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走两步的功夫谁带手机,黄妤按了按额角,心情有那么点绝望:“现在怎么办?”她手里还提着手电筒,就是不知道还有多少电。
这间私人车库面积很大,塞满下午她跟姚星运来的木雕。
往好处想现在还有第三个人。
手电筒是圆形,照出一个巨大的四周发散的光圈。童清渠盯着完全关闭的车库门,表情相当精彩。
他半天才接受被关在车库里的事实,自暴自弃挑了个形状方正的木雕坐下去:“等。”过了一会儿缓过神,一手揉右手手腕一边问黄妤:“有没有幽闭恐惧症?”
幸运的话姚星会在明早关子辰来前发现他们。
“没有,”黄妤四下看了眼,总觉得随便找个地儿坐下去都是赔不起的价格,索性靠在墙边,“幸好没有。”
童清渠冲车库门抬了抬下巴:“电锯。”
他看起来很遗憾。
黄妤:“……”
有一段时间他们谁也没说话,车库内陷入完全的寂静。
只剩下手电筒的光,向四周不断延伸,最终吞没在黑暗里。
“童老师花多久靠木雕挣到第一笔钱?”黄妤突然问。
童清渠偏头看了眼她,五官在昏暗处阴影叠错:“忘了。”
黄妤后脑勺枕在背后墙壁上,微微叹了口气。
最后她实在顶不住,随便坐在一个大件儿木雕上。刚好和童清渠面对面的位置。
地上还算干净,有点闷。黄妤把睡裤裤腿往上挽了一截,再抬头时和正好看她的童清渠撞上视线。
灯光下他眉骨和鼻梁线条起伏而完美,三分立体骨相带来的凌厉被气质奇异的中和。
黄妤心念一动,正要说什么童清渠移开视线,很突兀地说:“我买了鱼缸。”
黄妤:“啊?”
“要养一条鱼。”
白光不断往外晕,在她和童清渠之间画出一个漂亮的圆盘。他适合这种明亮的白光,看起来像橱窗里昂贵的金属工艺品。黄妤从跳脱的话题中反应过来,试探道:“我陪童老师去?”
这个答案好像不是童清渠想听的,不过勉强也能接受,他转了转手腕:“一个星期后。”
一个星期后。
黄妤看了他一会儿,说:“好。”
漫长的时间过去,黄妤眯了会儿又睁眼,看见手电筒灯光一点点淡下去,最开始是明亮的白,后来掺了一滴化开的墨,再后来又变成昏昏暗暗的单束光照。
大片黑暗入侵感官。
人在彻底看不清时还是容易害怕,黄妤能预想到手电筒没电时的场景,不自觉往同一空间内唯一同类的地方挪。
她挪得非常隐蔽,童清渠正闭眼休息,被大片膏药贴占据的右手手臂自然地遮住眼睛,呼吸平稳。
彻底暗下来那一刻黄妤抽了口气。
她还没来得及被黑暗和不安完全包裹,耳边便传来似睡未醒的低哑声音,带一点模糊的、促狭的笑意:
“怎么像蚂蚁搬家。”
黄妤耳廓微微一痒,温热的气息靠近,有人笑了一声:“我在你身边。”
“别乱摸。”
黄妤感受了一下,确认她应该是碰到了童清渠贴满膏药贴的右手臂。她自己也说不清在想什么,用同样怕惊扰什么的声音问:“还疼?”
灯灭那一刻她看见童清渠忍耐的神色。
黄妤试图看清点什么,但只望进浓墨一般的黑色里。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童清渠用哄人的语气低低说:“现在不。”
微末的驱蚊水的香气盈满鼻尖,让他神经末梢深深地颤动,某种大脑皮层的兴奋暂时压过间歇性抽痛。
嗅觉和视觉相连,以图像形式呈现在视网膜上。
童清渠漫不经心地想,他知道最后一块雕刻图案是什么了。
黄妤放下心,收回手时指尖灼烫。她碾了碾指腹,察觉自己出了一层湿热的汗,汗迹渗出微咸的渍。
直到姚星误打误撞开了车库门,那点汗渍依然不可忽视的拓在指尖敏感的血管上。
黄妤终于躺到床上时眼睛根本睁不开,她闭眼就睡,昏天黑地睡了一觉被敲门声吵醒。
姚星站在门口,表情狐疑:“你跟zachary昨晚去地下车库干什么?”他本来以为童清渠昨晚出门了,一看发现玄关一双鞋没少。他没放在心上,但这么大房子里突然消失两个人还是让他没睡安稳,天没亮从床上惊醒去晨跑,发现了车库外面的感应遥控。
黄妤打着哈欠说:“下去点数。”她不经意往庭院一瞥,看见什么反光的东西迅速闪过。
姚星和她同时察觉到,一个是出于对镜头的熟悉一个是出于职业敏感度。姚星脸色沉下去,直接伸手拉严窗帘。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跟黄妤确认:“是摄像头?”
黄妤彻底清醒:“追你的?”
