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过去两三天,到了涂教授生日。
黄妤拎着贺礼和一罐普洱茶去拜访。上次小技俩被拆穿涂教授被勒令一个月不准喝茶,刚解禁。涂教授在电话里告状,告了半天没说出涂师母一句不是来。
黄妤帮忙洗水果,听见涂教授激动的声音:“赢了赢了,这局我赢了!”
涂师母失手揪掉手上大葱一片叶子,跟黄妤无奈地说:“也不想想今天他生日,我看对面那孩子绞尽脑汁在想怎么输得不留痕迹,头发都抓掉两根。”
锅重,她毕竟年纪大了,家常小菜还好,大的菜式难免力不从心。黄妤接过锅铲炒青椒肉丝,锅里一阵“嗞啦”响。
抽油烟机声音太大,涂师母说话声音有点听不清,黄妤一边翻炒一边道:“过生日老师开心就好。”
“他哪里不开心,一早上把我从床上喊醒说收到上百个学生的生日祝福,非要一条条念给我听。”
“嘴上嚷嚷着要退休要退休,退休之后种种花下下棋,在公园门口给人写书法字。其实心里舍不得得要命,跟老焦一样,全身上下只有嘴硬。”
涂师母给黄妤打下手,看她动作熟练加佐料又很是感伤:“不知道到时候便宜哪家小子,景明没这个福气。”
她在厨房门口絮絮叨叨地陪黄妤,黄妤将认真听着,有时插两句。给西瓜切块时瞥到柜子上一盒刚拿出来的小笼包。
手下动作顿了一下,黄妤莫名其妙想到谁:“焦老教授好像没来?”
是说一进门怎么觉得少了点什么。
涂师母:“老焦腰疼犯了,走不了路,让一个学生代他来。”
“叫童清渠。”
其实两家隔得近,老焦为了让自己学生休息这么些年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十回里不说八回,至少七回是管用的。
半天没翻面,鱼差点煎糊。黄妤被自己的反应弄得好气又好笑:“这小笼包先蒸着?”
涂师母:“我来拿个盘装。”
厨房事情差不多,黄妤站在台子边洗手,心说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一出房门就听见焦教授站在自家院子外面冲这边大声喊:“老!涂!我那学生去了没有?”神采奕奕中气十足,哪有腰疼得坐不起的样子。
涂教授也不用电话,专门从凳子上站起来,用手拢成一个喇叭:“没!呢!你再等会儿过来,装得像一点!让人搀着你来!”
黄妤站在最靠门的地方瞧热闹,身边突然站了一个人,声音不紧不慢:“教授要装什么?”
那边隔得远听不清,这边涂仲青嗓子一下没收回来,答得很快:“装病啊!”
……等会儿。
他和黄妤一起扭头。
外面下小雨,天气湿漉漉。立在玄关的年轻男子眉眼上都是水汽,鸦青的眼睫和乌黑的发鬓。山色乌墨一样的颜色。他甚至伸手扶了一下差点被黄妤带倒的晾衣架,很有耐心地重复:“装病?”
那头院子里焦教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喊:“当然!我昨天还在家里排练过!”
黄妤:“……”
涂教授:“……”
一堆客人喝茶的喝茶,下棋的下棋,看花的看花,各自憋笑得都很辛苦。
“你听错了。”半晌涂教授从阳台晃到客厅,面不改色:“来得正好,去蒸碗鸡蛋羹,老焦说你做得好吃。”
黄妤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童清渠挽袖子间隙看了她一眼,跟尴尬得同手同脚的涂教授说:“好。”
他问黄妤:“进来帮忙?”
涂教授只想把童清渠送离这个空间,一时也没多想,一口气说了三个“去”:“你们去。”
“童老师还会做菜?”
黄妤倚在门框边看童清渠开火,笑着说:“看不出来。”
童清渠打鸡蛋,毫不羞愧地说:“只会蒸鸡蛋。”
“蒸鸡蛋很好,简单方便易上手。”
黄妤把水递给他:“采访一下童老师,怎么学会的?”
右手被膏药贴包裹,一三指节还有创口贴,活动范围有限。童清渠换左手搅蛋加水,在适量后停下:“我外公只会蒸鸡蛋。”
他加盐加酱油,将碗放上蒸锅后幅度微小地活动手腕,看向黄妤:“教授应该是想他,而不是想吃。”
黄妤顿了顿,歉意道:“不好意思。”
“没什么。”
桌上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童清渠目光逐一经过它们,最后视线落到黄妤手上:“听教授说他很羡慕隔壁涂教授有个什么都会做的干女儿……”
抽油烟机还在“轰隆隆”地响,但黄妤奇异地能听清他说话的声音。她倚在门边看他撕开一张创口贴,低头时侧脸如笔描。
那张创口贴被递到她手上,童清渠接上后半句,语气存疑:“切菜还会切到手?”
