睡得好,她精神和心情也很好,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吃完早饭后问:“今天干什么?”
童清渠仍然白t黑裤,宽松轻便,他右手五指指节在除雕刻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缠着膏药,喝粥时弯曲幅度很小。
“会画画?”
黄妤实在不好意思说“会”,咳了一声:“能描着玩。”
上午空气清新,门窗悉数敞开,绝佳的视野和采光。
地板偏凉,黄妤垫了件外套在地上,看童清渠选了块不起眼的木头,手里握着一把削好的铅笔。
“试一试?”
他征求黄妤意见:“想一个图案。”
黄妤随便说了个:“鹿?”
童清渠抽出其中一根铅笔,在巴掌大小的木块上描形。
木头表面粗糙阻力大,和纸张的光滑截然不同。黄妤在国外看过不少街头艺术家绘画,但都没有这一刻来得近。
童清渠握笔压在木块上,在不同的位置打点,三两笔勾出鹿的雏形。
黄妤职业病犯了:“什么时候开始学木雕的?”
“十岁左右。”童清渠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已经算采访,将细长铅笔夹在无名指和中指间翻来覆去看那只鹿,抽空回答道:
“画画更早。”
十来根铅笔成排躺在地上,黄妤从童清渠手里接过笔,尝试在木头上画兔子。
刚画了只耳朵她就觉得不满意,试图遍地寻找橡皮擦。
等那只细看四肢长短不一、脸部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对称的兔子成型后黄妤充满成就感,恨不得立刻拍张照发朋友圈。
童清渠一直没有出声打扰,他在看黄妤所有的动作。与此同时左手拆食指的膏药边,将它掀起来又压回去,重复这一动作直到失去黏性。
黄妤将木块放至身边,抬头带着笑说:“看来我很漂亮。”
“能让童老师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
在她开口的一瞬间,童清渠唇角动了。
黄妤甚至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个笑。
“岂止是漂亮。”他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赞叹,看着黄妤说。
那不像对异性的赞美,像对另外的存在于她身上某样东西的赞美。
黄妤:“童老师找我当助理,不会就是让我学雕刻的吧?”
短暂的和平被打破,童清渠从容说:“我们意图相同。”
“相同?”
黄妤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眼,忽地靠近童清渠。
“怎么,童老师……”黄妤故意曲解道:“也想跟我发展其它关系?”
地板整洁,足以映出人的倒影,他们的影子几乎贴在一起,某一部分模糊地重叠、纠缠,又不分彼此地融合。
黄妤能看见童清渠黑而清亮瞳仁中的自己。
“如果你是,我也是。”
你不是,我也不是。
黄妤似乎能从那句话中读出他未尽的意思,最后她放松地道:“开个玩笑,我的目的当然是采访,不是吗?”
不等童清渠说话黄妤接着问:“二楼好像没见童老师上去过,是杂物间?”
枯汀庭院内,至少一楼,黄妤没有看见和童清渠有关的私人物品。
她将目光移往通往二楼的楼梯。
有人曾猜测童清渠是某位大人物的第二子,相当惊爆的消息。
这大概会让we编辑部沸腾,也能让她立刻回归we总部。
黄妤笑容里掺了些别的东西。
童清渠不太在意地说:“乱。”
“下午要出一趟门。”他头也没抬说。
“好。”黄妤站起身的过程突然看见面前那扇关闭的落地窗,自己的影子完整映在上面。而童清渠就这样和她视线相交。
黄妤一顿。
就在那一眼,她莫名觉得童清渠知道她要干什么。
采访不是目的,新闻才是。
脑海中对策千万,黄妤心脏极速跳动,表面仍然镇定而从容:“一会儿见,童老师。”
她脚步平稳回到卧室,确认电脑一直处于关机黑屏状态后松了口气。
黄妤没想到童清渠带她去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木雕爱好者交流会。
显然他没有用真名,在临时教室里找了张凳子坐下来。
黄妤大致扫了眼,来了十几个人,年纪大的五六十岁,最小的穿着高中校服,还背着书包。
高中生路过时差点被乱摆放的凳子绊倒,黄妤扶了她一把,说了句“小心”。
上面有展示ppt的地方,让黄妤想到公司年会,上面领导讲话,下面都在玩手机。
是一场令人昏昏欲睡的交流会,夏日燥热,知了叫声烦不胜烦。结束时黄妤从神思游离中惊醒,看着刚刚一直在讲ppt的中年男人下来跟童清渠握手。
童清渠和他低声交谈了几句,抬手指了指ppt,听内容应该是纠正错误。他说话很耐心,在对方追问时逐一解答。
黄妤没有见过他这样这样愿意社交的时候,从见到童清渠第一面起她就明白,这人不在没有意义的人和物上花费时间。
黄妤在走廊外等童清渠,她低头回消息,面前突然出现一双帆布鞋。
“姐姐你好,你也对雕刻感兴趣吗?”穿着高中生校服的女孩不好意思地问。
“不,我跟……”别人一起来的。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黄妤一顿,突然改了主意,站直道:“是啊。”
女孩立刻又笑了,从书包左右两侧放水壶的地方掏出什么,右手握拳在黄妤眼前展开:“看,这是我前几天用刀雕着玩的。”
“给姐姐了。”
她掌心躺着一片木雕的树叶,较厚,但叶面纹路清晰。
“雕得真好,”黄妤真心实意地称赞道,“谢谢。”
女孩见黄妤喜欢开心地冲她挥手,笑眼弯弯:“再见!”
