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星期黄妤忙得脚不沾地,她和we分部的工作交接彻底完成。稿件报道流水一般涌至面前,等到能喘一口气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周末下午。
小季和c总又在休息时间聊八卦热搜,黄妤对这些不感兴趣,架不住工位离得近。
“姜梓婷算是半退圈了吧,我一个喜欢她五年的朋友删了跟她相关的所有动态,唉,真可惜。”
c总沉吟片刻:“工作室道歉还算诚恳,但脚踩两条船怎么都是坐实的,路人缘一落千丈。”
小季好奇:“你说她到底跟zachary谈过没有,当时我还给说他们天合之作的营销号挨个点赞……”
“要没谈不会认同时交往两人的大锅,”c总煞有介事分析,“应该是谈过。”
小季挠头:“我看有个论坛上说当时完全是姜梓婷单方面引导恋情,不过底下又有人说一个素人为什么要把私人生活暴露在媒体面前。”
“好像都挺有……”道理。
唐知荷重重咳了声。
立刻噤声。
休息时间黄妤一般不管底下人如何说话,她坐久了靠在桌边,心想两边纪律还是有差别。
八卦是工作之源泉,这是她还跑现场时得出的结论。
黄妤摇摇头,出去接电话。
“涂教授。”
电话来得意外,黄妤找了个通风口站着,带着笑意问候:“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一辈电子产品玩得少,再加上涂教授兴趣爱好广泛,没事儿钓钓鱼,天气热躲在屋里泡茶下棋,兴致来了摆纸墨笔砚写两幅字,压根不会有功夫在意外界言论。
黄妤最开始不太成熟的时候还总喜欢关注稿件发表后的反响,后来发现总有好有坏,慢慢也沉淀下来。
涂仲青气哼哼:“那臭小子是不是根本没回来?亏得我还以为你俩处得好。”
这话说得又快又急,黄妤反应两秒才想起来是之前相亲的事:“涂老师为这事儿生气?”她不自觉笑了起来:“没见着算了,涂老师不用放在心上。”
涂仲青听出什么:“你这是有喜事啊。”
“喜事谈不上,遇到一个合心意的人。”黄妤单手把头发拢到耳后,“有空带他一起去见您,我猜您会喜欢他的。”
“这就来猜我的心思了?”涂仲青故意开她玩笑,“万一我瞧不上呢?”
瞧不上焦瑛老教授可能要跟您打一架,从卧室打到院子里。黄妤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说:“您见了就知道了。”
电话还没挂,对面传来一声吼:“刚明明棋下在这一步,焦瑛你是不是趁我说话悔子了!”
焦瑛老教授声音比他更大:“输了就输了,弟媳看着呢,愿赌服输。跟我一道去。”
涂仲青:“……老狐狸!”
“那是你的学生又不是我的!”
黄妤隔着听筒听了个囫囵,心想有个一辈子的朋友太好。
她挂了电话撑着窗户往外看,琢磨着明天没什么事刚好能去趟枯汀庭院。
那块浮雕板工作量巨大,她总有种打扰童清渠的负罪感。
不过没等她计划好就进来一条短信。
来自未保存联系人。
往外看we大楼拔地而起,密密麻麻写字楼在天空下重叠。
浏览完短短三行信息后黄妤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岑满要跟她见一面。
着急的人不是她,黄妤将信息撂至一边没管,心情平和地在窗台边吹了会儿风。
岑满明显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黄妤在we总部和她见第一面就知道。
当时楼上在开股东大会,她闲得没事顺手帮保洁把桌上杯子清理到垃圾桶。事情做到一半乌泱泱进来一群人——we大楼有保密协议,刷脸出入。一次性进这么多陌生人不是保安失职就是内部员工问题。
果然,她使岑氏不得不让了一个半百分点的利。
黄妤第二天到枯汀庭院时天气晴好,太阳光强烈。
接下来几天,她目睹了那块浮雕的逐渐改变。
多少字数都无法展现文化全貌,包括这类流传久远的非遗工艺,附着在其上的更多是匠人心血和汗水的结晶。
光照充足,童清渠用张磨砂纸在神女裙摆处打磨,两盏光线柔和的台灯游走他眉眼轮廓。
他低着头,发带湿意,食指关节缠着创口贴,五指提、勾、顿、拉、撤,指尖透冷光。
黄妤原本抱着本书在沙发上看,余光不自觉往他身上走。
在她写完那篇关于雕刻的新闻稿后总感觉差了什么,又加无可加。
但现在,她突然觉得其实有太多能加的东西。
留存到至今而没有消失在时间长河里的所有传统技艺,都饱含一代代长久的努力和坚持。
那只遍布伤痕的手在黄妤眼前晃,她被胸腔里胀满的不知名情绪击倒,默然无声再次打开文档。
黄妤太专注,直到面前被阴影笼罩才抬头,人一僵。
昂贵木质淡香飘来,她被猝不及防亲了亲眼皮。
被碰到的地方火一般烧。
“看起来你一点不受影响。”
童清渠将银色雕刻刀倒拿,神色如常弯腰端详她的脸:“你坐在这里……”
黄妤抬头望着他笑:“童老师要说什么?”