大概是切西红柿的时候蹭了一下,刚刚没发现,现在渗出一道血痕。
黄妤隔了两秒才去接,等将伤口缠住才站远了点:“童老师,我身上都是油烟味,离我远点。”
感觉不太舒服。
童清渠走了两步。
厨房狭窄,未尽油烟和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味道。
黄妤还想说什么,突然被环抱了一下。
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完整拥抱。
“现在我也是了。”
童清渠说。
呼啦啦轰隆隆,黄妤心随着抽油烟机时大时小的轰鸣重重一跳。
饭桌上大多是涂教授较为亲密的学生和朋友,人不少因此坐得很近。黄妤坐在涂教授身边,焦教授从进门看见童清渠就知道露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涂教授好几眼。
涂教授今天高兴,随他瞪。
没人喝酒,开了两瓶橙汁。
涂教授根本也不想大家挨个给他敬酒说贺词,大家都说说笑笑吃菜,时不时冒出两句笑声。
本来没人关注什么,黄妤有意和童清渠离得远,但涂教授这边唠两句那边唠两句,一不小心看见左右两边同时伸手夹菜的黄妤和童清渠。
童清渠丝毫不受影响。
黄妤那筷子青菜硬生生没夹起来,被盯得放下筷子:
“老师看什么?”
涂仲青心疼道:“手受伤了?严不严重?让你师母去拿碘伏?”
“一点点口子。”黄妤行动自如地活动手,“现在拆下来估计都看不见了。”
涂仲青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突然压低声音:“创口贴童清渠给你的?”
“啊?”
“你师母昨天想找创口贴,发现用完了,家里没这个东西。”
“真是奇了怪了,童清渠的脾气比焦老头还怪,不熟的人话都懒得说。”
黄妤镇定地眨了眨眼:“不是跟老师说过我有个采访对象是童清渠吗,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涂仲青更加想不明白了:“童清渠接受采访?你说错了还是我耳朵出毛病了?”
绕不过去,黄妤举起橙汁,正色道:“老师,生日快乐。”
这么拙劣的转移话题涂仲青看不出来就白活这么多年了,他握拳咳嗽一声,笑容满面:“瞒着焦瑛就算了,瞒着我干什么。”
“……”涂教授总是在奇特的地方和挚友有攀比欲。
黄妤无奈:“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涂仲青声音一下加大又骤然降低,鬼鬼祟祟偷看还在专心吃东西的焦教授。
他侧过半个身子面对黄妤,像个操心的老父亲:“要是他不肯承认说明心里有鬼,居心叵测,没有担当,意图不轨。”
涂仲青意犹未尽地补充:“可不能和这种人交往。”
每说一个词黄妤眼皮就跳一下,等她抬头看向童清渠的位置,竟然发现他点了点头:“您说得对。”
黄妤:“……对什么?”
焦瑛教授奇怪转头:“我说平时要劳逸结合,不对吗?”
童清渠微微后靠,看似附和视线却落在她身上,唇角上提。
黄妤默了默:“对。”
时间过得很快,这么吃了两顿一眨眼日落西山。人走得差不多涂教授在门口坚持要把一箱旺仔牛奶给她提上车。黄妤看一边的涂师母,涂师母笑:“你拿着,我们都不喝这个。”
黄妤只能带上。
童清渠和焦瑛在后面走,黄妤隐约听见焦瑛在说什么“没想法就出来走走,不着急”之类的话。
她车停在小区内,没有立刻走而是在车边等了会儿。
看样子夏天快结束了。
蓝川的秋天很短,漫长的冬日会很快来临。
童清渠没让她等多久,很快出现在路灯下。
他俩都一身油烟味,走到一起根本分辨不出从谁身上传出来的。黄妤无意中瞥到童清渠右手,某种冲动终于落了地。
她想了想说:
“那篇文章我想扩写,有些专业知识还要问童老师。”
虽然写之前有了解,但撰稿途中会出现很多问题。
童清渠:“好。”
“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重写?”
“为什么?”
“算了,重写完再告诉你。”
黄妤撑了个拦腰舒展筋骨:“不过我没什么灵感,也不知道从哪儿改起,本来想找童老师聊聊,后来发现一聊起来心思就忍不住飞远。”
“对了,童老师也是搞创作的,说不定有办法解决这种无处下手的状况。”
童清渠停下来看她:“有人教过一个办法。”
“是什么?”
“我现在有很多灵感。”
黄妤听见童清渠说话的声音,过了会儿发现声音越来越近。
她不明所以地抬头,童清渠正好弯腰,不带任何其他意味地。单纯和她额间相抵。
声音经过连接骨骸产生难以察觉的变化,传到黄妤耳中,以势不可挡力道闯入鼓膜和心房——“分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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