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妤三下五除二穿了鞋往客厅跑,一把推开门大步跨到刚上台阶的童清渠面前,彻底堵住他向上的路。

    童清渠手里捧着杯热茶,眉梢一扬。

    黄妤脸上习惯性地挂着笑:“童老师要去二楼?能不能带我上去看看?”

    这其实是个很尴尬的姿势,黄妤后知后觉自己一只腿拦在童清渠上一级台阶,半个身子挡住他视线。

    黄妤眼神镇定地没话找话:“童老师这茶杯挺好看啊,一看这玻璃就耐摔——”后半截话戛然而止。

    不对啊昨晚刚摔了四个。

    童清渠自上而下打量她,再开口充满不解:“你酒还没醒?”

    “……”

    虽然话不好听但他也刚醒,低哑的声音勾得黄妤心尖颤巍巍地开出朵花。见有戏黄妤立刻讨巧卖乖道:“行吗童老师。”

    童老师指尖搁茶杯上磨了磨:“没说不行。”

    黄妤绕到他身后,光明正大跟着上了二楼。

    “杂物间。”

    童清渠走到第一间面前,将门打开后顺手把杯子递给黄妤,径直走进去开窗。

    阳光明媚地洒进来。

    黄妤正走神想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隔壁房间荧光贴撕下来,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和她晚上来的时候差不多,一地的木雕和各类雕刻用具。

    能从防尘袋看出里面装的木雕轮廓。

    黄妤靠在门边:“童老师,我来之前看见19年你展出的木雕狐狸镜,记忆犹新。”她观察童清渠表情,别有用心接上后半句——“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看一次?”

    不在了,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她想知道童清渠会怎么回答。

    童清渠正在拉窗帘,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说:“东西太多,懒得找。”

    “那太遗憾了。”黄妤把热茶递给他。

    来到另外一间,“这也是杂物间。”

    童清渠照例要去开窗,必经之处就是书架。

    荧光贴位置不高,黄妤不好贸然动手,故作自然地跟着童清渠往前。

    另一边地上堆着大量奖杯,这是黄妤第一次直观认识到童清渠“才华横溢”并不仅仅是媒体大肆宣扬的四个字。

    黄妤指着它们满怀敬意地问:“这都是童老师的?我一会儿能拍张照吗?”

    童清渠侧过身,背对书架。他并不很在意那些,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荧光贴就在黄妤背后,黄妤的手已经摸上荧光贴一角,用力往下撕。

    粘了两天,太紧,没撕下来。

    黄妤面颊抽动了一下,在童清渠转过来前后背贴上了书架。

    太急切发出“砰”一声响。

    如果现在房间里有面镜子黄妤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蠢得过分,导致童清渠用一种无法理解的语气问:“你在干什么?”

    “不小心。”黄妤旁若无人拉开和书架距离。

    童清渠不知道信没信:“没什么好看的。”他看向书架,可能是要拿什么,但黄妤一直挡在那里:“你先下去。”

    黄妤:“等会!”

    空气安静一秒。

    一定是酒后智商下降,黄妤咬了咬牙,摆出这辈子最真诚的表情:“……我发圈刚落这里面了,能帮我找找吗,应该就在窗帘边上。”

    “……”

    童清渠无言地回头环视一圈。

    黄妤手放在背后暗自用力,终于掀下一半。

    童清渠就在一米处,他显然没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发现什么,转头正要开口说什么。

    终于大功告成的黄妤往前一趔趄。

    使太大劲刹不住车,她直直撞进了童清渠怀里。

    黄妤:“……”

    童清渠:“……”

    童清渠身子僵硬了一瞬,表情微妙地看向怀里:“你在干什么?”

    荧光贴在手心被黄妤捏成一个圈,她长长松了口气从童清渠怀里退出来:“没什么,没站稳。”

    童清渠看她的眼神很莫名,隔了会儿他皱眉:“你看见我掉在书架下的铅笔了吗?”上次他忘捡了。

    黄妤:“……没有。”

    等到黄妤回一楼房间时还能感觉到身后童清渠的视线,她稍显不自然地踏进房门,听见童清渠喊她名字。

    “稍等。”

    黄妤捏紧手心荧光贴,停住。

    身后人顿了下,“别在外面一个人喝酒。”

    黄妤一怔。

    隔了会儿她后知后觉到,童清渠手里那杯茶是茉莉花儿味的。

    浸了她满手幽然茶香。

    黄妤临近傍晚出了趟门,她无心和童清渠在十几平米客厅一起糟蹋木头。两个小时划了七八次自己的手,最后心浮气躁地站起来说她要请个假。

    童清渠就在高凳上坐着,工作台上粗木横放——黄妤一下午没见他挪过地方。

    一口水没喝,一句话没说。除了手指放的位置不同外所有背景板分毫不差。他已经静得像供台上打坐入定的神佛了黄妤还是不满意。

    黄妤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频频抬头去看他,到后面甚至是迁怒,卷着本杂志往地上一拍:“童老师,打个商量呗。”

    “我在您这儿待这么久了,今晚请个假?”

