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星站在枯汀庭院时全身上下穿了条非主流破洞牛仔裤,上身一件荧光骷髅头的短袖——某个品牌的logo还堂而皇之印在上面,看起来像是逃掉一场夏装品牌秀。

    见到童清渠那一刻他嘴唇动了动,但一句话没说出来。

    气氛略微沉凝,黄妤抱着笔记本给实习生挨个字句改错别字和句子,手边放了杯提神的苦咖啡。

    她知道姚星有话要跟童清渠说,自觉抱着电脑回了房间。

    短暂而漫长的三十分钟里,黄妤在桌前再度盯着一字未动的采访稿,迟迟无法给它定一个主题。

    手上压了两篇稿子——少见的情况。

    we给出的解约条件是官博文章转赞评超百万,有且仅有一次机会。

    碾尽离职者最后一滴价值是we历来做法,除了借助明星流量这个条件几乎不可能完成。此前的解约者没有人达到过要求。

    姚星的程度还不够,但可以用来试水。

    把童清渠整个挖深,从姜梓婷到童恪,胜算远比普通流量大。

    当年姜梓婷爆出恋情,单日实时搜索疯涨的是童清渠而不是她。黄妤跟风蹭过热点,点击率高达十万以上。

    她试着揣摩网友心思,在看见那张据说童清渠陪姜梓婷出街的合照时诡异地理解了众人心思。

    实在是漂亮的履历和人设。

    在姜梓婷脚踏两条船的舆论发酵期,相关爆料热度只会高不会低。

    这是爆料。

    黄妤一开始起这个心思所想的就是爆料。

    她只需要争取让童恪措手不及的时间,短时间内公关无法反应,还能借此惹怒童恪——后续给we引来一场官司最好。

    童恪的怒火不可能只针对她个人,相当长一段时间we会自顾不暇。

    而她和we有转赞评过百万解除合约的书面协议,一旦完成双方即时解除雇佣关系。

    高回报和高风险率,书桌左上角那只缺眼睛少鼻子的兔子对着黄妤牙不见眼睛地笑,黄妤伸手把兔子翻了个面。

    她还是需要童恪和童清渠是父子关系的确切证据。

    但这十天内,没有童恪出现的迹象。

    除了那辆越野车。

    黄妤出去时没看见童清渠,大太阳天三十多度,姚星一声不吭在庭院里搬那些木雕。

    工作时间告一段落,黄妤看他上上下下好几趟,后背被汗湿大半。

    “你这是干什么?”

    姚星把体积可观的木雕扛在肩上,分出眼神给黄妤:“暴晒不利木雕保存。”

    满院子都是,担心运输过程导致损害姚星用了最原始的办法把它们运去地下车库。

    那些木雕大小和重量不一,姚星一趟趟往下搬。

    黄妤抬头看了眼天,心说照这样搬下去要到天黑。

    她搭了把手,从角落较小的开始,跟着姚星走了一趟。

    姚星一开始丝毫不领情:“谁要你下来?”

    黄妤把怀里沉甸甸木雕端下来放好,察觉到这东西很有分量。她又看看不停擦汗还是汗如雨下的姚星,递过去一张湿巾。

    姚星神色莫名地盯着黄妤手看,最后还是接了。

    地下车库没那么热,不过夏天没那么热的地方只是相对而言,黄妤大致估算这么下去两个人要花多久,随口:

    “待着没事儿干,忘了跟你说我最近兼职助理,拿钱的那种,什么会被赶出去。”

    姚星半信半疑地看她,淡粉色发丝全沾湿扒在脖颈上。

    黄妤说到做到,两个人速度加快不少。半小时后姚星一屁股坐在角落,顾不上地上的灰,眼神纠结:“……你有皮筋吗?”

    他上午直接从拍摄现场走人,妆发全在脸上,上午只用坐空调屋里动动身子摆造型,下午突然变搬砖,身上粘腻不说头发丝儿弄的人四处痒。

    姚星咬牙切齿地想明天就去剪。

    要不是头发写在合约里谁乐意染这么娘的颜色。

    累,不过据黄妤上次砍木头的经验今晚大概率会睡一个好觉,她从牛仔裤口袋摸出一根黑色发圈扔过去:“看样子你让童清渠生气了。”

    要不然不会一辆推车都不给。

    姚星咬着皮筋一侧把头发扎起来,动作粗鲁还扯掉好几根发丝。黄妤头皮跟着一疼。

    他甩甩手腕丝毫没有怨言:“网红做了三个月我就后悔了,最开始我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

    这样闲聊心里还放着事,姚星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站起来准备继续搬,一边走一边说:“直播和拍照都很烦,我宁愿做现在的事。”

    黄妤:“五年前为什么不做?”