童清渠顿了顿,道:“我所有飞天的神女都长同一张脸。”
黄妤镇定盖上笔记本:“那我去客卧?”
微凉雕刻刀随主人手腕带动,从她眉心途径鼻梁慢慢往下,停在唇边。
“算了,”童清渠低声,“我会想你在干什么。”
神色实在坦然,黄妤略感招架不住,很想也亲亲他薄薄眼皮。
她往前凑了凑。
童清渠配合弯身,唇角缓慢抬起。
“哎,老焦,我一把老骨头还跟你来上门,你家里那君山银针得让我挖两勺……”
“愿赌服输,谁亲口说一局定胜负任凭差遣?哼!”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那饭勺大得跟脸盆一样,一勺下去要我半条命!”
“你这么大年纪怎么那么小气!”
“……那不看看是谁这么大年纪先说话不算数!”
院子里声音越来越近,黄妤一顿,迅速推开童清渠:“涂教授怎么来了?”她一紧张手下用力大,一下把毫无准备的童清渠推了个踉跄,还毫无察觉地去沙发下捞拖鞋。
黄妤好不容易把鞋穿上,语速飞快:“有什么地方让我进去躲躲?或者后门?”
“……”
童清渠扶稳站好,目光不善:“黄妤。”
“是你见不得人还是我见不得人——”他似乎冷哼了声,“要在这里玩捉迷藏?”
眼看落地窗外面二人踏上最后一段石子路黄妤立刻转头,诚恳:“涂教授像我父亲,你这么早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要见岳父……”
主要这并不是恰当的时机,太快了。
“有没有能躲的地方?”
“没有。”
童清渠伸手抵住她,自上而下看她的眼神很像“一会儿你最好解释清楚”,他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半天,敷衍地往楼梯转角杂物间一指。
黄妤毫不犹豫,果断抬脚。
黄妤勾脚刚带上杂物间门还没来得及合拢一道爽朗声音从玄关传来——杂物间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下,五平米左右,斜上方开窗,堆满各类工具箱,从一寸长的门缝能清晰看见正对面的客厅。
童清渠眼尾微抬,朝杂物间冷冷笑了声。
“……”黄妤脚下背后都是纸箱,背抵在箱子上把拖鞋镇定套好。
要不是前些天她跟涂教授聊天说采访结束没准儿还能装一装,但露馅可能很高,两位老教授见过的人比她走过的路还多,掩饰不了。
避一避是上上之策。
“清渠啊。”焦瑛刚开了个头骤然看见他得意弟子没坐在工作台上,他一进门就往熟悉地方拐的脚步硬生生转了个弯:“最近怎么样?”
涂教授眼看自己好友从脸上挤出自以为和蔼的笑容,心里暗自“呸”了声。
他们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校友,又是老乡,毕业后不约而同回到长大的地方教书,一个教西方美学一个教建筑设计。
现在快退休手下还带着博士生和硕士生,焦瑛爱才惜才,对学生要求严格,严师出高徒,最早带出的那批学生已经在各自领域成就斐然。虽说桃李满天下但也只这一个能劳得动他亲自上门,就算旧友没有托付冲着对方本身条件他也迟早找上门。
瞧见老友笑容不值钱的样子涂仲青伸手掩唇,重重咳了一声。
“教授怎么来了,”童清渠去桌上拿茶杯,雕刻刀“咣当”落在桌面,在他低头瞬间焦瑛心一惊,顺势将东西拾起放在篓子里。
又不动声色掠过他手:“来看看你进度怎么样。”
黄妤心随着雕刻刀狠狠一跳,听见童清渠的声音:“能在展览前完成。”
展览?
她微微一愣。
听起来焦瑛并没有把童清渠口中的“展览”放在心上,他摆了摆手:“没人催你,按你的进度来。”
涂教授附和:“不着急,你的东西是重头戏,组委会怎么着也得等你。”
后面交谈黄妤没听,她轻手轻脚将电脑搁置到纸箱上,环视这间储藏室。
堆满纸箱,一层层垒叠而上,一直遮到窗处。
待吧,黄妤伸手抹去纸箱上灰尘,坐上去,两条纤细笔直的腿撑在地上。
很是无聊,她小睡了一觉,醒来时模模糊糊听见说话声靠得很近,心下一激灵。
“没什么,又不重,我自己拿,就是一个小物件儿,想给学生当个范例讲讲——噢对了,那小观音放储藏室还是二楼?”
“……你坐着就行,我跟你涂教授又不是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老家伙。”
黄妤刚睡醒人脑袋还是沉的,太快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门被一点点推开。
一寸,两寸,半开。
跟童清渠对上视线。
他表情耐人寻味。
黄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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