    黄妤逮着童清渠换雕刻刀的空档出的声,童清渠瞥了她一眼,伸手将多余木屑拂去。

    他有点儿漫不经心:“随你。”

    黄妤立刻站起来,迫切证明什么一样从院子里走出去,走出一截才发现鞋没换,脚上还套着双拖鞋。

    再转回去总觉得输人一头,黄妤被自己幼稚行径弄得啼笑皆非,一时又拉不下脸回去,招了辆出租直奔江拂晓家。

    再在这枯汀庭院呆下去她怕是要魔怔了。

    “你就说行不行,别一副高深莫测要出家的模样,怪疹人的。”

    江拂晓上下扫了眼黄妤的拖鞋,疑问:“你鞋呢?”

    黄妤没回。

    江拂晓她爸是本地富商,黄妤不是第一次来他们家,此刻视线成抛物线状落在头顶水晶吊灯上。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有钱人总想把家里往文人方面发展,怎么附庸风雅怎么来,清代的字画明初的花瓶可劲儿往明处摆,恨不得把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底蕴一气儿抖在客人面前。

    黄妤这时候又分神想起童清渠。

    偏偏童清渠家中什么都没有。

    他一个人顶了千年的古董。

    见黄妤看头顶灯江拂晓瘪嘴:“江老头非要这个,俗得我跟我哥心肝都发颤,尤其是我大姐,从公司回来差点没捂着胸口一闭眼晕过去。

    “这搭吗?”

    黄妤磕了磕杯盖,真心又双标道:“江伯父喜欢比什么都强。

    江拂晓不置可否:“别说这个了,我刚说的事你觉得有戏吗”

    黄妤说:“什么有戏没戏,你都二十七了还跟秦良宵斗来斗去,不觉得没趣?”

    江拂晓有个从小斗到大的老冤家,什么都要比着玩,最开始是谁爹有钱谁妈好看,后来上学了争倒数第一,再后来比谁的车跑得快,现在连公司业绩都要比。

    比得多了难免厌烦,秦良宵由此找到另一项乐子。他是个标准的浪荡公子,从心到肝都是花的,一开了窍换女友的速度比脱衣还快。从他口中说出来当然是你情我愿男欢女爱的美事,但是不是那回事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秦良宵厌烦人的速度比起勾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拂晓看不惯他多情又无情的样子,出手搅黄了几次。

    最近秦父外派,秦良宵越发肆无忌惮。他不知道又看上了什么人,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又一脸兴奋。江拂晓打听小半月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他最近看上个读艺术系硕士的姑娘,正追得起劲。还好那姑娘听说定力足,还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但说不准。

    秦良宵以往交往的还有刚守寡的。

    江拂晓越想越觉得不行:“我不管,你最近采访对象不是个搞艺术的吗,必须得挫挫他锐气。再这么让他胡玩下去秦叔回来连月景哥都要一起骂。”

    秦月景是秦良宵亲哥,他也管自己弟弟管得无比头疼。而黄妤知道江拂晓从小喜欢秦月景。

    或许不是喜欢,仰慕居多。

    秦家这两个儿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沉稳可靠说一不二;另一个风流浪子情场高手。

    “我自己都在求人办事,你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黄妤把拖鞋挂到脚上,套好,看江拂晓那样子实在不忍心,“我问问。”

    “不过没什么希望,你要是真不放心……”黄妤走前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

    江拂晓后背莫名一凉:“怎么?”她知道黄妤当记者这么多年学了些非常手段,又心动又忐忑。

    黄妤:“拿根绳子把他跟自己拷一块儿,吃饭睡觉都一起——”

    恼羞成怒的江拂晓一个抱枕砸过来,连八卦新闻的事都忘了问。

    出了门黄妤面上笑淡了三分。

    她没在we坐办公室,看她不爽的大有人在。手机里一阵一阵的消息提示,不该她做的事全推到了她头上。

    黄妤在路边买了双高跟鞋,拖鞋提在手提袋里,顺路晃去了we。

    小季加班一整宿正缩在工位喝咖啡,苦得小脸皱成一团,见黄妤进来赶紧把咖啡放下:“小妤姐,你先别进去。上面来人正跟汪总谈八月杂志专访的事。我看汪总脸色不好看,知荷姐选的人应该被否了。”

    黄妤顺手将她桌上堆得乱七八糟文件往里拢:“不是有备选?”

    小季烦恼:“要是他们能答应就好了,问题是……”她泄气道:“见一面要托这个托那个,好不容易弄到联系方式还是对方助理或者秘书,时间来不及另说,也不能保证对方会答应。”

    黄妤心说还有比童清渠更难说服的采访对象,那倒是确实棘手。

    “上面想采访姜梓婷前男友,她刚爆出新恋情热度高。”小季愤愤然,“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嘛,童——那什么比别的更难。”

    黄妤:“……”

    谁的前男友?

    “等会儿,”黄妤把文件码整齐,“你刚刚说……”

    “童清渠在备用人选里?上次汪旭给我那叠资料不是普通采访吗?”

    小季瞪大眼:“怎么可能,那叠都是最难搞的。尤其是最上面那个,我们去了好几个资深前辈,连对方面儿都没见到垂头丧气回来了。”

    好样的,唐知荷。

    黄妤气笑了。

    “小妤姐要采访的好像是……”小季快速在堆得乱七八糟文件里找,嘟囔道,“我记得放这里的。”

    她眼前一亮,从小山似的资料里抽出几张来:“是个新锐画家,姓姚。”

    黄妤:“别说我回来过。”她取了资料草草翻了两页,始终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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