    姚星嗤笑一声,毫不避讳:“没钱。”

    黄妤站住了。

    地下车库灰呛人,姚星头也没回说:“我问zachary一年能有多少钱,他告诉我的数字再加两个零都毫无吸引力。”

    “你是我见过采访把人调查得最清楚的记者,应该知道我缺钱,穷怕了。”

    姚星家里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妹妹,黄妤见过一张他抱着小妹妹的照片,那女孩年纪还小,刚上初中。

    “饭都吃不饱谈什么喜欢,”姚星突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黄妤一眼,“仅仅靠木雕这种耗时长、费精力、熬眼睛的手艺无法养活一家人,现在如果不是热爱很少有人愿意了解,更不用说接触甚至学习。”

    “你以为教童清渠雕刻的人没有私心?他找不到关门弟子只能将主意打到自己外孙身上。”

    他陡然说到童清渠,黄妤站在原地没动,后知后觉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找不到传承人,所以是童清渠吗?

    情绪过激了,姚星将设计感十足的长袖裹成一团擦汗:“这操蛋的现实和理想。”

    操蛋的没钱的人生。

    如果不是没钱或者但凡木雕的商业回报周期更短,利润更高,他在五年前就会义无反顾选自己想要的道路。

    而不是等到现在。

    黄妤就是再擅长安慰人也有两三秒不知道说什么,因此她沉默一会儿说:“你找童清渠干什么?”

    姚星:“我赚了差不多的钱。”

    钱这个字永远不能用足够来形容,姚星从前吃过没钱的苦头,童清渠告诉他学木雕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处于倒贴钱状态时他毫不犹豫拒绝了。

    “我喜欢,没办法。”

    他看上去很迷茫,低头看手里沉得负担不起的木雕,又抬头看黄妤:“钱花光我以后难道靠zachary养?”

    笑话一点不好笑,黄妤手指头颤了颤问:“真赚不到钱?”

    姚星沉默一会儿:“你应该上网查查现在各类老工艺面临的艰难处境,有人说你是很好的记者,但我有点搞不清记者该做什么。”

    黄妤眼睛闭了闭,帮他搬东西的过程再没有说一句话。

    傍晚童清渠扔给姚星几套吊牌还没拆的换洗衣物,下了一趟地下车库。

    黄妤勾着双人字拖跟他一起,顺便提手电筒。

    一来一回十分钟,他俩都没带手机。

    童清渠清点完毕,忍了忍说:“你喷了什么?”

    “驱蚊水。”

    黄妤抖了抖外衣,手电筒光圈跟着一晃,照出无数盘旋的飞蚊:“虫子太多。”

    喷多了点,闻起来像行走的香薰。

    她一只手还提着偌大无比手电筒,本来没准备出门,不过正好接住童清渠没拿稳掉下来的手电,看他盯着右手发呆的样子改了主意。

    童清渠右手臂垂在身侧,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惨白的原因脸色也惨白。黄妤余光瞥到他隐忍地动了动手腕。

    她猜测童清渠正在进行的浮雕作品必须放慢速度,他近来膏药贴换得越来越频繁,手拿雕刻刀也会掉在地上。

    然后他就会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在原地坐半天,一副思考人生重大问题的表情。过个十分钟后再捡东西。

    黄妤没说什么,站在车库外等童清渠按车库自动门降栓。

    没动静。

    黄妤:“你按了没?”

    童清渠:“……按了。”

    黄妤怀疑是他手没劲儿,摊开空的那只手示意童清渠把钥匙放上来她试试。

    童清渠用力按,僵持半天把感应遥控放黄妤手心。

    黄妤确定自己按在键上,三四次仍然没动静,她上下看了看觉得可能是距离问题,往前走了好几步再试,仍然毫无反应。

    她转头诚恳道:“童老师房子买了几年了,是不是用太久卡住了?”

    按理说不可能啊。

    童清渠摸了摸口袋,表情突然变得古怪。

    他往车库里看了一眼,终于想起来什么:“拿错了。”

    黄妤下意识低头看看手里感应遥控,发现上边写着“6”,而车库……

    是“9”

    她嘴角抽了抽:“在里面?”

    黄妤有轻度夜盲,她提着手电亦步亦趋跟在童清渠身后,一不留神跟着他又进了车库。

    自动门发出齿轮缓慢转动的声音,黄妤奇怪地抬头看,再低头时手心倒扣的数字突然变了。

    是个“9”。

    “……”

    黄妤反应过来的那一秒童清渠迅速伸手,将闪红光的控制器从自动门门缝甩了出去。

    车库门彻底合上。

    童清渠:“……”

    黄妤:“……”

    结论出来了,是年久失修,反应迟钝。

    还有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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