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清渠当然没有跟他们一起吃饭,许迟也乖乖跟着许馆长回去了,临走和黄妤交换了微信。
黄妤坐在餐厅慢慢悠悠吃完一顿饭,点了她和江拂晓都爱吃的清蒸鱼。她和江大小姐都吃得非常尽兴。至于一直抱怨菜太淡的秦良宵满不满意就不知道了。吃完还花了半小时靠在椅子上消食,等这一天差不多过完的时候才打车回枯汀庭院。
临走江拂晓吞吞吐吐要说什么,黄妤把被风吹散的发丝别到脑后,“行了,别这样,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江拂晓拍了拍她肩膀:“你回来的消息还没传进重症监护室院长就没了。”
黄妤眼睛霎时红了,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江拂晓担心她,一路把她送到了枯汀庭院看她进大门才走。
晚上八点,夜风凉爽。黄妤站在院子外,收到关子辰苦兮兮一条消息:
姐,能不能帮我个忙?
黄妤手上还提着东西,单手打字:什么忙?
关子辰神叨叨地问:你想抓鱼还是修屋顶?
黄妤:“……”
她挺想把这小孩拎起来抖抖看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关子辰生怕她反悔,飞速打字:据我观察一般出了什么必须解决的事清渠哥就不会一天到晚用手,上午不知道哪家的熊孩子在院子里踢球把屋顶踢出一个洞!你们今晚就可以修屋顶了!
黄妤看了两遍终于确定关子辰的语气相当高兴,基本可以变成——太棒了屋顶终于破了。
黄妤:明早让人来修。
关子辰选择性忽视:水池净水系统出了问题,死了好几条鱼,里面的鱼要抓出来,姐你肯定还没有徒手抓过鱼!
黄妤真诚发问:……?
隔了一会儿关子辰老老实实:好吧我只是想让你给清渠哥找点事干,别的事。
黄妤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停。
一张图片出现在聊天框里。
是腕部ct图。
图虽然看不懂,但诊断意见勉强能辨认几个字。她在上面停留了太长时间,直到关子辰再次催促:姐?
黄妤在门口站了会儿,手上还提着杯热奶茶,热气熏得指尖发烫。她面对着院子门,眼前是深色花纹,蜿蜒地缠绕作一团。
那图案是蛇还是龙,黄妤本来在想这个。但转移注意力无果。
她想了想,切出页面给江拂晓扔了个骰子。
小黄鱼:单数修屋顶,双数抓鱼
江拂晓:?
小黄鱼:【骰子4】
黄妤沉默一会儿,果断重丢。
小黄鱼:【骰子6】
江拂晓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还是回:别扔了,去抓鱼[坏笑]
黄妤:“……”
黄妤左手还提着那杯热奶茶,轻车熟路穿过满是木雕障碍物的庭院,将手中东西全部放下,抬头看了眼头顶。
关子辰料想有误,屋顶童清渠已经让人处理过。
黄妤环视一圈,客厅灯亮如白昼,那盏唯一能看见的放置在工作台上的台灯亮着,像一个太阳里生出许多小太阳。
抓鱼这事儿听起来就像没事找事,黄妤觉得不太行,她正靠在推拉门外侧想办法,胳膊肘支在窗上,突然发现浅色纱帘的内侧升起一道摆设物模糊的影子。
隔着一道推拉门那道影子像是静止的,只不过,她头顶似乎被碰了碰。
再看又分明没动。
黄妤搭在玻璃上的手肘顺着往上移,碰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轻轻一点,小声:“你手关我什么事,啊?我凭什么要管你。”
“明明我也一堆烦心事。”
她指尖陷在一团影子的黑暗中,抬起的手腕搭出拱桥的弯弧,这么幼稚地自言自语完又放下来,转头马上屈指敲了敲玻璃,恢复往常带笑的样子:“童老师,出来看看月亮?”
客厅亮度冷漠,置物架分叉中某条细长影子逐一经过黄妤额头、眉心、鼻尖和上唇。
童清渠这种时候会理她才怪。
黄妤生平几大闭门羹都是在童清渠这里吃的,习惯成自然。她把吸管插进奶茶里,芋圆在嘴里嚼吧嚼吧当童清渠咽下去:“童老师,我看今天外面月亮特别圆,你真没有兴趣出来赏月?”
嘶。
全糖,甜得齁人。
黄妤把奶茶拿远,另一只手指尖按在玻璃上忐忑地左移右拐,又说:“童老师,坐太久对腰不好,您要不出来活动活动腿脚?”
这样不依不饶说了半天,那杯全糖奶茶还剩小半,黄妤搅了搅杯底,叹气。
要是有谁在她写稿子到高潮的时候不停吵那她可能会拿刀。
她知道那种感觉,觉得自己处于两难之中。
很多时候认为对一个人好的行为在对方眼里很糟糕。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害怕童清渠对自己的印象——这让她心神一凛。
算了,黄妤退开一步,大拇指和中指松松捏住奶茶杯边缘,再次把吸管送进嘴里。
推拉门就是在这个时候开的,黄妤咬着吸管抬了下眼。
童清渠上眼皮折出漂亮的弧度,因为没休息好折出又一层。他没说什么从底部抽掉了黄妤手里的奶茶,冰凉得跟僵尸一样的指尖激得黄妤一哆嗦。
室内空调开到多少度,黄妤想问的是这个,半仰头看他铺满暗色的眼窝开口却说了截然相反的话:“童老师想喝?”
