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玻璃杯粉身碎骨。
黄妤轻轻巧巧用力,客厅开关被拨向上。
亮了。
“童老师,我理解你的压力。”黄妤腾出一只手指指了指自己脑袋,感同身受地道,“我今晚也写不出稿子。”
“有没有兴趣陪我去一趟酒吧?”她和手握第四只玻璃杯玻璃杯的童清渠对视,嗓音慢悠悠地:
“童老师可得想好,这一个再摔下去……您明早就得跟我用同一个杯子喝水了。”
“我倒是不介意,毕竟我非常、非常仰慕童老师。”
童清渠看了她片刻,将第四只杯子放回原处,分毫不差地卡在凹槽里。
“看来记者小姐夜生活很丰富。”
换个人说这句话应当是嘲讽,但童清渠声音就是有种得体的慢,让人觉得就算他嘴里吐出脏字也是干净的。
黄妤耸肩:“做媒体的压力大,没办法。”
跟童清渠见第一面儿要是有人跟黄妤说她有朝一日会跟童清渠一起去酒吧解压,她肯定觉得说这话的人异想天开。
童清渠一看就不适合灯红酒绿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黄妤跟童清渠一起走在去酒吧的路上,最近那家叫“pour”的清吧。
黄妤其实是自己想出来,她写不出稿或者思维阻塞的时候就喜欢去酒吧,找个空桌儿坐着,点一杯没喝过的酒看舞池里衣着大胆的一堆小年轻摇晃。
酒是其次,味道好不好度数高不高全看老天心情。
热闹的环境能让她从工作困境中暂时脱身。
凌晨一点,街道上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黄妤不习惯冷场,有一搭没一搭跟童清渠说话。
“这附近酒吧童老师去过没?”
“一两次。”
“有特别漂亮的女孩吗?”
“没有不漂亮的女孩。”
黄妤笑了:“那倒是。”
她要是每一句话不想着套点东西人就很轻松,朋友一样闲聊:“那长得出色的男人?”
童清渠穿得很随意,白t黑运动裤,路灯下眉高目深。
“什么样的算出色?”他顺着黄妤话问。
“唔。”黄妤指尖搭在手臂内侧,又看见灯光下童清渠修长的影子。
她笑意深了深:“童老师这样的。”
童清渠似乎很快从刚刚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实事求是道:“可能没有。”
“……”
黄妤竟然一时不知接什么,被如此直白的回答噎了一下。
她又笑了起来。
童清渠这人,很合她心意。
除开涉及雕刻的时候。
完美诠释什么叫“工作是工作,做人是做人”。
“pour”这家清吧开在枯汀庭院附近,消费可想而知。
黄妤对喝什么无所谓,童清渠也不是常来的人,他俩一个点了菜单最上的酒水一个点了最下的,非常随意。大半夜吧台坐着个花臂绿衬衣的哥们,盯着他俩看了会儿,乐了:“第一次来?”
童清渠穿衣打扮就不像来酒吧的人,那哥们觉得老板费老大劲敲定的花里胡哨背景硬是变了样。
变成歌剧舞台上典雅庄重红幕布。
黄妤一手指尖还点在最下方酒水单上:“以前没来过,试试新口味。”
“人是得常常换口味,”花臂哥们儿熟练地调酒,将一片柠檬插在高脚杯杯沿,“喏,给。”
“哦,对了,今晚有个小活动。”
他变戏法似的从台子上掏出一块纪念币模样的钢蹦:“那边台球桌两位妹妹在比赛,二位下个注?”
黄妤没太明白,童清渠站在她身后:“一千。”
“好嘞!”
十枚钢蹦握在手里时黄妤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小赌怡情。”
角落台球桌围了一圈人,黄妤牙酸,故意道:“你觉得那女孩漂亮?一千可不够。”
有点没控制住。
童清渠将钢蹦丢回她掌心:“缺点太多。”
“力道不够,描线拙劣,下笔浮躁。”
是钢蹦上的彩画。
“……”黄妤脸有点热:“过去看看?”
童清渠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意见,跟黄妤一同站在包围圈外。
气氛吵得很热,黄妤被感染,忍不住用胳膊碰了碰童清渠:“你觉得谁会赢?”
她喝完了那杯度数偏高的混酒,看样子酒量不错。脸颊带着微微的粉,像盛放的樱花,又像揉碎的花瓣红。
童清渠移开视线,随便指了一个。
台球桌边两个女孩,亮片包臀裙的又进一杆,吹了声口哨和同伴击掌。
童清渠指的她。
另一位是热裤,嘴里嚼着口香糖扎双马尾,头发五颜六色,妆画得漂亮。
像个未成年叛逆少女。
黄妤注意到她似乎没怎么把比赛放在心上,等待间隙还伸了个懒腰。
“我猜另一个。”黄妤悠悠将手中十枚钢蹦抛起,落下时叠加出清脆的声响。
她说完台子中央叛逆少女刚好往外看,本来很不耐烦,看见什么眼前一亮。
出于职业敏感度,黄妤立刻意识到她在看童清渠。
她这次只觉得好笑,压低声音在童清渠耳边道:“她在看你。”
童清渠站在酒吧赤橙黄绿青蓝紫死亡打光下还是出众到鹤立鸡群。
童清渠在思考什么,没接话。
赌本身没什么意义,不过生活总是由很多没意义的事组成的。
刚那杯酒度数不低,后劲上来黄妤人也慵慵懒懒的。刚好这时候手机屏亮了,她眯着眼睛回了个“马上”。
又再度将视线转到台球桌上。
台球桌边围了个圈,轮到穿热裤的年轻女孩。她吹了个泡泡,“啪”一声又破掉,懒洋洋俯下身子。
同样一击进杆。
动作干脆利落,她抬头冲外围张扬一笑。
“我去上个洗手间。”
黄妤勾起笑,跟童清渠打了个招呼:“马上回来。”
她照着荧光色卫生间标识方向走,在拐角走了个相反的方向,进了间卡座。
“久等。”
黄妤坐下来,拆了颗话梅糖解酒,舌根生津:“前辈好。”
对面坐着个头发乱糟糟酒气冲天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有块u盘,手指压着u盘一角从桌面移过来:“你要的东西。”
“钱货两清。”
黄妤笑容真切:“当然。”
黄妤回到台球桌边时不过十分钟,她心情不错地问童清渠:“怎么样?”