黄妤借着太阳光观察那枚叶子,雕刻刀驳杂痕迹清晰可见,做手工的人很细心,也很认真。
“猜猜看她做这片叶子要多久。”迟一步出来的童清渠低头看到她手中的东西。
黄妤:“几天?”
童清渠摇摇头:“上个星期她就开始了。”
天气闷起来,不久后可能有一场雨。
黄妤搬了另外一张折叠椅坐在庭院外,笔记本放在腿上写一篇稿件。
娱乐板块的新闻,她不负责这块。但刚来,不可避免被塞一些职责外的活。
是个近几年刚出头的男流量和影后姜梓婷的绯闻,黄妤倒不是因为担心部门有人给她穿小鞋才接,主要是她看见了姜梓婷的名字。
在她搜索资料时除了焦瑛教授外还有一个人和童清渠有关,只不过这个人无论无何黄妤见不到。
姜梓婷。
八卦记者的消息不全是空穴来风,甚至we娱乐编辑在报道时很多地参考了他们的小道消息。但正规的媒体机构渠道广,更容易拿到一手资料。
童清渠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就是因为姜梓婷。
姜梓婷出道以来顺风顺水,相比同咖位的演员来说走得太顺利。在无数靠cp炒作捆绑营销的明星中更是一股清流。
她的后台各界心照不宣。
18年中旬,闻风而动的媒体终于拍到一张照片,是姜梓婷和一陌生青年同看展览的高糊图。照片中姜梓婷精心打扮过,显见有几分小女人的娇俏。
粉丝炸了锅,想方设法扒出和她同游的男子,在信息公布后风向全部变成“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祝福祝福”。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作品多次出现在大型展览上。
黄妤当初看到新闻的时候想这估计是有史以来对正主影响最小的恋情,毫不夸张的说姜梓婷还靠男主人公人气翻红了一把,一举拿下某个大制作的电影。
当时不甘心的八卦记者跟了童清渠半年,据说发现他和姜梓婷后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据说。
据说。
黄妤调整了电脑的角度,将“影后深夜买醉,夜会不同男子”标题放大。
微信框里进来消息:
小季:黄妤姐我们真的要用姚总拟的标题吗[哭]
尼尼:流汗jpg
……
黄妤鼠标在“买醉”的“醉”上,没回。
身后门被拉开,“有空?”
黄妤端着电脑站起来,有几秒无意将显示屏正对童清渠,很快她合上电脑将其放在凳子上:“要做什么?”
“要下雨,”童清渠单手解袖扣把袖子往上卷,一边说,“检查防水布。”
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黄妤眉尾微动:“知道了。”
确保庭院内所有木雕不会被雨水浸湿后黄妤和童清渠并排站在檐下,雨水落在防水布上,发出较地面不同的击打声。
视线被雨幕中雾气连成一片,庭院中草皮绿得鲜亮,四方清塘里有似乎有鱼的动静,也可能是雨水溅起水面亮色的弧。
黄妤心情宁静下来,看了眼身侧人。
童清渠视线在满园木雕上,背脊挺直,姿态一如中世纪欧式建筑宝座上打磨过的明珠。
他仿佛知道黄妤在看他,突然说:
“你能见到的市面上所有成型的木雕工艺品,基本都需要经过漫长的作业。过程太长、回报率低,爱好难以支撑生活。”
“比起写关于我的新闻稿,你更需要写关于它们的。”
这是几天来童清渠对她说的最长的一串话,黄妤心情并不美妙。
“所以你让我来给你当助理是为了这个?”
“不全是。”童清渠站在她身边,年过三十的五官呈现某种沉淀后的俊美。
黄妤换了个姿势面朝他:“哦?”
“为了什么……”童清渠停顿道,“我还在找。”
黄妤指指刚刚放在凳子上那片叶子,变相拒绝道:“很遗憾,我只负责人物版块。”
“童老师还是认真想想十天后会不会接受采访。”
谈话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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