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暴雨的短信发了几条,中途童清渠接过一通电话,对面像是问他在哪儿。黄妤看着他盯着飞行棋上跳子,语气漫不经心:“太大雨,开车看不清。”
他右手一直不着力地放在身侧,电话只持续了五秒。张娟很早就催促小城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小城念念不舍地收棋,手脚笨拙地爬回另一张床上。
电闪雷鸣。
童清渠隐忍地动了动右手,低声喘了口气。
人多,灯泡照明效果不好。张娟从抽屉里翻出一根蜡烛,点在木柜子上,把小城带到隔间洗漱。
暖黄色灯烛,光影幽暗。
黄妤在地上蹲了会儿,把凳子搬到床边。
她顺手端来瓷盆,盆里热水冒白汽。和童清渠视线接触后将指尖放在盆中试了试水温。
“条件有限。”
黄妤被烫得抽了口气,尽可能减少手指和毛巾接触面,拧干毛巾:“出来吃顿饭还一波三折,怎么总跟你一起关在奇怪的地方。”
上次是车库这次是工地,黄妤笑了一声:“搭上去缓解缓解?关子辰跟我发消息说最多十五分钟能到。”
童清渠坐在床边,低头看她。
水温不低,拿毛巾的手指尖通红。柔和暖桔光,脖颈曲线玲珑纤细。
没人说话的时间太长,黄妤索性伸手,直接将叠成长条的热毛巾在眼前手腕处严严实实压了一圈:“我约童老师出来其实是想说……”
想说什么,后悔拒绝的话说太快?
黄妤顿了一下,视线微微下移。
微弱的蜡烛光映在童清渠身后,投射出很高的瘦长影子。他在混成一团的光影中反手攫住她手腕,微凉指腹和惊人热度便火星撞了地球。
“你太慢了。”
童清渠阻挡她未开口的后半句话,一副“料知如此”的模样,语气像是不满又像是妥协:“太磨蹭。”
“这么不上不下吊着……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他声音虽低但吐字清晰,仿佛有小人站在黄妤耳边吹气:“再问一遍。”
“要和我在一起吗?”
黄妤手腕耳后火烧一般热意蔓延。
“这么好的事……”她看着童清渠,唇边笑意缓绽,“早该答应的。”
张娟从隔间出来时黄妤迅速抽手,面色镇定转头:“张娟姐,听着外面雨像小了,今天打扰你们了。我们准备走了。”
一转头整片通红后颈暴露在童清渠视线下,他笑了笑,隔着一层滚烫毛巾揉捏右手手腕,十分明智地保持安静。
张娟刚给小城匆忙地擦了擦身子,手上都是水,闻言一边把水揩在身上一边往门外望了眼,忧心忡忡:“一会儿会不会下更大,”她挽留道,“要不再待会儿?”
黄妤直起身子,嗓子稍干:“张,张娟姐,没事。我们带了伞,走一小段。”
相比最开始雨势减小不少,黄妤走到室外吸了口气才觉得肺腑间全是新鲜空气。
从工地到路边有一小段距离,雨后地上遍布湿泥。黄妤走到大路上回头看了一眼,半人高杂草野蛮而顽强地一路生长。
裤腿上衣总是湿了,鞋里肯定能倒出水。黄妤索性在路边多站了会儿,伞可有可无撑在头顶。
张娟一家住的工地房在夜色和雷雨中只看得清一点反光。
漆黑的,无底的洞。
“这一片临时工不少。”童清渠眯眼看了会儿,突兀道。
黄妤:“嗯,我四月要做一篇报道,不然也不会到这么偏的地方来。”
三言两语说不清,黄妤一语带过:“我给他们争取过一笔工伤款,但用处不大。”
豆大雨滴直往裤管里钻,一把伞顶不了什么用。好在关子辰来得快,看见他哥浑身湿透的样子瞪大眼,让司机一脚油门踩得飞快,迅速离开了城郊。
在车上他还嘟嘟囔囔:“这什么鬼天气预报,不是小雨吗,小雨能淹了城西那条路?”
雨刷刮过前挡风玻璃,雾气擦掉又迅速弥漫开。
路况不好,车开得慢,开了快半小时。
关子辰在副驾驶无聊,再加上他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要活跃气氛,侧过大半身子问黄妤:“清渠哥给你结了工资没,没结的话是转账还是……”
“还是你把卡号告诉我,我转?”
问完关子辰发现车内静了一静,静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诶?”
黄妤往座椅上松松一靠,闲闲:“没结。”
“不能白给童老师当那么多天苦力吧。”黄妤抱着胳膊说,“不知道童老师觉得我临时工打得怎么样,我想想,陪聊陪吃陪玩陪干活,怎么着做到四陪,您看着给点报酬?”