已经不需要童清渠回答了,包臀裙女士错失最后一球,懊丧地叫了一声。
结果毫无悬念。
球桌边围着的人在鼓掌,伴随有人吹口哨的声音。黄妤看过去似乎有人在给胜者戴一顶小皇冠。
黄妤声音都含着酒气,笑:“我赢了,童老师。”
“要个奖励不过分吧?”
童清渠肘边那杯酒一滴未动,水蓝带点绿的色调。
“要什么?”
这样有问必答显得他很好说话,黄妤看了他一会儿:“算了,童老师不像心软的人,我的采访还没着落。”
前言不搭后语的。
刚说了两句,台球桌五颜六色头发的女孩径直走过来。
“喂,你有女朋友吗?”女孩大胆得很,开门见山道,“我想要联系方式。”
她刚赢了比赛,正是备受关注的时候,有人鼓掌起哄。
黄妤从刚刚开始就刻意站远了点,表情带着促狭。
当着这么多人面儿,她总觉得童清渠不会直接拒绝,一时带了看热闹的意思,又往旁边挪了一步。
“哥们儿,美人主动可不兴拒绝啊!”又有人起哄。
见黄妤不说话还默许地走远,外表张扬的女孩放下心来,胜券在握地扬了扬手中彩笔:“没带纸……”
“要不写我胳膊上?”
面前男人微微后靠在吧台上,灰色薄款外套,袖口有抽绳。拉链拉到一半,露出纯白无图案的短袖。
英挺眉目被如水灯光柔和,气质很独特,年龄也模糊。
大提琴、小提琴、钢琴这类优雅乐器,歌台剧院比酒和酒吧更适合他。
夏湾觉得他自上而下的目光很挑剔。
一开口夏湾就觉得或许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好意思,”童清渠措辞无情,语气却礼貌,“我没有联系方式。”
“……”黄妤嘴角跟着一抽。
夏湾:“不可能。你没手机?没手机还来消费?”
童清渠中指和无名指间夹着张薄薄的卡,点了点空气。
卡。
童清渠带没带手机出来黄妤没注意,但仔细一想都知道这是托辞。
夏湾从没被这样拒绝过,理由敷衍。她也反应过来,不甘心地追问:“你不喜欢我?你喜欢什么样的?”
黄妤总觉得她这么问下去童清渠懒得周旋会说出什么来,刚要出声已经晚了。
“对称,颜色和谐。”
黄妤:“……”她看了眼夏湾挑染的头发和不规则的吊带下摆。
“什么对称,颜色和谐的。”
“你在看谁?”夏湾把彩笔塞回口袋,转头看向黄妤,“因为她?”
黄妤出门得草率,素着张脸。怕冷外套随手抓了件,拉链拉到顶,宽大地罩住整个人。手还揣在兜里,看热闹的表情没收回去。
细细的眉和柔和的眼,看人时唇角带笑。
能这么放任自己男朋友被搭讪?这两人肯定不是情侣。夏湾又吹出一个粉红色的泡泡,卷回去嚼了嚼:“我们比一场,谁赢了他归谁。”
好胆子啊。黄妤心中感慨,轻飘飘地看过去,把问题扔给童清渠:“那你要问问当事人意见。”
童清渠肯定会拒绝,黄妤一边这样想一边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水。
酒后劲足,喉咙干。
夏湾看黄妤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皱起眉,问童清渠:“你说行不行?”
“谁赢了……我归谁?”童清渠觉得有意思,重复一遍。
黄妤的表情太放松,仿佛笃定他不会答应。
童清渠:“可以。”
黄妤一口水喷了出来:“……咳咳咳!咳!”她捂嘴咳得狼狈,抽纸刚好在童清渠手侧。等黄妤意识到他走过来时声音已经在耳边,卷起一阵燥热的痒。
“记者小姐。”
童清渠绅士地把纸巾递到她面前,客客气气称呼她。
黄妤被呛得说不出话,万分感激地接过来。
“别把我输了。”
“输了,采访的事不用考虑了。”
“……”
黄妤差点被同一口水呛到第二次,咬着牙:“你故意的吧。”就因为刚刚她退了一步?
“他都答应了。”
夏湾看见他俩还在说话先不满起来:“小数还是大数?”
“小。”黄妤用纸擦完嘴,冲童清渠扯唇,无声吐字:“我要是输了你今晚就跟她走,慢走不送。”
童清渠对她的威胁充耳不闻:“祝你好运。”
黄妤保持微笑:“童老师不如祝自己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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