“不可能,”姚星摇了摇头,“昨天来之前我绕了最远的路,确定没人跟车。”
“胡佟只会把我不见的消息对媒体藏严实。”
黄妤把手机解锁,一条条看微信未读消息。
她确定没有出事迹象后放下心来:“跟物业保安确认,说不定是反光。”
枯汀庭院隐私性极强,有狗仔拿相机混进来的可能性很小。
姚星“嗯”了声,他来找黄妤有事要问:“你要给zachary写专访?”
“嗯。”黄妤揉了把脸企图让自己清醒。
“上一个差一点采访到他的人连木雕种类都不知道,被请了出去。”姚星刻意在“请”字上加重读音,“你最好多查资料。”
黄妤定定看他,笑了:“你这是帮我?”
姚星声音小得听不清:“昨天,谢……”他憋了半天说不出口,干脆放弃:“反正你多了解。”
说完不等黄妤开口转身就走,生怕被喊住再问什么。
黄妤对他有了新的认识,笑笑出去吃饭——姚星忘了敲她门的正事。
他们仨在桌子上潦草吃了顿中饭——黄妤一度怀疑童清渠进食只是为了维持基本生命需要,除了雕刻外他对什么都兴致缺缺。
吃完黄妤把自己的兔子郑重摆上桌,姚星多看一眼都觉得审美遭到挑战,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住兔耳朵提起来:“这是什么?猫?猪?狗?”
黄妤:“童老师雕的,兔子。”
“……”
姚星差点咬到舌头,讷讷放回去,看童清渠眼神突然意识到什么,怒道:“你骗我?”
“还记得什么?”
童清渠右手雕刻刀点了点桌面,问。
姚星像被按了暂停键,老老实实回答:“线稿、粗胚……修光、打磨。”
“着色?”他已经遗忘得差不多,最后一句带着不确定的尾音。
童清渠:“哪一步?”他指着那只圆滚滚且只有一戳毛的兔子。
姚星犹疑,没有立刻回答。
“我的态度和五年前一样。”
童清渠双手交握撑在桌面:“在雕刻上有任何问题你可以问我。”
黄妤差一点就要以为姚星会拜师,但下一刻童清渠看了看自己右手,客观道:“现在的职业更适合你。”
是一个态度不强硬但明确的拒绝。
姚星猛然怔住。
他感受到童清渠和五年前微妙的不同,那张铅黑色名片从青年手中送至他面前,即使是礼貌的询问也透出隐隐的倨傲来。
他说在场的评委审美低俗、眼光落后——相当刻薄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像阐述事实。
最后他问他想不想学木雕。
姚星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来:“我可以……”
他想说什么黄妤没有机会听见,因为童清渠微微后靠,制止道:“希望你做对你有利的决定。”
姚星往后坐跌在沙发上,被夺去所有力气:“什么是有利的决定?”
这次没有人回答他。
黄妤找遍了整个枯汀庭院没看见姚星,最后她在庭院外一棵树冠茂盛的樟树下找到蹲着的姚星。
树叶被晒得打卷儿。
黄妤想了想返回庭院,再出来时手上拿了两把折叠椅。
“蹲着不累?”
姚星站了一下没站稳,腿麻。他索性接过凳子,狠狠抹了把鼻子:“你又干什么。”
黄妤:“不干什么,看你是不是跑出来哭。”
“你有病?”姚星哑着嗓子说,“你看见谁二十岁还哭。”
黄妤毫不羞愧:“我。”她把折叠椅往边上放:“我以前写过一篇报道,写完那天觉得我马上要扬名文坛。”
她笑了一下:“不过那篇稿子在初审就被毙了。”
姚星:“因为这哭?”
黄妤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继续:“我写得那么好,怎么可能初审过不了。后来我就去找审稿的人,当时学院的老院长。”
“他说我观点太偏激,主观色彩太重,不行。”
姚星怀疑地说:“你看起来不像极端分子。”
黄妤啼笑皆非:“……什么极端分子,是那会儿年轻,胆子大,什么都敢写。”
“老院长是个……”黄妤回忆了一下,露出很淡的笑,“很较真的人,也是很好的师长,他把我骂了一顿,让我回去看一本专业书。把里面东西背熟了再找他说话。”
黄妤抻了下腿,轻飘飘:“脸皮薄,被说哭了。”
“所以没什么丢人的,想哭就哭,”黄妤说,“我那时候二十好几。”
姚星垂着头,看地上爬过去的一只蚂蚁:“你想说什么。”
黄妤站起来:“有时候他们是对的。”
“你做明星会有更多人喜欢,能拿到更高额的报酬,况且人年纪越大越难沉下心做一件事。”
“童清渠比任何人都更想你学,但他也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走现在的路更好。”
姚星在枯汀庭院待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胡佟来带走他的时候黄妤站在枯汀庭院门口,目送他那头浅粉色短发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贴满防偷窥膜的车内。
她低头看自己手里那柄被归还的细长银色雕刻刀,又看向空荡荡的庭院。
天边有场绝美的日落,整个庭院被笼罩在悲壮色泽下。
黄妤关上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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