明明挺正经,关子辰总觉得哪里奇怪,满肚子问号去看童清渠。
下雨闷,窗打不开,车内冷气足。淋湿后的上衣裤脚被冷风一吹贴在身上,黄妤尽量后仰还是避无可避。
路程不长,她存了捱一捱很快过去的心思,跟一头雾水的关子辰一起等童清渠开口。
看过去的时候黄妤心想淋了场暴雨童清渠看起来只有五官被水洗过,乌黑的地方愈黑,寡白的地方愈白。
越发显得眉眼深刻。
他懒得开口,给了黄妤一个“你确定要我说话”的眼神——很奇怪,黄妤就是知道。
黄妤笑容更深:“童老师不说说?”
这一来一去关子辰更加迷惑:“哥?”
下一秒黄妤和他都哑了声,黄妤是因为膝上突然多出来的东西,他是因为惊讶。
一条深灰色长毯从黄妤膝头滑下,后座出风口冷气受阻后攀了个坡儿往上爬。黄妤掌心贴着光滑柔软的布料,下半身很快回暖。
“双方问题私下解决。”
童清渠可能是没忍住:“招一个二十四小时坐得住三小时的助理,”他可能要吐槽,结果撑着额头自己先笑了,“很难不让人怀疑对方是不是走了后门。”
黄妤:“……”
没有点名道姓说得都是别人,黄妤顺嘴:“是啊,不知道后门是谁给开的。”
童清渠:“……”
关子辰扭头,又转过去。
两秒后又把头转回来,看了眼无话可说的童清渠,冒着挨打的风险幽幽:“哥。”
“好像是你。”
早前他就觉得奇怪,且不说童清渠喜欢独处连他都嫌,照童家选人标准真要招助理怎么着也得筛三轮。这么随随便便跟大街上点兵点将似的招来个异性,还是干记者的。
搞不好就能捅出什么大事。
关子辰默默想,还是不要太理解搞艺术的心里在想什么,要保持距离。
就像乍一知道自己有个牛得不行表哥他眼巴巴凑上来,结果发现对方比自己家里猫主子还难伺候。
滤镜碎裂。
黄妤很好说话:“童老师说私下解决那就私下解决了。”
手中捞着的长毯仿佛绵软的云,分量不轻地覆在膝上。黄妤将其摊开裹住上半身,瞧着童清渠没话说的样子笑:“总得听听童老师意见。”
关子辰竖起耳朵偷听,身子还直着耳朵恨不得长到后面。他隐约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可惜他哥不想说话就是不想说,闭上眼懒得搭理人。
黄妤吹干头发吞了颗感冒药,出来和童清渠一起站在檐外。
整座庭院布局风雅,水洗后方塘小荷焕然一新。
站在这儿心情就很安定,黄妤捧着杯放了茉莉茶包的热水听雨声,突发奇想问:“童老师采访说的下一个作品是我见到的浮雕?”
是飞天神女,上次匆匆一瞥也足够惊艳。
童清渠“嗯”了声。
“进度怎么样?”
“局部精修,至少还要一个月。”童清渠抬头往不远处看,枯汀庭院不远处有低矮山脉,在雨水雾气中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我没有精力同时做两件事。”
冒名文章的事也将黄妤缠得无法分身,这么一算两个月后事情不说完全明朗至少有方向,黄妤隐隐松了口气:“你说得很对。”
“我最近有件棘手的事要处理,空闲时间短。”
这话一出口他俩都神奇地明白了彼此的意思——眼下这个时间点不适合谈情说爱。黄妤歇了口气,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感叹:“要是以前遇见童老师这么深明大义的人我早结婚了。”
交往的人里不是没有合适的,合适也仅仅止步于合适。黄妤不指望对方帮忙,但衷心希望对方不要添乱。
问题就出在这里,她没那个一天二十四小时黏人的心思。疲于应付有事没事的“吃了吗”“我想你”“早安晚安”。
没什么负担的感受太好,黄妤笑容都真心实意起来,腾出只手往里一指:“做完通知我一声,到时候我第一个看。”
看样子童清渠也松了口气,干脆:“好。”
“哦,”黄妤上前一步,面露揶揄,“还有个问题。”
她捧着那杯茉莉味儿的花茶,感觉自己被茶香浸成一枝带雨露的新鲜茉莉花。
“只有两个人了,算不算私下?还有工钱童老师得结,我想了想要钱太俗,要不换个别的。”
此刻她才露出点天真的活泼来,童清渠唇边弧度没下去,顺着她意思说:“换什么?”
黄妤手里是热茶,花香错杂。
这会儿她倒是卖起关子,慢吞吞地想,想完又慢吞吞地说:“不为难童老师。”
各种东西在黄妤脑子里晃了一圈,最先想到的肯定是木雕,顾虑到童清渠手又将念头摁了下去,呷了口茶老神在在道:“时间还长,我要想想。”
童清渠也学着她的调子,慢腾腾回:“好,的。”
黄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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