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湾拆了根葡萄味的棒棒糖塞进嘴里,顺手摸出个青苹果味的。糖是扁的,她就这么两根一块含着。
周围的人围得更多,各种女士香水味冲得黄妤鼻子痒。她工作这么多年早练就一身见人三分笑的本事,轻易就赢得了在上一轮惜败的亮片包臀裙女士的好感。
“夏湾她哥是这里的老板,她还没台子高就摸杆儿了,你可不能轻敌。”
“pour”禁烟,亮片女士摸出根烟含在嘴里过瘾:“对了,还没问你水平怎么样?“
“一般,能打着玩。”黄妤围着台子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把外套袖子挽高。
亮片女士看她走完又回来:“要是赌注不大你还是输了比较好。”
“夏湾要是输了面子上下不来,她哥会亲自给她把场子找回来。”
黄妤压低身子试杆,烦恼地叹了口气:“赌注太大,输不起。”
“赌什么?”
黄妤单手在自己来的方向点了点,纤细手指划出漂亮弧线。
“那没办法,”亮片女士了然,转而狠狠吸了口烟,滤嘴浸湿了火还没点上,“赢了再说。”
有人给夏湾捏肩,她嘴里含着糖看黄妤,说话模糊不清:“你来摆。”
过了睡觉的点,酒精刺激中枢神经,黄妤手接触到球杆时闭了闭眼,眼前散开的球五颜六色地晃。
台球啊,真是好久没打。
黄妤球摆得随意,态度也轻慢。夏湾拿到首局发球权,开了第一杆。
前面她俩都轻松,进度不快不慢,亮片裙女士摸不清黄妤底细,觉得这人从进袋数上看会玩,拿杆击球时姿势又太随意。
谁能赢还不好说,她摇了摇头,无意瞥见跟对方的“赌注”,稍稍愣了愣。
酒吧嘛,喝得是个氛围环境,能交到不少三流九教的朋友。爱玩的换个紧身衣吊带小短裙,下了班的社会精英也不是没有。人见得多了她也能分辨一二,倒没见过这么……
特别的。
就是特别,和酒吧吵嚷背景格格不入。
为了彰显高雅气息酒吧老板花大价钱淘来一幅据说后现代派大师的外国画,画了个不伦不类的斜塔。塔身色彩艳,油墨跟着灯光淙淙地流。
他就站在那幅画下不远不近的距离,侧脸比画更精雕细琢。
平时没觉得那塔多高雅,现在倒是突然醒目起来。
亮片裙女士偷偷点燃的烟一口没抽还烧到手,低骂了一声。
烟味儿飘得太远,童清渠无论无何不想过去,索性站在原地。
比赛过半,台球桌边黄妤压低身子,球杆压在大拇指和手背形成的天然架台上,身体柔软地下伏。
比起穿着暴露的夏湾她穿得严实,只是动作时外套不可避免地上拉,偶尔牵出一截细瘦的腰线。
柳叶的韧,牛乳的白,岩浆的烫。
热度滚过喉口。
光线、构图和色彩,天然的立体图刺激大脑皮层。
消失的创作冲动不可遏制的涌现,童清渠食指屈起抵住兴奋到抽痛的太阳穴,分不清是指关节在痛还是后者,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果然,她能带给他灵感。
台球桌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夏湾紧紧盯着入袋口,失控下“嘎嘣”咬碎嘴里的糖。
8球摇摇晃晃地转,伴随一阵清脆的球类相撞声稳稳入袋。
亮片女士吹了声口哨:“哦豁!可以啊。”
“手生,见笑了。”
黄妤放下杆子用一边湿纸巾擦手,视线在夏湾脸上转了一圈:“他不能给你联系方式了。”
“凭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夏湾在自家地盘蛮不讲理惯了,不服气地质问,“他又不是你男朋友。”
闹闹哄哄的人声吵得头疼,叛逆少女还在面对面的地方大声说话。黄妤唇角微微拉下来,上前一步贴着夏湾耳边:
“没准儿,不久就是了。”
声音轻不可闻。
夏湾睁大眼,神色恼怒。
黄妤将手抄在兜里往童清渠站的地方走,似笑非笑:“童老师,赏脸给个联系方式?”
童清渠那地儿头顶上刚好有盏灯,灯下还有画,青白雾气就那么跟玩似的专往他身上涌。
五官和气质原因,他看人的时候怎么着都像礼貌的。说话咬字有种刻意练过的字正腔圆,清楚又客气。
他缓慢地压近了身子。
是个要说什么的姿势,嘴里话梅味和酒气息缠绕着融合,黄妤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
灯光暧昧,童清渠眼里像有一片涌动的深色碧海,吐字时是单纯的疑问:
“只要……联系方式?”
声音压得太低,黄妤喝过酒的脑子过电似的一麻,拢在宽大外套里的手指动了动:“最好是采访机会,不过童老师想给别的……”
她笑,汗湿的发鬓贴在耳边,清艳如水妖,话语裹着糖霜:
“毒药我也吞。”
童清渠像要从她脸上看到她心里。
“二位。”
有球杆敲击桌面的声音,黄妤率先转头。
“我是夏植,‘pour’的老板。”
夏植跟撅着嘴的夏湾说了句什么,再度转头看向黄妤和童清渠,和和气气道:“不如跟我比一场?”
黄妤不动声色看了眼四周,好几个身形穿西服身形壮硕的大汉手背在身后,门神似的堵在酒吧门口。
没信号,靠。
黄妤把手机塞回去,正要说话有人在她之前开口:
“后现代派画家wekiter在境内失窃的名画‘幻视’,拍卖估价高达五十七点二五万。”
五十七点二五万?