“咚”一声响。
黄妤转头,亲眼看见童清渠单手把那小半杯奶茶扔进院子垃圾桶。他瞳仁颜色偏黑而深,看某一个人或物时里面像有一条流动的地下暗河。
水如情人温柔,也如藻类危险。
“喝不下为什么要喝。”从童清渠脸上并不能看出他是否在生气,但从语气判断应该是。
黄妤冲他伸出一只手,依次掰下去三根手指:“全糖、双份奶盖、双倍芋圆。”
“双倍快乐。”
“童老师怎么知道我喝不下去,猜的吗?”
她不爱甜,只是生活偶尔需要。
那把银色细长锉刀在童清渠左手无名指和中指之间,微微动了动,又收回去。
他问:“有事?”
没生气,黄妤指了指庭院里那方清池,实话实说:“关子辰说净水系统出了问题,要把鱼捞出来。”
“……”
有点风,从半开的客厅内吹进来的冷气吹得黄妤路在外边的小腿肚冷得起鸡皮疙瘩,她抖了一下。
童清渠带上门。
“装两桶水。”
黄妤心情突然好了点:“童老师会?”
“不会。”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黄妤跟在童清渠身后:“捞鱼。”
童清渠将雕刻刀从裤缝扔进去:“你不是会?”
黄妤好笑:“这么信任我,那肯定不能让童老师失望。”
童清渠突然停下来。
黄妤不明所以,也停下脚步。
庭院一排矮树树影驳杂,摇曳脚底。她发现童清渠在看地面的影子。
“你要说什么”
黄妤一愣,慢慢把双手插到上衣口袋,笑了笑:“童老师。”
“聊聊天吧。”
不等童清渠拒绝黄妤看着地面影子说:“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雕刻的?”
“我的意思是,有什么契机吗?”
问得太笼统,黄妤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挺好奇童老师会不会也不确定自己走的路对不对。”
她读大学时班上有个对媒体有极端兴趣的同学,大一拿着摄影机录音设备世界各地跑,大二给杂志专栏疯狂写稿,十篇有八篇能用得上。大三跟着学院副教授去见一位行业大佬,在最年轻的时候崭露头角。
她于文字和热点挖掘似乎有天然的敏锐度,天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目标明确。后来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世界五百强,如今是一家步入正途传媒公司的创始人之一。
那时候她在做什么?黄妤想了想,应该在为每期中和期末的论文抓耳挠腮。
倒也有人问那名同学有什么办法能保持激情,那女生脖子上挂着相机脚踩登山鞋,在教室门口转头,诧异道:“你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要做什么吗,这不是很明显?”
年轻的黄妤对着她打回的文稿页面再一次感到挫败。
那是被拒的第七篇文章。
她那时候已经在怀疑选择的正确性。
直到现在,在面临一些职业上的选择时她依然在犯错,仍然在怀疑。
黄妤唇角垂下去。
室内空调冷气果然开得太强,全身都凉。通常一个问题太久没得到回答大概是被对方不喜,黄妤突然没了兴致,打起精神说:“如果老师不……”
他们在庭院西北角能接水的地方,童清渠拧开水龙头接水,哗啦啦的水流进水桶。
他手被打湿,没换的衬衣袖口沾到水,腾不出手,于是出言打断了黄妤后面的话:“帮我把袖子卷上来。”
黄妤停住,当真去解他袖口那颗扣子。
她避开了对方手腕,这么近的距离不可避免看到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腕骨畸形凸出,扭动手腕会发出清脆的弹响。
——医嘱是建议停止一切使手部受累的活动,积极配合治疗。
“我没说过我喜欢雕刻,”等黄妤帮他把袖子挽上去后童清渠自己用手调整褶皱位置,继续说,“我讨厌这种重复、枯燥、细致的事。”
“我宁愿去扫茅坑。”
很意外的答案,黄妤盯着他的手,神差鬼遣想碰碰那根微曲的拇指。
手伸到一半,被童清渠避开了。
“摸什么?”童清渠去提桶,一眼看穿她的意图:“有保险,要给钱。”
黄妤被逗笑:“支付宝还是微信,我转账,包下它一分钟。”
童清渠伸出那只手,即使骨骼变了样也依稀能看出从前它是漂亮而流畅的。
黄妤怔了怔。
童清渠迅速用大拇指碰了碰她指尖,厚厚一层茧的触感从指尖往手掌走,脉络明晰地流向心脏。
依然是冷的。
冷而热。
好像被安慰了。
黄妤胸口一热,一手提桶跟上童清渠步伐,问:“童老师在安慰我?”
童清渠走得飞快,承认道:“是。”
黄妤认真道谢:“很有效,我现在高兴了。”
童清渠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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