黄妤神思滞涩了一下,她喝了酒反应迟钝,还伸手摸了下画框。
酒吧一静,窃窃私语声很快响起。
夏植脸色沉下来,伸手向后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童清渠抬手拆右手食指上膏药贴,拆完慢条斯理地点了点身后那幅镶了框的画,抬眼看过去:
“我已经报警。”
“夏植?”他彬彬有礼道,“你有二十五分钟时间驱散这里的未成年、调整高于市价的酒水……”
“以及终止不正当交易行为。”
说完秉承以礼待人的良好行为习惯童清渠例行祝福道:“夜晚愉快。”
文化人拿捏死穴就应该是这样,脏字不吐威胁拉满。要是眼神能杀人黄妤估计童清渠已经死了一万零一次了,室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夏植身后的西装男上前一步。
“让他们走。”夏植目光沉沉。
“哥!”夏湾不甘心,还想说什么,被拦了回去,眼睁睁看着童清渠走出大门。
跟亮片包臀裙女士擦肩而过时黄妤停了停,听见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羡慕:“帅啊你男朋友。”
黄妤没忍住唇角一挑。
出酒吧那条路顺利得不可思议,过了拐角是大路,黄妤脸上表情一松,二话没说拉起童清渠半边胳膊就跑。
童清渠被迫跟着跑起来。
风吹得脑子清醒,路灯亮堂地往前照。黄妤跑出好远一段才放下心,停下来抹了把汗:“你真报警了?”大学体测后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玩命儿的跑了,狼狈又好笑。
呼啸而过的警车顶上光五颜六色的闪,代替了童清渠的回答。
“……”
黄妤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起来:“童老师太行了。”
这么一跑她饿了,一抬头看见不远处刚出摊的面馆,回头冲童清渠说:“吃碗面?”
没得到回应,黄妤有点奇怪,抬头看童清渠才发现他在看自己,不由得摸了摸脸:“有东西?”
“没有。”
童清渠收回视线:“吃什么?”
刚过五点,难为人家一边把东西往外摆一边下面,不知道吃的是早餐还是夜宵。
是间靠边的早点摊,在外面搭了两三张桌子,黄妤以前在外面跑报道什么都能狼吞虎咽下去,吃相也相当潦草。
那两碗加了蛋的清汤面端上来时黄妤一边拆筷子一边止不住地笑:“童老师,刚见面的时候我真没想到能跟你坐一张桌子上吃面。”
童清渠动作很斯文,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讲究,不紧不慢在那儿挑葱。他还轻车熟路地点了一屉小笼包,热气蒸腾得人身心舒畅,郁结一扫而空。
每天早上都有小笼包,看来童清渠很喜欢这东西。
童清渠还没说什么一晚上酒精上头的黄妤举起旁边杯子里水就要跟他干杯,眼前二四六五个人影跟着晃:“那什么……”
黄妤头晕得很,筷子一个斜坡滑到碗沿,下巴眼看就要磕进碗里。
她迷蒙地眨了眨眼。
有人托住了她下巴,藤枝绕手的痒,一路顺着脖子痒到心里,心都跟着一颤。
短暂的意识消失后黄妤闻见干木平整的香气,有人将她抱了起来。
借着酒劲儿黄妤勾住对方脖子,小声嘟囔了一句:“别乘人之危抛尸啊童老师。”
对方大概是笑了,毫不客气地揉了揉她脑袋。
又揉了一把。
那杯酒看着平常度数高,直接把黄妤喝断了片。她倒是还记得童清渠把她带回来的,甚至在玄关还撞了下鞋柜。
因为她非得给童清渠唱“感恩的心”。
大下午的黄妤坐在电脑面前,用手贴着脸给燥热的脸颊降温。
她无法集中注意力,知道工作也工作不出什么,但看清自己睡前满怀真诚感激之心敲下的文字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她大白天发酒疯最终写的那句采访描述性人物介绍是——
童清渠是个热心肠的木雕师傅。
太离谱,离大谱。
黄妤差点笑出眼泪来。
她要是给人物采访取这个标题搞不清是童清渠要疯还是她要疯。
睡了七个小时,生物钟彻底被打乱,黄妤脑袋还晕。她收了笑从搭在靠背椅上的外套里拿出u盘,将它插到电脑里。
和她想的一样,昨天她见的那个记者是因为拍到什么才敢把话筒怼到童清渠脸上。
他拍到的东西就在u盘里,黄妤花了点钱拿到。
视频出现的第一秒黄妤就认出来那是枯汀庭院的墙头。
私闯民宅,偷拍他人隐私,怪不得不敢拿出来。
视频有足足十五分钟,因为隔得远和害怕被发现拍得模糊。
火光和大量木雕。
黄妤倒抽一口冷气,紧盯着屏幕将屏幕拉大——她来之前做过详细的调查,在整整十五分钟的视频里发现不下三个眼熟的著名展品。
一闪而过的镜头里,童清渠半边被火光照红的轮廓英俊而漠然。
黄妤手心是汗的把那一帧放大再放大。
他冷眼旁观那堆有市无价的手工品陷入火的海洋,右手以微曲的姿势垂在身侧。
黄妤关上电脑,胸口被铁丝一圈圈缠绕无法透气,最终心悸地一跳。
有半分钟她没缓过神,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无意识把u盘拿在手里摩擦。
她要想想,好好想想。
想想怎样以对自己最有利的形式处置这份视频。
门外有声音,黄妤撑着沉重的脑袋漫不经心听了会儿,整个人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她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了!
贴在二楼书架上荧光贴还没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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